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殿廷争鋒(3)

3、殿廷争鋒(3)

蕭藏是伴讀,自然就是太子念書的時候,他要在旁邊陪同,只是他不如其他皇子的伴讀那樣,能進尚書房裏聽太傅授課,太子把他當奴才,奴才麽,自然就只能站在外面等着主子了。

尚書房外面的石階,連同石階縫隙裏生出的小草,蕭藏看了不知道多久,早就膩味了,聽着尚書房裏傳來太傅授課的聲音,蕭藏嘆了一口氣,仰頭去看天上的流雲。論身份,輪地位,他實在不必在太子跟前受這樣的委屈,只是爹為什麽偏偏要把他放在太子身邊呢。

“……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無味。”

授課的太傅走下堂來,站在門口的蕭藏一下子被這忽然增大的聲音驚的回過神來,太傅念到這裏,就沒有再念下去,他自己在心裏默默的接下了後面一句: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衆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

“太子!你來說,下一句是什麽?”

是太傅的聲音,蕭藏轉過身,透過門縫望了進去,只見太傅站在太子面前,太子神色有些慌亂,像是做了堂上做了什麽壞事被太傅抓住了。

太子這些天忙着鬥蛐蛐,放風筝,太傅交代的功課,都是他代為完成,現在太傅問的,太子哪裏知道,站起來之後一言不發。太傅轉而去問他身後的人,“蘇雲翳,你來說下一句。”

清朗的少年站起身來,從從容容道,“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衆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

太傅贊許的點點頭,“坐下吧。”說完,他又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你可記住了?”

太子神色散漫,“記住了。”

太傅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讓他坐了下來。太傅又在堂上念了會書,考了考蘇雲翳,看得出太傅很喜歡蘇雲翳,只是站在門口聽着的蕭藏卻很是不屑。這些他也會,那蘇雲翳憑什麽能得這樣的贊譽而他不能?

太傅授完了今日的課程,開始審讀幾日前布置下的文章,太子轉過頭,在和一個皇子的伴讀笑鬧。太傅起先蹙眉看着他沒說話,但是在翻到一篇文章的時候,忽然臉色一沉,叫道,“太子!”

太子只當太傅是不準他課堂玩樂,稍稍坐正了一些,沒想到太子直接握着一卷文章下來了,“這可是你寫的?”

太子看了一眼,這卻是像蕭藏的字跡,就昂着頭說,“是。”

太傅一聽,臉色更難看許多,“你堂堂太子,怎可在文章中寫出‘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這樣的豔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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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房外的蕭藏聽到了這一句,一下子慌了,這決計不是他寫的,莫說身為皇子,就是他這樣為人臣子的身份,都不該寫出這樣的豔詞。

太子被太傅一句話問懵了過去,而後他辯駁道,“為什麽不能寫?”

“你堂堂太子,是以儲君,以後要做萬民表率!”太傅是真的被太子這一句問的動了怒火,“你說,為什麽不能寫?”

太子聲音越來越小,他有些緊張起來,“寫在文章裏,用的好了,也沒什麽吧……”

太傅在他面前将他寫的文章撕的粉碎,頭一次在堂前大聲的呵斥太子,太子一人站在座前,也聽懂了自己挨罵的緣由,臉色由紅轉黑,雙拳也慢慢握了起來。

蕭藏看到竊笑的三皇子和四公主,他知道是那兩人背後裏搞的鬼,他看太子那個委屈的模樣,急迫的想進去幫他解釋,但……他又怎麽能。他只能眼睜睜的在外面看着太子垂着頭坐了下來。

放課之後,蕭藏看着太傅走了出來,先馬上進去同太子解釋清楚,沒想到太子卻最先一個沖出來,揪着他的衣服,狠狠的把他掼倒在了地上,一腳一腳的往他身上踢,“是你害我!是你故意害我是不是——你害我出醜,你這個狗東西!”

蕭藏張口想解釋,但太子拳頭又如雨點一樣落了下來。他只能用手臂抱着頭來躲這一頓打。

尚書房的皇子們,伴讀們都走了出來,他們都瞧見了這一幕,誰也沒有阻止,只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二皇子終于站了出來,他拉住太子,“皇兄,他做了什麽事,你要這麽打他?”

“你別管!”太子一把将他推開,繼續踹着蕭藏。

蕭藏從未有這麽委屈過,他透過抱着頭的手臂,看到那些鳳子龍孫們,用悲憫或者嫌惡的眼神看着他,而身份和他相當的蘇雲翳,站在二皇子身後,一派清越出塵之姿。

極度的怨憤,極度的不甘。

太子終于打累了,丢下一句,“滾。”就轉身走了。

身旁的人慢慢散去,一直站在二皇子身後的蘇雲翳,掏出一方雪白的繡帕,塞到他的手上,然後轉身走了。蕭藏抓着這一方尚帶體溫的繡帕,心中并未有一絲感激。冷漠旁觀了這麽久,現在又何必假惺惺?

