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夢的回聲
第036章 舊夢的回聲
簡明微氣勢洶洶地撲過來, 星期日無奈地伸手接住她,嚴整到一絲不茍的衣着被她弄亂,他卻只覺慶幸。
——現在這種狀态頂多算狼狽, 他傍晚出門時的樣子才真的見不得人。
都用不上天環族的光頻感應, 單是那迷蒙散亂的眸光和喘息就足以暴露一切心悸。
——這也是知更鳥撥打視頻電話的原因, 畢竟簡明微離開就沒回來,結果哥哥發條消息也跟着走了?!
“你說你怎麽想的,嗯?難道沒見過我的手槍?”
不知情的簡明微還在戳星期日的腰, “真該把你拉去某個綠色軟件進行口口教育。”
“我的錯,”星期日開始解右腕的皮帶, 他脫下這邊的手套, “隔着阻礙沒注意細節。”
他算是發現了,和簡明微相處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什麽都得留意, 表情、心理、觸感、溫度……
一旦錯過哪裏, 等待他的不是現時纰漏就是未來隐患,而她則會在系統的哈哈大笑中毫不留情奔赴下一場冒險。
而且……
“明微, ”星期日握住她的肩膀, 語氣嚴肅,“你怎麽能随便拉人碰自己的裙子?”
簡明微一臉懵地擡頭看他,“啊?我沒随便呀,這不是你嗎?”
“而且,”她拎了拎裙邊,“我裏面還穿着兩件呢。”
星期日:……行吧, 簡明微總是有道理的。
他沒忍住拍了下她的腦袋, “一起走吧,去找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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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确實是重要的事情, 簡明微便立刻撒手松開他準備出發。
“走走走,快去快回,羅賓還在等我們呢!”
*
晚間的夜風略涼,簡明微全憑一腔期待禦寒,等着找回自己的衣服和手機。
系統多少能感受到她的瑟縮,但沒有實體沒有助力只能幹着急,最後恨鐵不成鋼地譴責。
“你平時那種薅盡身邊可利用資源的脾性呢?星期日那麽大一個暖爐不用?”
“咱不奢望人家獻出翅膀,可他穿的多啊,本就不如波提歐慷慨,現在給你蹭個衣服豈不正好?”
簡明微疑惑,“我又不是沒有外套,要星期日衣服幹嘛?”
“再說,雖然他裏裏外外裹得嚴實,但也就一件風衣啊,不提為什麽要給我了,他真能給我嗎?”
要問為什麽給?
系統認真思考,“這種情況下,任何一位正常健康有風度的男性,都會選擇照顧身邊偏弱一點的群體吧?”
至于會不會給……
系統不假思索,“這不肯定的?你倆什麽關系,他對你那麽好,只要你暗示一下,自然水到渠成啊!”
難得見樂子統不怼星期日還為他說好話,簡明微好奇,“他……對我很好嗎?”
類似的相處她經歷過很多呀,無論提供關愛還是被回饋,在禮尚往來中形成的人情冷暖不就這樣?
“當然。”系統不懂那麽多,但只要是對簡明微有利的事情,它已經學會争取。
“撇開你倆經常奇怪打起來的情況看,他對你可謂予取予求?甚至月夜陪伴和海灘漫步都算浪漫了吧?”
“咦,這都什麽話?”
簡明微被系統說得起雞皮疙瘩,寒風沒做到的事情它做到了。
“還是別吧。”她果斷搖頭。
“要是身邊換個人,比如你說的波提歐我就去試了,可星期日真不行。”
大家都是人誰不冷?也就波波鯊的機械身體能抗凍點?
