第19章 紅衣少年

第二十一章 紅衣少年

風煙漫卷,馬蹄揚起的沙礫如針刺一般打在臉上,只稍一睜眼便傾刻鑽入眼皮,攪得人淚眼模糊。

在容陽耽擱了太多時日,言琛一行人可謂是夜以繼日、馬不停蹄的趕往盛京。可他們這些人,從主子到親随全部出自西川軍中,個個是行軍趕路的好手,言清漓與玉竹兩個女子混在其中,難免力不從心。

玉竹還好,畢竟與獵戶生活了多年,拉弓騎馬已不在話下,早不是從前那個蔫聲細語的小姑娘了,而相比之下,言清漓就差些意思。

她的馬術還是裴澈教的,雖與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比起來,算是有兩把花架子,可與言琛這些戰場上磨砺出的真正将士相比,她那點花架子就如同魯班門前弄大斧、關公門前耍大刀了。

從容陽出來後她只跟上兩日,便開始慢慢落後,後來只能讓玉竹帶着她同騎,才能跟上大隊伍。

只是今日起了大風,又行至這幹涸的沙地,風大阻人,沙礫迷眼,玉竹畢竟也是女子,她帶着言清漓兩個人同騎,便有些勉強了。

“顧大夫,還說我帶你吧。”

言琛的一個親随見那兩個“弱不禁風的小子”顫顫巍巍的追趕他們,終是看不過眼,好心的打算帶言清漓一程。

此處離盛京已近在咫尺,若是快些,日落之前定能抵達。言清漓怕拖後腿,也不顧上什麽男女有別了,便點頭道:“那就有勞這位大哥了。

她從玉竹的馬上翻身而下,正要将手遞給那名親随,便聽言琛冷冷的來了一句:“過來。”

言清漓和那親随同時一愣,那親随立即收回手目視前方,絕情的仿佛根本不認識言清漓這個人似的,完全沒了樂于助人之意。

之前他就聽兄弟們私下傳小公爺與這顧大夫關系有些不正常,他還不太信,如今算是眼見為實了。

他們這位連衣裳沾了點灰都會無比嫌棄立刻換下的小公爺,竟會允許他人與他同騎?還好他方才沒碰到這顧小大夫的手。

言清漓也有些意外,經過寧天麟來容陽鬧這麽一遭,她對色誘言琛的心思也動搖了幾分,想着日後主攻兄妹情将他拉攏也無不可,這幾日都未曾與他說過什麽話,她還以為以言琛這高冷的性子當不會再理她,沒想到啊……

看來她之前的欲擒故縱的招數這就奏了效。

言清漓也不扭捏,爽朗一笑,“那就多謝燕公子了。”

言琛面無表情的轉開頭,覺得她這笑容有些晃眼,竟讓他這幾日不知因何緣故總是發沉的心一下子輕快了幾分。

邪門。

跑了這麽些日子,別人都灰頭土臉的,偏眼前的男子幹淨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身白衣若雪,清冷孤傲,腰間寶劍奪目生輝,看起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勳貴公子,根本無法與那征戰殺場的冷面閻王聯想到一起。

言清漓湊到言琛的馬下,他身下這匹棗色駿馬高大健碩、皮毛發亮,額間還長了一縷白毛,一看就與別馬不同。

馬兒揚着高傲的頭顱,不屑的瞥了言清漓一眼,打了個響鼻。

果然馬與主人一個德性。

見言琛沒有要拉她一把的意思,言清漓便笨拙的向馬背上爬,在“不小心”踢了言琛兩腳後,她忽覺腰間一重,随後身體一輕,整個人就落在了馬背之上。

“多……”

謝字還未出口,身下的馬兒便疾馳而出,四蹄生風,言清漓直接仰在了言琛懷裏。

他們二人一騎當先,将言琛的親随甩的遠遠的。言清漓覺得風沙打臉,便使勁往言琛懷裏縮,還扯過他寬大的袖角捂住了臉。

言琛被言清漓頭頂的發髻掃的下巴發癢,他垂眸看了一眼,少女整個人被他攏在身前顯得無比嬌小,竟還恬不知恥的用他的衣裳擋臉,他剛要命她坐好,便突然看見她低下頭,露出雪白的後頸。