淤青的手臂撐着青石板站了起來,嘴巴裏都是血,身上到處都痛的要命,蕭藏沒有撿那方繡帕,只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和淚,一瘸一拐的走了。

……

這一次蕭藏比上次傷的更重一些,滿身的淤青,但他沒有像上回那樣哭個不停,他死死的咬着牙,眼睛發紅。

“藏兒……”蕭雲親自給他上藥,看到這滿身的傷痕,怎麽可能不心痛。

蕭藏一句話也不說。

蕭雲幫他擦了藥,又幫他穿好衣服,在他幫蕭藏系腰帶的時候,蕭藏忽然低下頭,和半跪在地上的蕭雲對視上視線,“爹,我為什麽要受這樣的對待?”

蕭雲答不出,只捧着他的面頰,安撫似的幫他揉着盈滿眼淚的眼睛。

“我不比那蘇雲翳差多少,他憑什麽這樣的風光,而我就要被太子當做牛馬?”這樣的日子,一天兩天也就罷了,他卻過了這麽多年。

“藏兒……”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連問了三聲,強忍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明明不是他的錯,明明……

“藏兒。”看着自己好好的兒子變成這個模樣,蕭雲認真思索之後,終于想通了什麽似的,露出一個有些難過的笑容,“以後不去太子那裏了,爹……爹再也不讓你去了。”怪只怪他是皇上的寵臣,也是萬民皆知的奸臣,為了在下一任皇上繼位的時候保全性命,他只能讓他的孩子也走上這條路。但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以後你就在府裏,好好做你的蕭少爺。好不好?”

“……好。”

蕭雲起身将他抱住,以後如何……就如何吧。

……

蕭藏已經幾天沒有進宮了,太子這幾天都焦躁不安,雖然上一次蕭藏害他出了醜,他很生氣,下手重了些,但……但那也是他活該,他故意要害自己出醜。現在這樣也算兩清了,就是養傷,也該好的差不多了,該和以前一樣,乖乖的回到他身邊來了。

但是,他為什麽還不來?

“太子。”

太子一喜,擡起頭,在看到門口太監的臉時,又失望的變成了滿臉不耐煩的表情。

“您要的翠玉豆糕,禦膳房已經做好了。”太監拎着食盒,候在門口。

“進來吧。”

太監走進來,打開食盒,将裏面精致的糕點端了出來,擺放在桌子上,太子拿了一個,吃了幾口有些口幹,就擡起手來,一旁伺候的太監有些愣神。太子一下皺眉道,“茶!”

“是,是——”太監連忙去倒茶,等到茶水送到太子手裏時,他又不滿意,“這麽燙,你想燙死我嗎?”

“那,那奴才去給太子倒杯涼茶。”

這蠢奴才!要是平常,蕭藏早就在旁邊,幫他把茶水吹涼了。太子滿心憤憤,等到伺候的太監終于把涼茶送到他手上來的時候,太子已經沒了吃糕點的興致,抛下課業只身一人出去了。

蕭藏,蕭藏——讓他滾,他就忘了是要滾回來的嗎?

想着下次蕭藏回來的時候,該怎麽好好懲罰他的時候,只身一人在宮中轉悠的太子,隔着一堵牆,聽到了一串嬌俏的笑聲,然後四公主甜甜的聲音響起,“皇兄,我要那朵花。”

開出宮牆的花樹花枝震顫了一下,然後就是四公主的笑聲,“還要那朵。”

“你這麽喜歡,我在你宮中幹脆種一棵得了。”三皇子的聲音。

“好啊。”

太子與這兄妹二人從來不對盤,分辨出這是他們的聲音之後,就準備轉身離開。沒想到隔着牆,又傳來四公主的聲音,“皇兄,你有沒有發覺,這幾天太子一直沒精打采的?”

“畢竟太傅那樣不留情面的當堂訓斥他。”

四公主道,“還是皇兄有辦法,讓我換了他的文章,那個草包——換了他也看不出來。”

正準備離開的太子腳步一頓。

“他那個奴才也真慘,幫他寫了文章,還挨了他的毒打。”四公主的語氣滿是天真,“我雖然不喜歡太子,但他那個奴才我倒是挺喜歡的。”

太子雙拳一下子握緊,就在他準備沖過去的時候,三皇子的聲音響起,“等他不是太子了,就什麽都是你的了。”

太子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從高漲的怒意中清醒過來,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他現在确實是太子,但他母後的身份卻一直讓他被其他的皇子所恥笑,他的母後——是父皇早年和親的姐姐,只是和親的人死了,回來之後,換了個身份,搖身一變成了父皇的妃子。後來死了之後,才加封為後。這種事雖然沒有傳到民間,卻已經是宮中的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他看着兩個人的身影從朱紅的瑣窗走過去,只覺得憤怒和無力一起襲來。

他這個身份本來就不适合做太子,但父皇偏偏要把他捧到這個位置來,讓他受盡兄弟的排擠。平時,這樣的不甘還能向蕭藏發洩,但蕭藏也不在了。

想起那一天,倒在地上的蕭藏,從抱住頭的胳膊中透出來的那道怨恨的目光——太子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那時候他以為蕭藏是故意為之,那目光是挑釁,但現在想來,他那時是……

心裏一處忽然發起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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