況且外衣什麽的還是有點私密了,又不像牛仔的長披風圍巾一樣能和朋友共享。
可能被系統的“浪漫”發言瘆到,簡明微下意識往旁邊挪,試圖讓自己離星期日更遠點。
行走間光線不斷變化,照得他臉上和身體都是斑駁光影,五官似被裁剪而成,立體卻也顯得神情晦暗不明。
今晚已經夠麻煩他了,簡明微選擇加快速度朝當初入海的岸邊奔去,她在腦中和系統閑聊。
“放心,冷這一會兒而已,馬上就能拿回衣服,你快幫我找一下當初放東西的标記。”
她的行動力強,月色中只給星期日留下一個背影。
……好像總是這樣。
星期日收回沒能伸出的手,默默把風衣腰側的扣子按回去。
足夠獨立,即使需要幫助他也只排在後面。
就像此刻,系統可以,甚至根本不在的波提歐都能被想到。
但他不行,她明确表示的。
似乎只有他不行,她容忍卻也抗拒他的接近。
星期日的沉默簡明微不知道,不過,差不多同時,簡明微也沉默了。
她看向自己曾經找到的隐蔽安全區,看着那裏空蕩蕩的一片地,不可思議的驚怒從齒縫溢出。
“我外套呢?我手機呢?”
就幾個系統時,這麽偏僻的地方,能有誰過來還把她東西拿走了?!
不是,如果真是拾荒或者撿漏,那也好歹把她衣服留下啊!怎麽什麽都不放過?
簡明微愣怔站在原地,不知因為風寒還是跑空,心裏突然泛起委屈。
追盜眼睛遭撒灰,嘗試游泳遇潛流,上岸腿又被劃傷,星期日不允許她去這去那還綁人……
雖然知道自己能非酋到莫名穿進游戲裏,但接連的倒黴事還是讓她難過起來。
“明微……”系統的聲音跟着變弱,它沒有辦法幫助她。
簡明微抹了把眼睛,“沒事,我再找找,說不定記錯了。”
自欺欺人的想法,雙腿沉重像灌了鉛,蹲下時滿天星鬥好似閃至眼前,一陣一陣的明暗交替,發抖,冷汗,頭暈。
簡明微伸手抓住海邊的石頭,她試圖穩住自己的身體……還有精神。
“怎麽了?”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從後方趕到,環肩向上拉帶,托舉的力道。
恍神般的落寞被星期日放至角落,他擡眸便見簡明微蹲下,本以為她在拿東西,但那背影太單薄,風中猶如落葉輕顫。
“我……休息一下。”簡明微沒能成功順着星期日的拉動起身,她朝他擺手。
“一會兒就好,等一下,等等就回家。”
失力感太重,她索性滑坐到沙灘上,雙臂環住膝蓋,她擡頭去看天邊的星。
“明微……”星期日并未因這若無其事的話語放心,金瞳落進她的眼裏。
他俯身罩在簡明微身前,他嘗試占據她的眸光,“你的……東西呢?”
手機和她挂念一路的外衣。
傷感時最怕關懷和安慰,簡明微努力平淡看待,抿唇搖頭,“我不知道。”
這是沒找到?
星期日皺眉環視海灘情況,然後轉頭為她提出一種可能性。
“明微,放松點,這裏僻靜,應該不會有特意來此撿東西的人;而海邊潮水的漲落變化不定,它們可能被帶偏了位置?”
“你先坐這裏休息,我去周圍看看,實在找不到再想其他辦法好不好?”
星期日伸手貼了下她的臉頰感受溫度,有點微涼,但沒有發熱的症狀,他稍稍松口氣。
兩邊的手套都被他摘除,真實且直接的暖意,簡明微茫然偏頭,指腹從側臉劃過的時候意識更加模糊。
——不一樣,面前這個星期日和她印象中的人不一樣。
不是那個彬彬有禮卻也疏離的家主,系統的話在腦海重新浮現,簡明微無措思考着兩人之間的相處。
“明微?”星期日沒因她的躲避收回手,但他不知自己現在應不應該離開簡明微。
“我和你一起去。”僅僅片刻猶豫,她選擇與他同行。
“嗯。”星期日彎腰拉她起來,帶簡明微向附近探尋。
潮汐是受太陽、月球或其他天體影響的海平面周期性升、降運動,在星體相對旋轉的離心中,它也會産生不規律的起伏。
就像呼吸一樣,就像情感一樣,有機生命的每分每秒都不确定,不同的道路于銀河意外交織,月夜似乎很适合心的貼近。
耳邊傳來浪花輕吻礁岩的細響,踏過的沙礫柔軟細膩,星期日垂眸看向身邊人——
海天交相輝映,她正低頭跟着他,幾縷紅發飄舞過來,月光在上面披了層銀色的紗。
害怕希望後的失敗,簡明微對這次的搜尋沒抱多大期待,但星期日很認真地引她行走,沒放過任何可能的角落。
察覺他突然的停頓,簡明微疑惑擡頭,兩人視線對上,透澈的藍眸中出現另一雙藍金色的眼睛。
“明微……” “明微!”