言琛瞬間想到了那夜他将她按在浴桶邊,用陽物磨蹭她後臀時的景象,

那夜她也是在他面前這般低着頭,輕輕呻吟,給了他一個雪白的頸子。

言琛覺得喉嚨有些發幹,想起言清漓方才還要上他屬下的馬,将這雪白脖頸與嬌軟身體貼到一個陌生男子身上,他便覺得有些火大:“顧青離,你就如此随便嗎?随意就上男子的馬,你不怕女兒身被發現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言琛的聲音不大,如平時一般疏然冷清,可言清漓還是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裏。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燕公子不是男子嗎?難道就因你知道我是女子,我便可以随意上你的馬嗎?”

言琛頓時語塞,又聽那少女自嘲的說道:“無妨,反正一般人也不會認為我是女子。哪有我這般抛頭露面女子?想來一般人都沒見過。”

這點言琛到不否認,言清漓的一舉一動,與普通女子的确是毫不沾邊,她行醫騎馬,舉止粗魯,又毫不避諱的穿梭在市井百姓中,丁點兒男女大防的意識都沒有,這般女子他當真沒見過,難怪當初他會想不到她是女子。

言琛冷笑一聲:“聽你的語氣還頗為自豪。”

言清漓窩在言琛胸前找了個舒适的姿勢,換上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沒辦法,身世凄苦,都是世道所迫,我又何嘗不想做個人見人愛的大家閨秀?”

這話言琛無法反駁,如今這亂世,除了有權有勢的官宦家族,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的的确艱難。

言清漓的發髻又開始不安分的刮蹭言琛的下巴,身子還動來動去的,不經意的碰到了他胯間之物,偏肇事者本人還一無所覺,時不時就扭蹭幾下。

言琛大腦倏地緊繃,他冷斥道:“別亂碰。”

胸前的少女一僵,果真不再亂動了,且她不僅不亂動了,還将身子前傾,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

“抱歉,差點忘了,燕公子是定了親的人,你我這般同騎一匹馬,着實不合禮數。”少女微微垂下頭,露出落寞的後脖頸,“燕公子放心,那晚的事你我只是不得已為之,青離會爛在肚子裏,不會訴之任何人,也不會糾纏燕公子你,到了盛京後我們就分道揚镳。”

……他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言琛一時又無言以對,說起來,是他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在先,可又無法承擔起這份責任,想他言琛頂天立地的男兒,竟也做出如此敗類之事,當真為人所不齒,是他有愧于她了。

二人一路再無話,就這般各懷心思的到了盛京。

言清漓帶着玉竹與言琛等人于城門前分離,她鄭重的拜謝了言琛這一路的照護,客氣禮貌的如同他們只是萍水相逢。

言琛默了一瞬:“可需我派人幫你打聽家中親人之事?”

言清漓搖頭拒絕,“尋親一事青離已有了眉目,就不勞燕公子費心了。”她揚起頭,向馬背上的男子拱手一笑:“就此別過。”

言琛,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

言琛卻并不知言清漓所想,只深深的看了她幾眼後,才打馬離開。

言琛走後,言清漓才展目看向眼前氣勢恢宏的城門。

與越州和這一路所經過的所有城池不同,盛京一派安樂繁榮、車馬不息。這裏見不到什麽患病流民,也見不到衣衫褴褛的逃荒百姓。

不愧是天子腳下。

言清漓不知不覺在暗中握緊了拳,她回來了,終于又回來了。

“小姐,我們入城吧。”玉竹扶着言清漓的手也是止不住在顫抖,她離開盛京六年,再重回故地,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言清漓與玉竹正排在進城百姓的隊伍中等候查驗身份文牒,忽聽身後馬蹄滾滾。

“讓開——都讓開——!”

