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殿廷争鋒(16)
16、殿廷争鋒(16)
在書房久坐的宴凜,起身将窗戶推開,恰好看見一個往書房張望的宮人,裝作不經意的錯開目光,回頭卻對蕭藏道,“近來,三皇子派來的眼線是越來越多了。”
“昨夜皇上垂危,三皇子自然要按捺不住了。”蕭藏道。
宴凜轉過身,靠在瑣窗上,隐于陰影的唇畔釀起一抹笑意來,“那我不妨就,讓他再放肆一些。”
蕭藏擡起頭,正對上宴凜的目光。
“蕭藏,你知道有什麽藥,吃了就能致脈象紊亂,與病重無異?”
蕭藏會意,“奴才去取。”
宴凜覺得和蕭藏在一起,舒服的很,只需要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路上小心些。”這小心,自然就是提防被有心人瞧見了。
蕭藏點了點頭,離開了東宮。
在太醫院裏用借口取了兩味藥,蕭藏回去複命之時,在路上撞見了德妃,德妃與一旁的蕭雲,相談甚密的樣子。似乎察覺到了蕭藏的目光,正遮唇輕笑的德妃柔情的目光就落了過來,“蕭伴讀。”
蕭雲也看見了蕭藏,神情微微一變。
蕭藏見被發現,就迎面走了過去,“見過德妃娘娘,蕭大人。”
“這麽生分做什麽?”德妃穿一件淡紫色的宮裙,愈發顯得脂肉細膩,“蕭大人不是你的父親麽。”
“在宮中還是遵循些規矩好。”蕭雲道。
“蕭大人,你可真是——”嬌嗔一般的語氣。
蕭藏站在兩人面前,袖着手,太子吩咐他拿的藥材,他藏在袖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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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将扇子伸過來,将蕭藏的下巴挑起來,瞧見少年一張陰柔俊俏的臉,畫着黛色的眼尾就極是風情的往一旁的蕭雲身上瞥了一眼,“果然是父子,瞧這唇,這眼——”柔軟的絹扇沿着蕭藏的下巴往上滑去,蕭藏掀開眼簾,那往日蟄伏在眼中的妖氣一下子活了過來,德妃笑的愈發妩豔,“那一處生的,不是和蕭大人一樣的勾人。”
面對這樣輕薄的言辭,身後的宮人皆垂首,蕭雲唇上淡笑不減,和煦又生疏。
“蕭藏。”
面對德妃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如此挑逗,蕭藏仍舊面不改色,“娘娘。”
“等我垂簾聽政的時候,你來我的宮裏……”
一旁的蕭雲聽到這裏,眉尾才忍不住挑了一下,而後他上前來,将德妃與蕭藏隔開,“娘娘,何必這樣心急。”
“心急?”德妃抱着手臂,那從烏發中垂墜下的流蘇,在她豐腴的胸脯間晃動,“蕭大人,你讓我怎麽不心急呀——這麽些年,我對你動了多少心思,哪知你的心腸,如鐵石一般的硬。我呀,也死心了,只想趁着如今榮華未老,及時行樂。”
蕭雲将蕭藏護在身後,同德妃周旋,“我說娘娘心急,并非這個意思。只是如今——您還是皇上的德妃。”
德妃那輕佻的神色,終于收斂了一些。
蕭雲望了身後的蕭藏一眼,蕭藏垂下頭,道,“奴才先行告退。”
“慢着——”德妃卻不肯那麽輕易的放過他。
蕭藏又在原地站定了了,德妃借着擋在蕭藏身前蕭雲的掩護,上前一步,用塗着豆蔻的指尖,輕輕勾了勾蕭藏的腰帶,而後她當着蕭雲的面,道,“我真真是喜歡你這樣的少年郎。”指尖揉捏着腰帶上嵌着的寶玉,“又年輕,又俊朗——”
蕭藏擡起眼,漆黑的眼睛觑了德妃一眼。
“蕭藏。”舌尖玩味這兩個字,“往後,你想要什麽,你爹不給的,太子不給的,就來我的宮裏,我給你。”
“多謝娘娘。”
聽了蕭藏說了這麽一句,德妃才擺擺手放人。
蕭藏将藥送回東宮,宴凜混在一起吃下,當晚就得了急病,召來了宮中太醫院的所有太醫。只是,任憑這些禦醫怎麽診治,混亂的脈象和太子虛浮的氣息都讓他們拿不定到底是什麽病。
皇上垂危,太子病重,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又時逢一場連綿的陰雨,自宴凜卧床開始下,連下半月,宮中禦花園的荷塘中都開始積了水。
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大亂的征兆。
三皇子雖然覺得此番順利的如有神助,但心中還是隐隐有些不安,在聽到禦醫的診治之後,親自去往東宮看傳言中病重的太子。他到的時候,東宮裏彌漫有苦澀的藥味,宴凜昏睡在帳中,氣若游絲。
三皇子一指勾着層層的簾幔,問蕭藏,“禦醫可有說,太子生的是什麽病?”