兩道呼喚幾乎同時響起,不過很快,星期日的聲音被系統的驚呼壓下去。
通過掃描發現異常的系統興奮邀功,“明微,你快看左前方那塊礁岩的背後,那是不是放着你的潛水繩?”
“嗯?”簡明微循聲扭頭,果然在那裏看見被一圈圈盤旋收好的繩索。
看起來有人動過它。
“真的欸,”她跑過去蹲身檢查,“嗯……這是一艘模型小船?”
潛水繩被整齊擺放好,中間放了艘可愛的小帆船,不是商店販賣的精致工藝品,它更像誰親手制作的小物件。
船體由木質材料打造,表面經過細致的打磨,呈現出一種溫潤的光澤,船身的塗裝顏色則充滿童趣的活潑。
簡明微拿起小船仔細觀察,手指撥過風帆時敏銳感覺到異狀,她輕輕去取,最後從裏拿出一張卡着的紙條。
上面寫滿了字,兩種筆跡,主要敘述的前者稚嫩,作為補充的後者清隽,似乎是一對兄妹的留言。
系統探頭去看,“嘶,原來是這倆人把你衣服和手機帶走的啊,沒等到人又擔心潮水漲起來……”
“說明天同樣的時間在這裏歸還東西,人還怪好哩,可是……”
系統龇牙,“我們入海離開的時間不短,怎麽知道他們幾點來的沙灘?”
那兄妹倆的防範意識到位,知道主人才會焦急尋找失物,把潛水繩和小船換了塊相對安全的礁岩綁好,還留下一封模糊的信。
但這也難住了簡明微,除非她按照今天的行動軌跡,再來到這裏等上不知多久的時間。
“找到* 線索了?”這時星期日也來到她身邊。
“嗯,”簡明微把紙條遞給他看,起身道,“不過要等等才能拿回我的東西了。”
“那我們明天下午再來吧。”
“我們?”
如果這話由系統來說,簡明微絲毫不會意外,可從星期日那裏聽見就很奇怪。
難道他自己的事情都忙完了?明明中午還在工作呀?
不想耽誤他太久,簡明微婉言拒絕,“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害怕星期日擔心,她到底補充一句,“還可以抓裏奧一起過來,他就是我的新壯丁。”
哦。裏奧也排在他前面。
簡明微那樣子分明已經計劃好了,沒有更改餘地。
星期日郁郁垂下眼睫,最終只是淡聲回應,“那好,今天就先回去吧。”
莫名的不平靜,他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步伐比來時快了不少。
簡明微提步跟随,長裙使她逐漸吃力落後,從遠處吹來的涼風也在幹擾行動。
之前剛誇過人的系統只感覺一陣打臉的疼,它憤怒道。
“這鳥怎麽回事?走那麽快幹嘛?他怎麽不幹脆飛起來呢?”