轉過頭,一騎黑馬當前,風馳電掣般的向着人群疾馳而來。

排隊的百姓驚恐的向兩邊散開,言清漓被人群碰到,跌坐在地,那馬黑匹直沖她的面門,玉竹尖叫着就要撲向她。

言清漓閉上眼,只感覺面前一陣蹄風掃過,伴着一聲長長嘶鳴,她睜眼看去,馬背上的少年已經長籲着拉住缰繩,黑馬高高揚起前蹄,重重踩在她旁邊的地上。

“找死嗎!?晦氣!”那少年見言清無礙,先是松了口氣,又劈頭蓋臉吼她一頓。

言清漓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馬背上的少年。

這少年十八九歲的模樣,一身绛紅衣袍,背上背着一把漆黑重劍,黑發于頭頂高高束起,發尾于塵煙滾滾中肆意飛揚。

她看着這張臉,一時忘記說話。

“來者何人?給我下——”守城兵剛要将那騎着黑馬的少年攔下,就見那少年立刻轉頭吼了一嗓子:“下個屁?都瞎了嗎?不認得小爺?”

那兩個城守兵看清來人,當即哆嗦着低下頭:“是裴小霸……不不裴小公子!是小的們有眼無珠,放行!快放行!”

城門瞬間被開到最大。

“下次再敢攔小爺,打斷你們狗腿!”少年冷哼一聲,絕塵而去。

他身後的兩個一臉兇相的跟班沖那幾個守兵呲牙咧嘴的恐吓一通,也趕緊去追那少年了。

玉竹将言清漓扶起,她還呆呆的望着那遠去的少年,嘴唇微微顫抖:“玉竹,那是裴淩。

—第二十二章 馥容莊

入城後,言清漓就已平靜下來。

在她的記憶中,裴淩還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毛頭,所以當這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時,那種巨大的反差蛻變,比她見到玉竹和言琛時來的更加強烈深刻,以至于她在看到裴淩那一瞬,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識到,她的确錯失了六年光景。

除此之外,她也驚訝于長大後的裴淩,那眉眼氣度竟和那人當年有了幾分肖似,讓她一時恍惚錯愕。

“小姐,我們今日可要前往言府?”玉竹小心的打量着言清漓的臉色,生怕她會因剛才那少年想起一些傷心的過往。

言清漓搖了搖頭:“不急,先安頓下來吧。”

今日天色已晚,她們二人先是找了家客棧了落腳,可到了第二日,言清漓也沒急着前往言府,而是帶着玉竹去街上逛鋪子。

盛京的路面寬敞,各種商鋪酒樓比鄰而立,比之六年前還要繁華許多,不知情的還以為寧朝國昌、百姓安泰。

可說到底,這繁華不過是表象罷了,天子一葉障目,将目光只局限在了這一方京都,若他去看看外面,便知寧朝如今到底是何民不聊生的慘象。不過言清漓認為,以昌惠帝那德行,即便親眼瞧見了,也要自欺欺人的将錯責推到地方官員身上,根本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原因。

言清漓一路走着,最終停在了一家名叫“馥容莊”的胭脂鋪前。

“兩位公子快請進,咱們鋪子的胭脂是盛京城內最有名氣的,可需要小的給二位介紹介紹?”言清漓與玉竹甫一站在門口,便有一瘦高夥計笑臉迎上來。

言清漓向那夥計淡淡一笑:“請問文心姑姑可在?若在,勞通傳一聲阿漓來了。”

那夥計一愣,細細打量了言清漓一番,這才瞧出她是個女子,于是壓聲問道:“姑娘可是從越州而來?”

言清漓神色不變:“正是。”

夥計一聽,立刻正色道:“請二位姑娘随小的來。”

言清漓與玉竹跟着那夥計上了三樓,來到一間雅室,剛坐下,便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那腳步走的很急,一晃眼的功夫,門外便出現一個女子。

“漓姑娘!”那女子見着言清漓當即笑起來,她穿着一身水青色織錦羅裙,三十幾歲的樣子,笑起來時眼尾有些許細紋,雖然她很欣喜,但舉止得體,不急不躁。

言清漓趕緊站了起來,向那女子墩身施禮:“文心姑姑。”

文心連忙上前将言清漓扶起:“可不敢,可不敢,漓姑娘莫折煞奴婢了。”她高興的瞧着言清漓,柔聲道:   “瘦了些,可是路上遭罪了?早些日子得到四殿下的消息,說您近日會到盛京,文心早就恭候多時了。”

文心是盛貴妃的陪嫁婢女,當年随盛貴妃一同進了宮,随在身旁伺候。盛貴妃死後,吉福跟着寧天麟一道前往了越州,而文心則留在盛京做起了寧天麟的眼線,與他通傳各方局勢消息。

