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雙鏡(二)[一更]

☆、雙鏡(二)[一更]

大概是問的聲音有點大, 盛君殊後面的輔導員馬上回答:“真的死過的。”

她頓了一下:“不過那是個意外。”

門被推開。

寝室已經幾乎被搬空了。

地上散落着一些垃圾紙片,塑料瓶,還有沾着灰絮的團團長發。

老寝室的長方形格局, 門對着進深的窗,窗下是張桌子,左右各一個鐵架床,上下鋪。門口擺着放盥洗用品的鐵架子。

“你們學校的樹沒有修剪過?”

盛君殊指的是窗外那顆松樹。

大部分光線被樹梢擋住,斑駁的樹影落在床下的桌子上,寝室顯得逼仄昏暗。

活潑點的學生也就罷了,不愛動的女孩整天窩在這種環境裏, 心情肯定不會好。

“那都是老樹,樹挪死人挪活, 動不了的。”

衡南垂下眼。

屋裏陰氣很重,但還沒到使天書震顫的地步。她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有怨靈盤踞過, 還是單純因為這裏格局不好。

“出事的那女孩上屆的,叫孟恬。”

樓長把手搭在入口右手邊的二層鐵架床上拍了拍, 金屬床架嗡嗡作響, “當時她睡這張床。”

Advertisement

“這事完全意外。”

“孟恬是北方來的, 不習慣我們清河潮氣大, 她媽就給她買了個特別厚的床墊, 墊在這個床板上面。”

“她自己嫌不夠,又鋪了層毯子。”盛君殊和衡南一齊看向樓長手指的位置,她在上鋪的護欄上比劃了一下,“最後墊得跟這個護欄差不多高。”

後面的意外, 二人心裏頓時有了數。

“應該是早晨醒着玩手機,翻身不小心掉下來的,臉朝地。”

樓長站在空蕩蕩的寝室裏,還原了事發現場。

最後被發現時,孟恬穿着睡衣睡褲,面朝地,趴在他們正站立的這塊空間。

她的頭朝門的方向,大約是鼻骨骨折,臉下枕着一大灘血,一只手向前伸,一只手墊在身子下,光腳,一只膝蓋屈起,旁邊掉落了屏幕摔裂的手機。被發現時,手機已經沒電關機。

這應該是一個絕望的掙紮爬行的姿态。

領導和輔導員臉色都不大好看。

畢竟誰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盛君殊仰頭看了看,臉朝下的話,這個上鋪也不高。

“其實當時要救,估計能救得過來。”

樓長補充,“偏偏這個寝室就她一個,她兩個室友都在實習,在外面住,剩下一個室友沈莉,那幾天晚上違規住在別的寝室。阿姨敲門沒人應,還以為603沒有人。”

樓長說着說着,眼眶都濕潤了。

所以孟恬是在一分一秒的絕望中,孤獨地迎來了死亡。

這種情況,非常符合怨靈誕生的條件。

副校長說:“當時的阿姨已經被清退了,我們學校從這以後都要求天天開門查房,杜絕這種意外。”

“你們說的那個違規住在別人寝室的沈莉,是不是第一個發現孟恬屍體的學生?”盛君殊問。

衡南記得這個角色。

那個不知情的女生推門要進來,門被孟恬的屍體擋住,用力一推,破壞了屍體,她自己也被吓癱了。

“對。”輔導員道,“其實我們一直不公開談及這個事情,也是對這個學生的保護。”

“沈莉現在還在我們師大讀研究生,如果牽扯到她,對她的未來影響很大。她串寝室的确違規,但誰也沒想到能發生這種事啊,這個事也不是她的錯,更不是像網上傳的那樣什麽校園霸淩。”

衡南問:“她為什麽要住在別的寝室?”

她雖然大學沒上完,但對女寝的抱團、排擠、冷暴力,也算領略了兩年,對這種細節極其敏感。

“她跟外寝室的一個女同學關系好,一塊兒做畢業設計,晚上可能讨論得太晚什麽的,就擠在一起睡了。”

聽起來的确自洽。

但這其中又隐藏很多微妙的細節。

“畢設分組是抽簽的嗎?”

“不是,應該是自己選……”

“那麽孟恬的畢業設計跟誰一組?”

“好像是……我想想,好像是跟另一個學姐。哦,我想起來了,對,她那個搭檔是上一屆留級下來的,那兩天網上聯系不到她,害怕又留一級,還去跟專業課老師抱怨,沒想到孟恬死在寝室裏,做了好幾天噩夢。”

“留級的人就一個嗎?”

“對,就這一個……”

“孟恬是不是被班級孤立了?”