簡明微安慰它,“沒事噠沒事噠,雖然這裏偏僻,但你不是有路線圖嗎?就算慢點咱倆也能回去。”
系統數據淚流,“我還是高估他了,可惜任務對象不是我決定的,不然我高低給你安排六七個風格各異的暖心美女美男美獸。”
從周一到可能休息的周日,從男到女、從人到寵都考慮到,可以說很是貼心。
星期日的腳步慢下來,他回頭看向簡明微,深藍色的瞳孔蘊着暗潮,比海面的夜色還沉。
簡明微在嘗試向系統論證,“不至于啦,你要對自己的觀察有信心,不就是溫暖嗎?我證明給你看。”
簡明微覺得他在等她,再加上之前感受到的細節,她對自己要做的事多了幾分把握。
于是她在夜風中轉頭,抱臂向星期日含蓄感慨。
“嘶,你別說,沒了太陽,露莎卡星降溫還真挺快。”
“嗯,确實如此,海風吹來是有點冷。”
星期日沒辜負簡明微的期待,點頭道出她的言外之意。
只是……
前面走那麽久都沒想過找他幫忙,現在為了給系統增加信心卻直接開口。
星期日自嘲地笑了笑,然後,他在那亮晶晶的注視中緊了緊自己的風衣。
“所以,我們一般不會在偏僻的地方游蕩,特別是這麽晚的情況下。”
幾乎配合着星期日的話,一陣涼風嗖嗖刮過,簡明微愣在原地,萬分淩亂地思考着人生哲理和科學——
原來,這就是系統所說的浪漫和瑪麗提到的縱容嗎?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試探一下,以為必贏的結果卻被現實打碎。
哈哈,還真他寶貝的暢快啊,簡直像冰天雪地裏連喝三瓶伏特加。
但尊重每個生物當人或不當人的權利,簡明微只是認真糾正道:“不是海風。”
嗯?
這反應是星期日沒有預想到的結果,金瞳中隐含的情緒瞬間被疑惑占據,他眨眼偏頭看向她。
簡明微耐心科普,“因為比熱容和晝夜交替的溫度差異,夜晚海邊的風從陸地吹過去,按照風向的命名規則,這時候吹的叫陸風。”
科學的力量足夠強大,簡明微覺得思考後自己的心和眼眶都熱起來,如果星期日再說些風涼話,她甚至擡手就能給他邦邦兩拳。
好在星期日也很沉默,只是點頭作沉思狀,“……這樣呀。”
現場氣氛一度緊張,透澈的藍眸仿佛燃起金焰,系統發誓,在某一刻,它真從簡明微眼中瞥見過納努克的毀滅熔岩!
這會兒天色已晚,月光灑落,大海呈現出一種柔和而深邃的藍,微風拂過時波光粼粼,海面泛起銀色的漣漪,如同夢中的幻境。
突然洩了氣般,簡明微扭頭不再看星期日,耳邊有寧靜的催眠曲傳來,那是浪花輕輕拍打海岸。
不明白自己在生氣或別扭什麽,眼眶的熱意逐漸轉涼,它變成沉甸甸的潮水,想要化珠連串地滴落。
奇怪的多餘感情,簡明微抹了把臉低頭,她開始循着沙灘上的銀色月光前進,将不應有的思緒抛之腦後。
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她再假裝也成不了星期日的妹妹,他的行為有什麽錯?甚至還要勞煩人家晚上陪她到處走……
星期日并非她真正的家人,那些任性和撒嬌怎麽也不應該對他表達,事情從何時何地開始偏移?她的謹言慎行……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起來。
簡明微為何突然找他試探着讨要外衣?
星期日因自己分析出的結果感到失落,但他也沒想過拒絕,只是期待她能多和他說幾句話而已。
說幾句兩人之間的話,即使像那些莫名其妙打起來的架一樣也沒關系——
因為那時簡明微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沒有系統的雜音,也沒有客套的顧慮。
可是……
并沒有。
她沒有假裝憤怒地說他小氣然後搶走衣服,也沒有假裝乖巧地撒嬌等待他主動給予。
她走了。
這倒和下午一樣,頭也不回。
心慌比心悸的感覺更強烈,讓人難以思考、難以呼吸。
星期日下意識跟上去,甚至短暫忘記約束自己很多年的禮節和克制,他去牽她的手。
“明微……”
“放開我。”簡明微低頭甩開了左手的牽絆。
“明微,你聽我說。”星期日第二次嘗試,他記得她曾經說過的,她會聽他表達。
“放開我。”簡明微從未忘記自己的承諾,但她也不想和他産生過分過多的接觸。
她擡眸看天,夜色猶如最濃的墨,一字一句地在細致抄寫聖約經文。
“我有此意,豈是反複不定嗎?我所起的意,豈是從情欲起的,叫我忽是忽非嗎?