胭脂鋪中平日最不缺的便是夫人小姐,大到官員妻女小到府中婢女,這些成日養在各府後宅的女眷可萬萬不能小觑,她們往往都會第一時間掌握自家府上的風向——譬如老爺今日與哪位官員同堂争執了,自家夫人又與別家夫人走的近了,這些話題,總會于閑談采買時流露出一些來,文心便會一一記下,憑着這些,也差不多能判斷出朝堂中瞬息變換的局勢。

半年前文心前往越州時已經見過了言清漓,當時言清漓将她這胭脂鋪的配方改良了一番,做出的胭脂水粉不僅質地細膩,還有養膚之效,一經推出便立刻受到了盛京女子的追崇,如今馥容莊的胭脂水粉供不應求,日日門檻都快被踏破了,那些夫人小姐們也不見得有機會買到。

此番言清漓到文心這來,是想要先了解一番言國公府後宅的消息,文心早就準備好了,是以言清漓剛剛開口,她便轉身去匣子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箋交給她。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言清漓雖不屑那些後宅争鬥,但她即将要跻身言府,便不可不防。

她一個沒靠山又貿然出現的私生女,必定不會讨得言府女眷的喜,與其不知她們到時會用何路數對她使絆子,倒不如她先了解一番,做到心中有數,有備無患。

不得不說文心準備的十分詳盡,言府中大到夫人小姐、小到一個嬷嬷婢子,她們的背景來歷、品格性情都摸得清清楚楚,言清漓默記于腦中後,将這信箋放入一旁的香爐中燒了。

這期間文心一直滿目慈愛的看着她。

與吉福不同,文心身為女子總是有些感性的,這些年,她雖身處盛京,卻也知她所守護的四殿下在越州過的十分煎熬。

從一個天之驕子轉眼間雙腿被廢靠坐于輪椅中度日,任誰都無法接受,四殿下當初也于心中絕望過,可他終是挺過來了,苦苦堅持了這麽多年。這其中苦楚他們做下人的無法替主子去受,只能于心裏焦灼。

可突然有一日,四殿下身邊就出現了這麽一位漂亮可人的姑娘,每每他送來的消息中,總要提起“阿漓”幾句,這姑娘就像一束光一樣,将他昏暗的日子照亮。

文心打心底裏感激言清漓,她想,一定是貴妃娘娘在天有靈,将漓姑娘送去四殿下身邊的。

“漓姑娘,四殿下的身子可還好?”

言清漓點點頭:“四殿下已可慢慢走路了,過些日子他回來,姑姑便能親眼見到他了。”

文心激動的熱淚盈眶,立刻起身給言清漓行了個大禮:“這都多謝漓姑娘了。”

言清漓趕緊将文心扶起來,二人又敘了會兒話,忽聽窗外傳來吵鬧。

為了方便打探消息,馥容莊特意開在了盛京最旺的地段,周遭都是商鋪酒樓等時常出入高官大員、勳貴子弟的鋪子。

言清漓與文心循聲向外看去,好似是一個男人跑去青樓門口賣女兒,結果他那女兒反被一個剛從青樓出來的醉酒男子看上,說什麽也要帶回去做小妾,那小姑娘拼命反抗着父親與那男子,最後竟是與那二人打了起來,引來了路人的圍觀。

文心瞧了瞧,與言清漓說道:“那穿綠衣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張朝,成日裏最是游手好閑,時常調戲良家女子,這是昨夜又宿在了花樓,灌了一夜的黃湯,開始撒酒瘋了。”

言清漓冷眼瞧過去,那一身翠綠的胖子确實衣着不菲,頭頂冷萃色珠玉冠,腰間還插了柄扇子,打扮的一副翩翩公子哥模樣,只是做出的事兒卻是豬狗不如。

這胖子大概是習過一些拳腳功夫,那小姑娘的爹方才已被踹了幾腳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直叫喚,而那小姑娘則悶不吭聲的死咬着那胖子的一只腿,氣的那胖子暴跳如雷,一腳腳向那姑娘肚子上猛踢。

“鬧得這樣大,官兵就不來管管嗎?”言清漓見那小姑娘嘴角已經開始流血,忍不住捏緊了窗沿。

文心在旁無奈一笑:“那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普通官差誰敢管他?不過……”文心突然眼神一亮:“漓姑娘,你瞧,能管他的人這就來了。”

—第二十三章 裴淩(編推加更)

“小賤蹄子!本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個不知好歹的,竟敢咬本公子!踢死你!我踢死你!”

