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殿廷争鋒(10)
10、殿廷争鋒(10)
從楚星河手上接過風筝,蕭藏折返回去找太子,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神色匆忙的宮人,四處在找尋什麽的模樣,他無意多管閑事,只是在那些宮人走過之後,他在一棵樹下,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哭聲,擡起頭就看到坐在樹上,哭的梨花帶雨的四公主。
四公主也瞧見了樹下的蕭藏,折了段樹枝砸他,罵了句‘滾’就繼續嘤嘤哭了起來。
蕭藏就準備滾的,但他沒走幾步,四公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你給我站住!”
蕭藏只得又拿着風筝,退回了樹下,“四公主還有什麽吩咐?”
“你是太子的那個奴才是不是?”四公主方才還哭的慘,現下一轉眼,又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只是因為哭的太狠,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
蕭藏糾正了一下,“在下蕭藏,是太子的伴讀。”
四公主正要說些什麽,不遠處又傳來宮人匆忙的腳步聲,四公主用口型警告蕭藏,不要說她在這。蕭藏看着四公主放下樹枝,鵝黃色的身影掩在茂密的樹葉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三皇子嘴唇緊抿,率着宮人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看樣子,正是在找這躲在樹上的四公主。也不知這平日裏關系最好的兄妹之間,是生了什麽嫌隙。蕭藏正在想着,三皇子已經走到近前,他也瞧見了拿着風筝站在樹下的蕭藏。
蕭藏主動行禮,“三皇子。”
“蕭伴讀怎麽在這裏?”三皇子對蕭藏印象頗為深刻。
“奴才幫太子撿風筝。”在太子都忌憚的三皇子面前,蕭藏還是要把姿态放低一些。
三皇子看了他手中的風筝一眼,冷笑一聲,“太子可真是……”後面的話三皇子沒說,蕭藏猜也猜得到無非就是玩物喪志一類輕鄙的話。讓開一條道路,三皇子帶着宮人從他身旁擦肩而過,等到三皇子走遠了,躲在樹上的四公主才撥開樹枝,探出頭來。她看到站在樹下的蕭藏,輕輕問了聲,“他走了嗎?”
“三皇子麽?”
四公主點頭。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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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樹上的四公主,這才松了一口氣似的,對着蕭藏,也不再像剛剛那樣跋扈了。
“四公主還是小心些,莫要摔下來了。在下先行告退。”蕭藏說完,就要轉身離開,樹上的四公主卻又叫住了他,“等等——你,你——”
蕭藏轉過頭來。
“你叫蕭,蕭什麽來着?”四公主成日都和她的皇兄混在一起,雖然知道太子身邊有這麽一號人物,但卻記不得名字。
“在下蕭藏。”
“蕭藏。”四公主喃喃念了一聲。
“公主——公主——”隔着宮牆,忽然傳來宮人的聲音,四公主放下花枝,看蕭藏還站在樹下,怕他站在這裏引來宮人,就催促道,“你,你快走,不要站在這裏!”
“是。”蕭藏轉身離開。
等蕭藏拿了風筝找到太子,太子已經看着新飛上天的風筝拍手大笑起來,蕭藏看見了,嘆了一口氣,三皇子說的沒錯,太子是玩物喪志,雖說這樣對他有益,但若太子一直這麽下去,只怕皇上也不會真讓他坐上皇位。
“蕭藏——”太子也看見了蕭藏,向他招手,“你看,本太子放的風筝,飛的高不高?”
蕭藏笑着走過來,将撿回來的風筝遞給一旁的宮人,“太子。”
“嗯?”牽着線的太子轉過頭來。
他要做的是帝王身旁的寵臣,而非谏臣,那種會觸忤上位者的話,還是不要從他的嘴巴裏說出來為好,最好能找個時機,讓太子看清一些如今的時勢。想到這裏,蕭藏就仰頭去看那飛上天去的風筝,誇贊道,“原來那是太子的風筝,奴才剛才遠遠走過來,還以為是只翺翔九天的雄鷹呢。”
……
這樣一個機會很快就來了,蕭雲是皇上身旁的寵臣,皇上身體不濟,一些朝臣難免會動些小心思。蕭雲之所以篤定太子會登基,便是因為皇上對太子生母情深,是非其他妃嫔所比,事實也确實如此,皇上纏綿病榻的時候,也從未動過任何廢儲的心思,但在一衆朝臣看來,如今二皇子溫良恭儉,是仁君之相,三皇子文武兼資,有明君之能,反觀太子,連生母的身份,都上不得臺面。
蕭藏正想着如何能敲打一下太子,從蕭雲口中聽聞此事,心裏就一下子有了主意。但蕭雲聽完他心中所想之後,卻有些躊躇,“藏兒真要行此險招?”