輔導員讓她連續幾個跳躍而又逼人的問題問得一時失語。

衡南直直看向她,像夜行的貓。

大學的女生,交際面不太廣的情況下,一般和室友走的是最近的。

沈莉和孟恬同個寝室,畢業設計卻舍近求遠,克服不同寝難溝通的不便,找了另一個寝室的女生搭檔,至少說明沈莉和孟恬的關系很一般。

再看孟恬的搭檔。

學姐整整兩天通過網絡聯系不上孟恬,第一反應不是打電話,或者直接去寝室找人,而是去找專業課老師抱怨,側面說明孟恬和這位學姐完全不熟,只是相互留了聯系方式的合作關系,甚至是勉強合作。

上屆留級下來的學姐,不認識新一屆的學弟學妹,專業能力也可能會受到質疑,應屆學生肯定傾向于和同學內部解決,她一般是被剩下等待分配的那個。

最後,孟恬成為她的搭檔,說明什麽?

孟恬也是落單的。

班級裏最後兩個被剩下的人,在老師的安排下,交換聯系方式,勉強成為了搭檔。

“孤立……也說不上。”輔導員艱難地說,“孟恬同學……平時比較特立獨行,可能了解她的人少一些,但是,大家還是一個很有愛的集體。”

“有孟恬的照片嗎?”衡南接過樓長手裏厚厚的文件夾。

“把沈莉同學叫來一趟吧。”盛君殊平和地說,“幾句話就好。”

輔導員和副校長對視一眼,為難地點頭:“好。”

樓長已經翻出照片:“你看這個,剛入學時候拍的。”

是張寝室合照,幾個女孩成排站在一起。

“這個是孟恬。”

她指向中間最突出的、穿黑裙擋住臉的女孩。

孟恬皮膚黝黑,很胖,她的腰大概有旁邊女孩的兩倍粗。但更突出的卻是她身上的裙子。

相較于其他幾個的短袖、短褲,她穿了一條好像剛從中世紀跑回來的華麗裙子,繃得緊緊的前襟上有繁複的系帶和蕾絲,釘着成排珠飾,一條金屬鉚釘束腰。

裙擺是一層一層的,像一個奶油蛋糕。

她正向後躲閃,拿手擋着鏡頭,隐約可見手掌背後向下撇的嘴角,嘴還張着。

拍照的時候,她應該正跟拍照人鬧情緒,或者抱怨什麽,但照片已經拍下了。

“她擋着臉。”衡南的手指掃過那張照片,“她不喜歡拍照。”

輔導員賠笑:“這孩子有點害羞。”

哪裏是害羞。

不上鏡的人,對他拍總是很抵觸。因為鏡頭變形拍出來的那個人,往往比現實中更醜。

即使她擋住臉,被記錄的還有被她撐得滿滿的裙子的褶皺,還有粗壯的手臂和那瞬間局促的駝背的儀态。

這完全是一種淩遲。

衡南回頭看向略有茫然的盛君殊。

直男不可能懂。

“是孟恬家長拍的照片?”衡南問。

畢竟只有她明顯地表現出了不情願,其他女生都拘謹而柔順地看向鏡頭,幾張年輕而相貌各異的面孔,嘴角的笑容不約而同的禮貌和尴尬。

“是,是她媽媽。”樓長頓了頓,“孟恬媽媽人很好的,特別熱情,每次來都給阿姨提砂糖橘子,不要還不行。”

這就對了,衡南很惡毒地想。

正是因為女兒經常性地被排除在外,才會使她的母親訓練有素,習慣于下場幫她打通關系,煞費苦心地鋪出面子上的平穩和簇擁。

當時她沒有這樣的一個母親,所以她連面子上的和平也沒有。

衡南又低頭看向孟恬。

除了穿着誇張的裙子之外,她還有一頭很長的、精心保養的黑發,像長發公主披散在身後。

“她一直這麽打扮?”

“對,入學以來就這種穿裙子,體育課也穿裙子,體育老師給班主任反映好多次也沒用,最後她穿了一個不那麽誇張的小皮裙考試……也算她過了。所以說她有點點特立獨行……”

輔導員連忙補充,“但是同學絕對沒有因為這個就孤立誰。你在路上也能看到好多小姑娘穿漢服啊,日本的學生制服,這個叫洛麗塔吧?這都屬于學生的個人愛好,只要不幹擾……”

“這不是洛麗塔。”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衆人回頭看去,門口站了個氣喘籲籲的瘦高的女生,牛仔褲,打扮樸素,還背着書包。

女生皮膚很白,顯出臉頰上的點點雀斑,鼻梁上架了一副小圓眼鏡。

大約因為近視的關系,看人有點直直的,眼珠微凸,顯得有點兇:“這是‘伊沃爾’,一種暗黑系風格,只有黑色或者紅色,有很緊的皮質束腰,就跟鐐铐一樣,裙子裏面有金屬裙撐,特別重,會壓得人喘不過氣。”

發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女生簡短地補了一句:“适合壓抑的靈魂。反正我不太懂,我覺得這就是活受罪。”

“來,這就是沈莉。”輔導員拍了拍女生肩膀,帶點歉意,“沈同學,就麻煩你給這兩位同志,再講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可能是被調查或者被問過的次數太多了,沈莉臉上已經非常麻木。

她甚至對這件事情有點不耐煩。

盛君殊問她孟恬死前的情況時,她沒等他多問,就熟練地拿手機調出記錄:“去年5月22號,下午兩點半,孟恬突然給我發了條信息。”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前四十發紅包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