張朝正踢的起勁兒,忽覺耳邊掃過一陣勁風,緊接着黑影蓋面,臉就被猛的踹了一腳,他整個人如放了氣的踘丸一般,登時就飛了出去,砸在了路邊的糖人攤子上。

“誰!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打……”張朝臉腫的老高,掙紮着從那攤子的廢墟中剛爬起來,迎面就又挨了一腳,這回他直接被踹了幾個後滾翻,叽裏咕嚕的撞在了酒樓門前的石獅子上。

張朝“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剛要張嘴怒罵,兩顆門牙就如同秋風殘葉般的虛虛一晃落了下來。接着,他用那雙腫成了兩條縫的眼睛終于看清了來人。

“裴、裴燕召!你竟敢打我!”

如此氣勢洶洶的話從張朝那豁牙子的嘴裏一出,立即就漏了風,讓他瞬間洩了氣勢,凄慘的像是個垂死掙紮的翠綠蛤蟆。

“張朝,挺會躲啊,竟然躲這兒打女人來了,叫小爺我這頓好找。”

張朝面前的的少年今日着了一身黑色勁裝,黑發高高束起,手上的重劍吊兒郎當的扛在肩上,嘴裏還叼着剛剛從糖人攤子順手拿來的一串糖人,他将那小糖人的腦袋“咔嚓”一口咬碎,吓得張朝立刻向後蹭。

言清漓站在馥容莊的三樓窗前,看着那打人的少年又是一怔。

文心在旁笑道:“果然還得以惡制惡,漓姑娘,那是武英侯府的小公子——裴淩,人送外號盛京小霸王。聽說他幼時是于匪窩中長大的,一身匪氣,成日打架鬥毆,上打皇子皇親,下打平頭百姓,除了當今聖上,這盛京中大概就沒他不敢惹的人,如今他在京師衛任了個小統領之職,專管這盛京城的治安。”

言清漓目不轉睛的瞧着那少年,未說話。

她怎會不知呢?她知道的,大概比文心還多。

畢竟裴淩是武英侯裴伯晟的嫡孫,裴澈的親侄子啊。

武英侯裴伯晟有兩位嫡子,分別是嫡長子裴渝和嫡次子裴澈,兄弟倆足足相差了十一歲。原本武英侯府的世子是長子裴渝,十八年前,裴渝的世子妃帶着剛出生不久的裴淩去廟裏上香,途中被一群悍匪劫了。

那群悍匪其實是一群義匪,他們見世子妃的車隊華貴,便想着劫富濟貧,沒想真的要那些女人孩子的性命,可當時世子妃太過驚慌,一不小心墜下馬車殒命身亡,那悍匪頭目過意不去,便将裴淩帶走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撫養了。

直到裴淩十歲那年,裴澈帶兵去剿匪,才意外發現了挂着武英侯府傳家寶玉的裴淩,那時裴淩已活脫脫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土匪。後來裴澈便将裴淩帶回盛京認祖歸宗,不過可惜的是,那時裴渝世子早就戰死在沙場多年了。

言清漓記得,裴淩小時候便是這般目中無人的火爆脾氣,他剛被接回武英侯府時,日日追着裴澈向他挑戰,每每被教育了一頓後便會氣鼓鼓的跑開,次日又好了傷疤忘了疼。

她見過那小可憐躲起來偷偷踢樹根的樣子,還大發善心的安慰過幾次,結果次次被那才到她胸口的小毛頭好心當成驢肝肺,張牙舞爪的兇她一兇,威脅她若是敢再廢話就将她捉回去當壓寨夫人。

原來一晃,都這麽多年了。

“燕、燕召兄……有、有話好好說……”張朝見那雙黑靴子一步步向他逼近,徹底慫了,讨好般的呲牙一樂,得,這一出更像蛤蟆了。

裴淩扯起張朝的衣領,單腳踩在石獅子上,無比嫌棄的說道:“誰是你燕召兄?我問你,昨日可是你在背後罵小爺是臭土匪的野種了?”