我指着信實的神說,我們向你們所傳的道……”
簡明微沒能想下去,她低頭,長發散亂地遮住半邊面頰,這次的掙紮沒能甩開他。
“放開我……”
她努力開口,但每個字都像被淚水浸濕一般變得模糊不清。
簡明微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誰說話,她讨厭見愛瘋長的欲望、讨厭慷慨又自私的給予、讨厭不受控制的人生。
不會有結果的結果,因為這是一場游戲,她被想看樂子的歡愉星神尋覓。
星期日看不見簡明微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顫抖,或許因為冷風,又或許因為情緒,她陷入了鮮有的失态。
她的掙紮微弱無力,像一條在海裏卻要被渴死的魚,她擺尾試圖躲避,不希望任何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明微……”帶着主人溫度的外衣将簡明微兜頭罩住,不會有人看見她。
星期日隔着衣服輕輕喚她,不頻繁卻也不會讓她孤單,只有右手還堅持地牽握着她。
還是這種縱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簡明微捂臉嗚咽,破罐子破摔地崩潰出聲,“你對我不好!”
你對我太好了。
似乎指責才能讓她說服自己堅持另一條道路,簡明微回憶着控訴。
“你總想限制我的行動,你不尊重我。”
聽見她開口,星期日是松了口氣的,但随即而來的指責讓他無比慌亂——
嗯?!他在她心裏是那個樣子的?
簡明微持續輸出,“你根本沒把我當妹妹,你從來不會把羅賓拎來拎去。”
星期日:……他就沒想過把她當妹妹,而且拎到懷裏也叫拎來拎去?
簡明微繼續數落,“你也不相信我的朋友,她就不該給你烙那個餅。”
星期日:……她出門一趟就認識一個新人,他根本信不過來好吧!
簡明微接着委屈,“沒找回外套你還嘲諷我,去一次偏僻的地方就成了反反複複的舊賬!”
星期日:……還不是她去一次就遇見危險?而且只提過兩次,怎麽就翻舊賬了?!
“我來露莎卡星不是想被你關起來的,反正羅賓已經在這裏了,你們倆沒暴露前先好好相處。”
簡明微最後總結,“所有事我都不管了,我要回匹諾康尼,我要回家,明天拿完手機就走……”
她的嗚咽時斷時續,如同遠處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偏偏邏輯無比清晰,梳理着就要給自己送走了。
系統還在起哄,“明微別傷心,我支持你,我今晚就從星期日賬上劃錢給你訂票,那麽大人了自己單幹……”
它的話沒說完,因為在簡明微哭述到要回家的時候,星期日就掀開她披着的外衣低頭靠近了。
簡明微咬唇竭力控制着淚水,月色下泛紅的眼圈愈發明顯,肩膀随着呼吸的抽噎一抖一抖。
神經顫動牽扯到頭疼,皺縮的眉心卻被一只溫暖的手覆蓋,然後有徐徐流淌的誦經聲傳來。
“耶和華的眼目看顧敬畏他的人和仰望他慈愛的人,要救他們的命脫離死亡,并使他們在饑荒中存活。”
“至于我,我曾急促地說:‘我從你眼前被隔絕。’然而,我呼求你的時候,你仍聽我懇求的聲音……”
是同諧的“調律”,仿佛羽毛輕觸湖面,一圈圈的漣漪蕩開,清如水的教義安撫她的情緒。
即使沒有耳羽和天環,星期日的儀态依舊聖潔,諧樂随波紋擴散,将簡明微的沉重輕輕掃去。
嗯,絕無報複之意,只是順手就不小心把她腦海裏的系統震暈了。