蕭藏在他身後道,“禦醫也診治不出,只說這回,怕是和皇上一樣,熬不過今年的冬季了。”
“大膽!”
蕭藏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
三皇子放下床幔,回首看到撲倒在地的蕭藏,腦中還是有幾分荒唐之感,這個維護太子,處處與他作對的家夥,如今這麽輕易的,就在他的腳邊拜服了?現在看到這人卑躬屈膝的模樣,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咳咳——”重重的暖帳中傳來咳嗽聲。
三皇子知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向蕭藏使了個眼色,兩人就一起出來了。到了外面,陰雨才停不久,屋檐上還不斷有水滴落,空氣濕冷的厲害。
“蕭藏。”
“奴才在。”
他這樣恭順,三皇子心中的不安就愈發擴大了,“你說,太子是得了什麽病?”
“心病。”
“心病?”三皇子像是要笑,一雙眼裏卻沒有笑意。
“半月前,皇上召太子過去了一回,和他說了些話,太子回來就嘔血了。”蕭藏淡淡敘述,“想來這就是心病的症結。”
“父皇和他說了什麽?”
蕭藏擡起頭來,因他往日一直低眉順眼,三皇子許久都沒有見到他的面目了,現在看見,只覺少年一張臉冷且妖異。
“三皇子應當知道,皇上欲從三子取其一。”
三皇子蹙起眉來。
蕭藏道,“太子雖是太子,卻沒有丁點實權,皇上此舉,無異是将他推上絕路。”
若是這樣,也說得通。但正是因為說得通,三皇子才更覺得古怪。他還以為,要與太子争鬥一番,沒想到這争鬥還沒開始,對方就已經先從龍椅上跌下去了?荒謬,真是荒謬!
就在三皇子細細思量的時候,面前的蕭藏忽然一掀衣擺,不顧地上的水漬,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三皇子吓了一跳,“你這是——”
“如今太子式微,只怕再無翻身的機會。奴才懇請三皇子收留。”蕭藏心中并無什麽感覺,這些年,戲做的久了,什麽樣的表情他都能信手拈來。就好比現在,他一副落敗者的蒼白模樣,拜倒在得勝者的腳邊祈憐。
三皇子本來只是過來探探太子的虛實,沒想到卻額外得了這樣的收獲。一時咧着嘴,想笑,又笑不出。
面前的蕭藏,就是處處與他作對的人,這些年來,他不知道害得他多少次計劃落敗,每一次,他都在想,以後登上龍椅之後,要如何的羞辱他。但現在,什麽都還沒有開始,這個讓他忌憚的家夥,就已經拜倒了。
哈。
哈哈哈哈——
三皇子擡腳,踩住蕭藏的肩膀,在他淡色的衣服上,留下鞋底的污漬。但蕭藏還是一動不動。
“你就這麽輕易的,背棄了你的主子?”三皇子俯視着跪在他腳邊的蕭藏,語氣裏帶着嘲弄。
屋檐上的冷雨,滴滴答答的滑落下來。
“蕭藏——枉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腳底的污泥,在蕭藏的肩膀上揉開,變成了一大灘的污漬。蕭藏仍舊一動不動,“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沒骨頭的奴才罷了。”
妄想着面前這人能和從前與他相争時,擡起頭顱來,但卻始終沒有。
等了許久,三皇子終于失望了,一揮衣袖,揚長而去。
三皇子走後,蕭藏扶着門站了起來,方才三皇子踩的重,到現在他肩膀還有些疼,本來想去揉一揉,但看見肩膀上的污泥,又懶得伸出手去。這時,寝宮裏傳來宴凜的聲音,“蕭藏——”
太子傳喚,蕭藏已經來不及換一套體面的衣裳。他就這麽走了進去。
方才卧在榻上的宴凜此刻已經坐了起來,他兩頰嫣紅,一雙眼卻雪亮如刀光,他本想問三皇子是否中計,但擡首看到蕭藏肩膀上大塊的污泥,便問不下去了,“蕭藏,你肩膀是……”他想起了計劃中的一環,馬上便想到是三皇子借故來羞辱蕭藏。思及此,一張臉便陰沉了下來。
“太子,事到如今,三皇子即便心中仍有疑慮,也該放下大半的戒備了,我們要趁此機會,召外戚進京。”
宴凜點頭。等到外戚入京,将德妃捧上後位,這三皇子即便再恨,也無可奈何。
只是……
宴凜又看了蕭藏肩上的污漬一眼,對三皇子的恨意,又增了一分。
這人如今是他的,只能由他來欺負,至于旁人……
“蕭藏,今日你為我受的辱,他日我百倍幫你讨還回來。”
……
滴答——滴答——
連綿的陰雨,在連續下了一個月之後,終于停了下來,屋檐上殘存的雨水滑落下來,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應和這雨聲的,是從深宮之中,傳來的沉悶鐘聲。
鐘響九下,帝王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