“爹,我知道皇上屬意太子,但若有一天,皇上真的撒手西去,那些朝臣是否會按他的意思,讓太子繼承皇位呢?”從那一夜宮中宴會聽到那番交談之後,蕭藏就時時覺得,自己頭上懸了一把刀。只要太子登基不成,那把刀就會掉下來。
“這……”蕭雲何等聰明,怎會不知道其中關竅,他幽幽嘆了一口氣,“如若真的按藏兒所說,太子能勵精圖治是最好的,我只怕……他為此會一蹶不振。”
蕭藏的意思,就是讓太子‘無意’間聽到皇上與朝臣交談立儲之事,到時候太子就會明白,自己現在的儲君之位,是有多麽的岌岌可危,他若是抓不住,自然還有他的其他弟弟們。
蕭藏道,“爹,我常伴太子左右,他玩物喪志,怠惰學問,這樣下去,即使他做了皇帝,只怕也坐不穩這江山。他若坐不穩這江山,那我們蕭家,豈不是要去填他的陵寝?”
蕭雲沒想到蕭藏會想的這麽遠,但偏偏蕭藏說的,又不無道理。
“他若知道,二皇子身旁有賢臣良将,三皇子廣結黨羽,他就能醒事一些。”也許是最近想的太多,蕭藏又清減了一些,少年的清雅之感已有幾分輪廓,“他若為此自暴自棄,一蹶不振,我們也好另投明主。”
實在不是蕭藏狠心,他與太子的情分,本來就只是以一條線系着的,若太子真不能給他要的一切,為了蕭家的以後,他也只能去投二皇子的門下。
蕭雲思量了一會,覺得蕭藏說的有理,就點頭應允了。蕭藏和他約好了時間,就回東宮去了。
……
蕭藏正在陪太子在尚書房中念書,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他回過頭,見四公主眼睛發紅,瞪着坐在他身旁的三皇子。三皇子眉宇緊蹙,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的模樣。
太子也發覺了,見着這平日兩個不喜歡的人生了嫌隙,他開心的很,眉眼間都帶着笑意,“哼,他們也能吵起來。”
一旁的二皇子卻很是擔憂似的,一副要上前勸解的模樣。但現在在堂上,他實在不好開口攪擾太傅授課。
“別碰我!”三皇子不小心挨了一下四公主的衣袖,惹的她霍地起身。
太傅走了下來,因四公主平日乖巧,他多問了一聲,“四公主這是……”
“太傅,我不想與皇兄坐在一起!”四公主按着自己的衣袖。
太傅對公主要比對皇子溫和些,“那四公主想坐在哪?”
四公主擡頭在尚書房環顧一周,忽然望見了那道坐在太子身旁的人影,她目光一定,道,“我要坐在太子身旁!”
此番話一出,不光三皇子臉色難看,連太子也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三皇子四公主一母同胞,平日同進同出,對太子一向抵觸的很,四公主怎麽忽然一下子改口了?
“妹妹——”還是三皇子忍不住站了起來,“不要胡鬧!”
“哼!”四公主理都不理他,直接拖着椅子,在太子的旁邊坐了下來。太子怒視四公主,“本太子還沒答應讓你坐過來呢!”
“太傅,我要坐在太子身旁聽課!”四公主直接越過了他去對太傅說。
太傅看了她一眼,道,“若是換過來聽課,就認真聽課。”這番話一說,就是太傅默許了四公主的要求。太子就是心中有氣,也反駁不得。
蕭藏回過頭看了一眼一個人坐在原位的三皇子,平日裏傲慢的三皇子,現在一副苦悶的樣子,實在是……有些解氣。
“喂——”
坐在中間的太子以為四公主在叫他,回過頭惡聲惡氣的道,“幹嘛?”