星期日彎腰俯身,一手撐着外衣一手搭在她的額頭,簡明微看他舉得麻煩,呆呆地伸手想要幫忙。
“不用。”星期日搖頭,然後把風衣往前扯了點,讓它完全遮過兩人頭頂。
視野驟然變暗,簡明微下意識睜大眼睛,但很快有金色的光點浮上來——
是一個像精靈的小人偶,偏金透明的身體,有像翅膀的手臂和頭頂天環,它飛起停留在她的指尖。
“舊夢的回聲。”簡明微近乎呢喃。
【舊夢的回聲】,某人對至親記憶之餘音。迢迢長夜裏,它們與他同在——昔在、今在,以後永在。
星期日伸手撫過她和它,聲音雖低,但并不消沉。
“明微,你知道的,我和妹妹的約定——那個不知是否能建成的樂園。就像永恒一樣,或許今天我也沒明白它的意義。
“不過……有些事總需要人來做的,即使在觸及它之前便可能熔毀、墜落,如果這是必須經受的苦難,我自将接受面對。
“但我也不夠坦然,準确來說,我很自私。我走上一條注定艱難的道路,卻沒能抛棄一些東西,甚至暗中期待過它的靠近。”
簡明微認真地托着那個小人偶,偏頭專注地聽他說話,臉邊還有被淚水沾濕的淩亂發絲。
星期日幫她拭淚,這次不是用戴着手套的手背,而是掌心捧住臉,指腹細致地清理每一絲酸楚。
“羅賓說過還好有你在,而我應該說的是,感謝你來到我身邊,感謝你帶來的一切改變。
“我不知如何直白準确地表達自己心意,有時行為也會存在諸多不妥,你總想選擇包容我,可是明微……
“你的情緒也很重要,不要覺得自己可能耽誤我,是我把你帶上一條本可避免的道路,你的所有要求都是正當的。”
所有要求……都正當?
簡明微覺得這種說法應該有問題,可她的思維尚且混亂,只能咬唇糾結地進行思考。
又是咬唇,一個壞習慣。
她難過時就喜歡咬唇憋住聲音,星期日的眸光微動,手指跟着移上去,他用指尖撫摸她唇瓣斑駁的齒痕。
“張嘴。”
有什麽柔軟略涼的東西搭至唇齒,簡明微臉上還是那種無意識思考的空白神色,只勉強知道他是為她好。
那便聽話地照做,但他的手指并未在她啓唇後離開,濕潤的唇瓣被指腹輕柔摩挲,将咬痕重新染上緋色。
一種奇怪陌生的感覺自唇間擴散開,簡明微覺得身體更難掌控了,發蒙之外更添一絲無力的綿軟。
星期日能感受到她的不适應,看她皺眉便準備把手指抽出,可簡明微更快點,直接用行為做出表示。
但……
或許是習慣了他的觸碰,從摸耳垂到擁抱,或許是被荊棘束縛的後遺症……
察覺口中異物,她第一反應竟用唇舌去推抵。
這是星期日從未預料過的情況。
他眼睜睜看那點紅靠近貼過來,舌尖帶着點力道攀向手指,水光覆上,她的唇好像在含着它舔吻。
月光細雨一般從天空無聲傾瀉,落在人身上才碎了。
于是千萬朵銀灰色的花瓣綻開,它們跌落中不忘糾纏,墜出如水的夢幻。
似有風浪在心中掀起,星期日長睫顫抖着收回手指,腕間泛起被她長發拂過的顫栗和癢意。
——不行,現在還不行,這裏也不行。
她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明微,”他的嗓音依舊溫和,但也多了點低沉沙啞,“我們回去吧。”
“嗯好。”簡明微點頭應他,正準備走,腳步剛擡卻又停住了。
“衣服……只有一件。” 她披上他就沒有了。
簡明微的眼尾還帶着紅,被淚沾濕的睫毛頑強上翹,望過來的眸光水波潋滟,但星期日還是在其中看見了點埋怨意味。
——你都穿那麽嚴實了,為什麽不再多點?
她還真是聽話地不跟他客氣,星期日沒忍住抵唇笑出聲,于是他道歉,“嗯,怪我。”
“那……”他試探般提議,“我背你回去?”