“沒沒沒……沒有!誤會,都是誤會!”張朝連連擺手,心裏卻将昨日那幾個酒友痛罵了個狗血淋頭,奶奶的,竟然出賣他!

裴淩“呸”的一口将那糖人簽子吐掉,肩上的重劍在他手中輕飄飄的甩了個花樣,“砰”的一聲紮在了張朝的褲裆中間。

張朝閉着眼“嗷”的一聲慘叫,霎時感覺褲裆一熱,可他喊完了卻發現好像不疼,低頭一看,那柄漆黑重劍紮在了他褲裆前面一寸,而他之所以感覺到熱,是因為自己吓尿了。

周遭圍觀的路人轟然大笑,紛紛為裴淩叫好。

縱然這小霸王平日也是兇神惡煞,但至少不會随意欺負人,對無辜的平頭百姓和女人最多只是兇上一兇,沒見過他真的出手痛打弱者。且他擔任了這京師衛統領後,反倒好些地痞流氓忌憚他的“惡名”,不敢再惹事生非了。

“都笑嘛子笑!笑嘛子笑!趕緊滾滾滾!”裴淩帶來的兩個跟班也穿着與他同樣的黑色勁裝,是京師衛的統一制服,可那兩個跟班卻比裴淩看上去還要年長幾歲,滿臉橫肉,有一個耳根處還有一道疤,匪氣十足。

另外一個耳根沒疤跟班王甲湊到裴淩跟前:“少當……”見裴淩睨了他一眼,趕忙改口:“統領!”

王甲小聲與裴淩道:“統領,這癞蛤蟆再打就廢了,差不多得了,回頭惹了麻煩,你小叔又要訓你了。”

裴淩朝地上豁牙子腫眼泡的張朝瞥了一眼,張朝立即抖了三抖,不過他此時仿佛也緩回了一口氣兒,開光一般的想起自己老爹是工部侍郎,立馬氣勢單薄的一昂頭,哆哆嗦嗦說道:“裴、裴燕召,你等着!我定要讓我爹狠狠參你一本!”

裴淩撓撓耳朵,一歪頭:“什麽?你管我叫爹?”

張朝怒道:“誰管你叫爹了!”

裴淩将那殺氣騰騰的重劍又向張朝的命根子挪近一些,頑劣一笑:“乖兒子,叫聲爹,爹今日就饒了你。”

張朝的老子可是當今工部侍郎,雖與武英侯府的地位比不了,但好歹也是堂堂四品大員。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張朝還是懂的,在這點上他表現出了異常的硬氣,說什麽也不肯叫裴淩“爹”。

可當裴淩讓兩個跟班當街扒了他的褲子,還威脅要砍掉他命根子時,張朝立刻就屈服了,當場悲痛欲絕的連喊了好幾聲“爹”。

一輛馬車突然緩緩從旁邊的巷子中駛出,停在了這一鬧劇的旁邊。

“燕召,莫要做的太過分了。”

那馬車通身黑漆楠木,造型典雅,墜着景泰藍珠簾,門頭上挂着一個小小的木牌——裴。而隔着簾子,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坐着的是個女子,那女子聲音輕輕柔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裴淩身後的兩個跟班見到這馬車後,當即站的筆直,紛紛低下頭去。

裴淩聽到那聲音後,臉上的笑意也卡在那,漸漸散去,他扛着劍起身,瞥了那馬車一眼,丢下一句“切,沒意思”,就帶着兩個跟班走了。

馬車上的女子幽幽嘆了口氣,對地上屈辱而哭的張朝隔着簾子道:“燕召年紀小,還望張公子勿怪,隔日我武英侯府定當登門道歉。”語畢,她又吩咐外面的車夫:“去将張公子送回府吧。”

這女子全程坐于馬車中沒有露面,可身在三樓的言清漓在聽到她的聲音後,仍是渾身一僵。

這個聲音,即便已經過去了六年,也如刀刻斧鑿般的讓她深深印在了骨子裏。

她看着那輛走遠了的馬車,渾身血液驟涼,手指忍不住發抖,眼裏彌漫出滔天恨意。她恨不得立刻沖下樓去,将那馬車上的女人拉出來,抽她的筋!剝她的皮!斷她的骨!

蘇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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