“不是叫你。”四公主見蕭藏還不理她,伸手去扯他放在按上的衣袖。扯了兩下,蕭藏才發覺是在叫他,望了過來。
四公主姓宴名微,小字含颦,生的也如其名字一般小巧憐人,尤其是一雙淡淡的新月眉,更是如畫一般,“蕭藏——”
蕭藏正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被兩人夾在中間的太子,忽然撲在了桌子上,将兩人生生隔開。宴微還想再說些什麽,太子先她一步道,“你若再喋喋不休,我就去告訴太傅。”
宴微牙關緊咬,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別過頭去。
到休息的時候,太子還沒站起來舒展一下手腳,坐在旁邊的宴微就一下起身,跑到了另一邊,拉着蕭藏的袖子跑出去了,這下不光坐在後面的三皇子臉色難看,連太子也沉下臉來。
蕭藏被宴微扯到尚書房外面,正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宴微忽然背着手道,“我聽皇兄說,太子身邊的奴才,就你有些腦子。”
也真是童言無忌,才敢說這樣的話,蕭藏卻沒有她那樣的身份,低眉順眼的聽着。
“上回你知道你為什麽挨太子的打麽,因為我皇兄換了你給太子寫的東西。”宴微壓低了聲音,“你生氣嗎?我能告訴我,我皇兄最怕什麽,你可以……”
三皇子追了出來,宴微也住了口。
“皇妹,和我回去!”三皇子上前來,不由分說抓住宴微的手腕,拽着她走了。
蕭藏分不清這兩兄妹是真的生了嫌隙,還是故意給他下套,他也索性不理會,撣了撣袖擺,回了尚書房裏。
等他在太子身旁坐下之後,沉着一張臉的太子忽然開口,“蕭藏,你什麽時候,和她這麽親密起來了?”
蕭藏道,“奴才上次撿風筝的時候,恰巧撞見了四公主一回。”
“就這樣?”
“是。”
“諒你也不敢騙我。”太子果然變的,要是從前,哪能這樣容易就松口。
之後幾天,宴微倒是沒有再來糾纏,只是她和三皇子的關系,好像也不如從前那樣親密了,連二皇子都見着了幾回兩人争吵的畫面,別的皇子不知道緣由,蕭藏卻已經從他爹那裏知道了——歷來皇子封王,公主和親,四公主又是一衆公主中年歲最長的,雖然現在還年幼,但已經傳了消息,說再過幾年就要嫁去鄰國和親了。三皇子是贊成此事的,而四公主卻不願意,這樣,便有了現在這一幕。
蕭藏是無心管這些事的,他這幾天都在等蕭雲尋一個恰當的時機,如今他在東宮裏,接到宮人遞來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一行清隽的字跡——
未時三刻。
蕭藏将紙條收回袖子裏,看了一眼左右,将送信的奴才打發走了。
太子正在書房裏溫書,他不喜歡讀書,所以看的哈欠連天,蕭藏走過去,“太子。”
太子一下精神起來,以為能出去玩了,“蕭藏,是不是時間到了?”
蕭藏道,“才過去半個時辰呢。”
太子神情果然又頹喪下來,太傅這前日布置的文章,到現在都還沒完成呢。
“我看太子神情倦怠,現在就是再看也沒有多大用,不如去外面散散步,等有精神些再回來看,還能事半功倍呢。”蕭藏說。
太子一聽他的話,就将書合上了,“好啊,我們出去玩。”
蕭藏帶着太子出了東宮,兩人在禦花園轉了一會,遇到了個奴才,那奴才說,皇上新得了地方獻來的駿馬,比宮中禦馬監裏養的汗血寶馬都還要神駿,太子一聽,神情就有些微變,蕭藏還在思索,何時有地方官員不經過他爹之手,就獻寶給皇上的時候,那奴才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蕭藏就知道那是他爹安排的人。他順着那奴才的話說下去,“太子,要不我們去看看那寶馬?”
太子有些怕他的父皇,所以沒有一口答應。
蕭藏也不急,他知道太子愛馬成癡,果然,只思量片刻,太子就開口答應了,“那我們過去看看。”
蕭藏和太子往皇上寝宮去了,寝宮外和平常不同,連伺候的奴才都沒有,蕭藏知道是他爹把人支使走了,他也就糊弄太子,帶着他蹑手蹑腳的溜了進去。
皇上身體确實已經大不如前了,偌大的宮中,苦澀的藥味彌漫不散。
“蕭藏,我……”偷偷溜進來的太子有些緊張。
“太子,我們只是過來瞧一瞧那寶馬。”
聽了蕭藏的話,太子緊張緩解了一些,也虧得他無甚腦子,才會聽信蕭藏,跑來寝宮看馬,兩人在寝宮裏轉了一陣,忽然見到人影,太子下意識的就要往後躲,蕭藏看到那道人影,知道那是他爹,就跟着太子一起在後面躲了起來。
咳嗽聲從明黃的帳子裏傳了出來,緊接着就是蕭雲的聲音,“皇上。”
“蕭雲,今日沒去早朝,你就将折子,撿幾本重要的,念給朕聽。”皇上聲音虛浮無力。
蕭雲在龍床旁站定,而後開始翻折子,但他看一本合上一本,始終沒有開口,皇上察覺到了異常,問道,“為何不念?”