簡明微撥弄着手中金色的小人偶思考:這樣……似乎真的可以一衣遮兩人?
所以她同意地微微點頭,代表着準許。
……看來還沒完全清醒。
星期日扶額,他知道酒後失态的迷糊勁兒,但簡明微這是,把自己哭懵了?
星期日不清楚她這種狀态會持續多久,只想着盡快把她帶回去——那還得先解決她左腿綁着的手槍。
這就導致簡明微愈發迷茫,她看着準備背自己的人俯身,但不是彎腰,是面朝她蹲下。
緊接着裙擺被撩起一點,他的手掌探進去,溫熱的觸感不斷上移,空氣裏似乎産生莫名的濕意。
簡明微有點站立不穩,但她手裏還拿着那只舊夢的回聲,腿軟踉跄中只能換手扶住星期日的肩膀。
夜晚的溫度變低,內與外根本就是兩種體驗,不知誰的喘息漸沉,解除槍械的動作變得難熬。
指尖不時碰到柔滑細膩的皮膚,看不見使得感知愈發明顯,擔心傷到她,一聲聲紳士的詢問随着手指動作變化而出。
“可以嗎?”
姿勢,力度,承受範疇……這樣可以嗎?那樣呢?
只要是我……什麽都可以嗎?
簡明微低頭看去,星期日擡眸望她,兩種藍色交織,不同深淺卻被染上相同熱度,眷念般擁吻,視線率先纏綿。
“嗯……”
簡明微咬唇應答,怪異中期待事情快點結束。
可能是一天的疲累堆積,有風吹過來,星期日的頭發和衣角輕動,它們一起散亂。
對視後他的睫毛又垂下去,露出的眼尾微紅,比往日的從容持重多了幾分頹廢慵懶。
被解下的槍還帶着腿側肌膚的溫熱,星期日執簡明微的手将它插進風衣口袋裏,他把外套給她穿上。
然後俯身,自己的衣服換種方式從背部靠近自己,它包裹着另一個人,她小心翼翼地趴上來。
比想象的更寬闊安心,簡明微伸臂環繞抱他,身體相貼中讓風衣盡量多遮點地方。
月光将兩人身影拉長,即使背着她也未妨礙星期日的速度,簡明微卻在這視角下有了新發現。
“你的……耳羽呢?”
天環族的天環可以摘下來她知道,但是耳羽呢?這個只能隐藏吧?
“嗯……我用奇物遮掩了,外表看不出來。”
哦,簡明微點頭,那就是實際還在。
不用自己行走便會導致好奇和精力無從安放,乖巧在他背上待了一會兒,她到底沒忍住伸出了蠢蠢欲動的手。
“嗯……你?”明顯上揚的不穩聲調,星期日驟然回頭,表情驚異。
“摸摸而已,”簡明微體貼地幫他把頭轉回去,“專心看路。”
——上一個脖子強扭的角色剛傳來複活消息,人還沒到羅浮呢,家裏貴重物品什麽的全都被揚了。
——而且摸摸怎麽了,她又不是沒摸過,他也算摸過她呀!
簡明微邏輯通順、心安理得,甚至為了更方便地動手,她還纏着他的身體向上爬了點。
她簡直把他當一棵樹來爬,星期日無可奈何,只能調整姿勢讓簡明微趴得更穩。
——面對這種已下宣判的通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是集中精神全力抵禦,還是渙散精神勉力熬過?
簡明微自然不知道這些,她憑着記憶和想象伸手,先去猜羽尖的位置,試探般捏住再輕托,很有質感。
她同樣禮貌地詢問他,“可以嗎?”
這樣的觸碰可以接受嗎?那下一步呢?
是整片耳羽的全部都可以嗎?