“臣……怕念了皇上不高興。”蕭雲道。
皇上從他的語氣中,已經猜出了是什麽,“是不是又是廢儲的事?”
站在太子身旁的蕭藏,明顯感到太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裏面的對話還在繼續,蕭雲卻沒有在那件事上說下去,而是改口道,“皇上年富力強,現在只是小小的病痛,實不至于去為那樣的事煩心。”
“哎。”
蒼老的嘆息聲。
蕭雲動了一下身體,他的目光似有若無的往外瞥了一眼,而後确定了什麽似的,彎腰進了龍床裏,俯身和皇上說了些什麽,然後皇上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蕭藏知道,那小聲的,是蕭雲誘導的,不能讓太子聽到的話,而後才是給太子聽的。果然,在咳嗽聲停了之後,蕭雲的聲音又大了起來,剛好能夠讓站在門口的太子聽到。
“我讓蘇楚二家的兒子,進宮來給二子做伴讀,便是想着他以後能做個盛世的仁君。”
太子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後背一下子貼到了蕭藏的身上,蕭藏這時才察覺到,太子此刻渾身僵硬如鐵一般。
“三子文武兼資,若是亂世,也能做個明君……太子,太子……哎。”
太子心中也許知道,自己不如他那些弟弟們,但如今聽自己的父皇親口用這樣嘆惋的語氣說出來,還是難受的不能自抑。
“無論太子以後如何,我蕭家都會侍奉左右。”蕭雲道。
皇上從未有過廢黜太子的心思,蕭雲這句話,在皇上面前是表其忠心,在太子面前,卻好像是他被廢黜之後,只能借着蕭家殘喘而已。這對現在的太子而言,簡直殘酷到了極點。
裏面的人又說了些什麽,聲音卻愈來愈低,直至外面的人什麽也聽不見。
蕭藏見太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從旁邊握住他的手臂,“太子……”
太子因他這一聲,回過了神魂似的。蕭藏說,“我們走吧。”說完,就拉着太子從皇上的寝宮裏出去了。
等回到東宮,太子還是那樣一副模樣,蕭藏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給他倒了茶水。太子卻在他遞過來的時候,将他手中滾燙的茶水打翻,看着蕭藏被熱茶燙到了手,太子忽然爆發了一樣,起身開始砸東西。外面的奴才聽到了,想要進來,太子卻一個花瓶擲到門板上,摔粉在了地上,“滾——都給我滾,誰都不許進來!”
“太子……”
“父皇給二弟了賢臣良将,給三弟背後的世家幾代榮蔭,他給了我什麽……我母後死後才做了皇後,屍骨卻連皇陵都進不去。”太子站在一地的碎瓷片中,渾身顫抖,眼中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他把我立成太子,又要廢了我。”
蕭藏早先便預料到太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他沒想到,太子心中,對很多事都是清楚的。
“既然要廢我,為什麽要立我。”
“既然親手賜死了我的母後,為什麽,又要追封她為皇後。”
蕭藏只知道太子生母是病死,卻沒想到會從太子口中,聽聞到這樣一個駭人的真相。但這真相,又恰恰是最合乎情理的。
太子忽然攥起拳頭去捶桌子,幾下他手掌就開始往外滲血。蕭藏想去攔他,卻被他猛地推開。
“你也聽到了,我以後不是皇上,你不用巴結我了,去——去找我的二弟三弟。”太子扭過頭看蕭藏,露出一個和他平日裏全然不符的嘲弄笑容,“你們這些奴才,從來都是踩高捧低……我早就,我早就知道了。”他比很多皇子都要早慧,卻因為早慧,聽到了太多伺候他母後的宮人背後的惡毒言論。所以,他厭惡那些表面對他奴顏媚骨的奴才。
蕭藏從後面握住他的手臂,然後将還要去砸東西的太子箍在懷裏。
“太子,奴才不會走的。無論太子往後如何,我蕭家,都只會侍奉太子一人。”因為是從身後抱住太子的,所以太子只能聽見他溫柔堅定的聲音,而看不見他冰冷晦暗的眼睛。
“蕭藏……”從回來開始就進入狂亂狀态的太子,竟然慢慢就這樣被安撫了下來。
太子轉過頭,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伸手主動抱住蕭藏,兩人以一個極親密的姿态擁抱在一起。良久,太子吐出一口濁氣,“蕭藏,我還有你。”
“……宴凜。”
因這一個名字,太子将他抱的更緊,
“我今日不負你,你要好好待我,待我們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