星期日壓抑住喉間的悶哼,唇齒溢出一點請求,“輕一點。”
最好還能快一點,速戰速決。
但簡明微顯然沒有這種想法,她的指尖順着耳羽的形狀滑撥,同時一心兩用,貼近星期日的耳朵和他商量事情。
“以後不許随便綁我。”
羽尖輕盈但有力量,似乎可以當筆,握在手心細細把玩。
“……嗯。”
星期日感覺耳畔溫度在不受控制地上升。
“也不許限制我的行動。”
耳羽中部觸感光滑,片片羽毛有序排列,像柔軟的雲堆。
“這個……得分情況。”
星期日的理智在頑強掙紮,耳羽顫抖着不肯服輸。
“哦。”簡明微思索着提出具體問題。
“我還是不放心那座光塔,我們找個時間爬上去看看?”
不讓她一人出門,帶上他一起總行了吧?
她在反複磨蹭一個地方,星期日深呼吸着冷靜,“那是露莎卡星的信仰建築。”
簡明微的手指移動到了耳羽根部,那裏有些蓬松的絨毛,她時輕時重地點壓。
“……那不爬,我們飛上去看看?”
星期日幾乎抓不穩她的腿,閉眼緩了下精神才開口。
“……等我查查光塔的守衛情況。”
這是答應的意思,簡明微興奮地把耳羽從根部到羽尖順着捋了一遍。
“好呀好呀,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出發。”
星期日卻在原地停住了,他語氣似飄似重地問她:“還有什麽事情嗎?”
一并說完吧,再這樣斷斷續續的,他怕這段路是走不下去了。
“好像沒……”
簡明微沉思,然後忽然醒悟道,“不對,還有一件事情。”
她把下巴枕在星期日的肩膀上,歪頭靠近他的頸項,“那什麽……”
“周天哥哥,能不能教我游泳和深潛呀?”
“可以。”出乎簡明微的意料,星期日答應得很爽快。
“不過……”果然有不過,她垂頭喪氣地用頭發擾動他的耳羽。
“我有兩個條件。”星期日提出要求。
“說吧。”簡明微托腮等待,三換二,好像不虧。
“第一,你稱呼的習慣得改改,別随便學人說話。”
見過假面愚者就喊“親愛的家主大人”,跟着裏奧他們就喊“周天哥哥”;
還學了巡海游俠的口頭禪,動不動就“寶貝”和“愛死你”的,實在不好。
“也行。”簡明微同意。
——大不了她學他不認識的人說話,這樣總不會出錯吧?
“第二,那片羽毛……”
想起它星期日簡直頭疼,“你随身帶着可以,但不要把它關小黑屋了。”
“可是,”簡明微猶豫,“那樣的話,我就沒法确保随身攜帶了。”
有時候她的衣服并沒有口袋,羽毛不放背包不好帶呀。
而且,她也不知道星期日會什麽時候和它建立聯系,貼身放多沒安全感?
星期日短暫思考片刻,然後偏頭和她說話,“先把羽毛給我一下。”
簡明微從他背上跳下來,依言交出羽毛,她看他擡起左手,一根新的荊棘從腕間攀出。
和從前那些不一樣,它是淺紫帶金的,看起來像一條漂亮的鏈飾。
接着是一顆四芒星的藍色金屬吊墜,他把三樣東西連接在一起,做成新的物品。
“不想被感知的話,關掉這枚星星就行。”
哦,簡明微點頭,那顆像隔壁原石的東西,還和列車組的三月七有點姐妹感。
就是不知道這新東西是什麽首飾了,看起來有點長的鏈子……
總不能是捆腰上的吧?那她得拒絕。
“低下頭?”星期日輕聲詢問。
簡明微疑惑照做,很快頭發傳來被撥弄的感覺——
他把它編進她的頭發裏,漂亮的羽飾,不想被注意時也能藏到茂密的頭發下面。
可是……
簡明微表情複雜地看向星期日:她要洗頭和梳發的呀,這樣不得每天都編一遍?
星期日假裝看不懂她的眼神:就得每天一遍地提醒她注意安全。
“好吧,”簡明微妥協,“我會随身帶着它。”
“嗯,”星期日矜持地滿意點頭,“不把它關起來就行。”
“另外……”他似乎想起什麽事情。
“你平時不要随便逗弄……”話說一半又停了。
像是屈服于簡明微的性格,星期日無奈地嘆了口氣。
“算了,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