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蓄窩 “師兄會想辦法的
第29章 蓄窩 “師兄會想辦法的。”
房間裏燒得火海熊熊, 噼裏啪啦一陣亂響,房梁都咔咔地慘叫。
很快就有魔修聽到了動靜,前來查看。
原本空無一人的?廊道上瞬間就擠滿了人, 江恣大手一揮,就從裏面揪出來幾個水修, 叫他們趕緊滅火去。
生?死城中的?魔修們修為都了得, 被揪出來幹活的?水修動作很快, 沒多久,這屋子裏的?火海便?被撲滅,剩下?了一屋子焦炭。
衛停吟看着這滿屋子的?黑灰,不但沒做任何忏悔, 還一臉面無表情地表示:“燒得真徹底啊。”
旁人:“……”
“真是一位功力深厚的?火修。”衛停吟漫不經心地贊嘆,“定然是一位豐神?俊朗、器宇軒昂、善解人意?、兩?袖清風、仙風道骨、英俊潇灑又玉樹臨風的?火靈根修者。”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了。
魔修們對他露出一陣或惡寒或無語或鄙夷或暴躁的?視線。
可?礙于江恣還在這兒,他們沒人敢發作。
火滅了, 江恣便?揮了揮手, 挑出兩?個人來, 讓他們把腳邊這具焦屍丢出去胡亂埋了, 又讓其他人都滾了。
待人都走幹淨了, 江恣回過身來,問衛停吟:“師兄怎麽突然對這姓祁的?動手?”
“看他不爽。怎麽,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江恣忙揮揮手,“不過是個魔修,沒了他, 也有千千萬萬個能頂上,萬萬談不上什麽麻煩的?,師兄別在意?。我?只是沒想到, 師兄竟會突然這樣?做罷了。”
“我?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兒還不夠多嗎。”衛停吟說,又轉頭看他,“怎麽辦?我?屋子燒了,沒地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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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停吟轉身過來,叉腰望着他。
江恣比衛停吟高些,這樣?站得極近彼此對視時,他得低一些頭才能與衛停吟對望。
衛停吟一臉倔強,梗着脖子臺頭和他對望。
他就這麽很倔很理所當?然似的?跟他說:“給我?找個新地方睡。”
江恣哭笑不得:“好,我?給師兄找新屋子……”
“我?要?睡你那屋。”
“哎?”
江恣愣住。還沒等他回過神?,衛停吟就已經手叉着腰,從他身邊略過去,往他那間屋子的?方向走過去了。
等衛停吟走出去一半的?路,江恣這遲鈍的?腦子才終于反應了過來。
他忙追上去:“師兄!?”
江恣追到他身邊去,吓得話都結巴了:“師兄怎麽突然要?睡我?的?屋子?我?給師兄找個新屋子不好嗎?我?那屋……”
衛停吟“啧”了聲,停下?腳步,轉頭對他怒目而視:“煩不煩啊?我?都說了要?去你那屋睡!怎麽了,你那屋子裏有什麽東西不好給我?看不成?”
江恣喉頭一哽:“那倒不是……”
“那就起開。”
衛停吟推開他,往他那屋直直走了過去。
江恣神?色慌張,又朝他伸出手,出言想做阻攔,可?卻?不知說什麽才好。還沒來得及再出口說幾句話阻攔他,江恣就突覺一口氣?血攻心,噗地一口血反上了嗓子眼來。
竟然因為心太急,遭了氣?血攻心……
絕望之下?,江恣覺得自己真是個太倒黴的?人。
江恣捂嘴咳嗽起來,衛停吟只以為他是普通咳嗽,回頭瞥了他一眼,不但沒停下?,還催促了他一聲:“進來喝熱水。”
然後就走進去了。
江恣更?絕望了。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衛停吟走到他的?屋前,推開門,進了他的?屋子裏。
然後果不其然,在推開門往裏走了幾步之後,衛停吟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江恣兩?眼一黑。
他往旁邊一倒,扶住牆,深吸了一口滿口血味兒的?氣?,腦袋發昏。
衛停吟站在屋子裏,望着江恣的?床榻。
他眼睛都瞪大了。
房間裏亮着血色的?紅燭,紅光血淋淋地照着這間房。那張被照映得血紅的?床榻上,雜亂地堆滿了白衣。
衛停吟走過去。
那一堆白衣幾乎在床榻上蓄成了個窩,滿滿當?當?地圍了一圈,只在中間留出來一片空位,留給人睡。
白衣件件發皺,足以想象得出,睡在這張床上的?人,是何等抓過這些白衣,又是何等把腦袋埋在其中,以求一夜安穩過。
衛停吟對着這一幕沉默了很久。
他腦子裏忽然有些亂——這一幕意?味着什麽,他其實不用動腦子就知道。
可?不知是事實太難接受,還是他沒想到江恣居然到了這個地步,衛停吟站在床前沉默了很久,都沒消化下這個事實。
衛停吟低手抓起一件白衣。
白衣被抓起時,又從衣間滾落出來一件什麽東西。
衛停吟把那件小東西拿起來。
是塊玉佩。
玉佩如雪般冰透,表面生?了許多裂紋。有血順着裂紋浸入其中,冰透的?玉佩內被暈染上絲絲縷縷的?血。
玉佩上刻了“上清”二字。
衛停吟把它翻過來,背後還刻着一個“衛”字。
衛停吟心中啞然。
是他的?玉佩。
上清門親傳弟子人手一塊的?手持玉佩。
玉佩下?面墜着的?流蘇也染了血,結了血塊,原本柔順的?流蘇變得幹幹巴巴。它不再晶瑩剔透了,不知是誰的?血浸潤了進去,它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如玉般透亮了。
衛停吟突然喉嚨都幹澀起來。
他又拿起手上這件白衣,毫無疑問,這是他穿過的?白衣。
衛停吟站在這張用他“生?前”穿過的?衣服做成的?“窩”前,良久無言。
直到身後傳來陣陣咳嗽聲。
衛停吟失神?到僵硬的?骨頭終于一動。他回過神?來,回頭望去,就見江恣咳嗽着走到門前。
他頭發披散,眼睛又紅了,歪着身子,搖搖晃晃地,似乎身體又遭了重創。
他靠在牆上,整個人像一把風雪裏微弱的?篝火,随時都會湮沒熄滅在風中。
“師兄。”
江恣啞着嗓子叫他,咳嗽個不停,“師兄,我?……”
他想解釋什麽。
紅光之中,衛停吟看着他那把消瘦的?骨頭,耳邊又響起祁三儀剛剛說的?那些話。
他說,江恣身上可?是有咒法的?。
跳下?雷淵的?一瞬間,雷淵就在他骨頭裏打上了那道咒印。
哪怕他爬出來,他跑到天涯海角,那道咒印都不會消失。
那東西會永遠永遠藏在他的?骨血裏,變成一條毒蛇,讓他夜夜受魇,走火入魔,身體抱恙。
它會永遠永遠提醒他。
你是個死人,你該回來了。
沒人救你。
你是個死人。
江恣看起來很想解釋什麽,可?他咳嗽得說不出話,也停不下?來,更?咳嗽得越來越厲害。
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似的?,他咳得聲音沙啞,最後眼睛都睜不開了,頭低了下?去,連靠着牆都站不住,慢慢滑跪了下?去。
咳嗽好久,忽然有人抓住了他一只胳膊。
“我?會想辦法的?。”
衛停吟突然這樣?對他說。
江恣一怔。
“師兄會給你想辦法的?,”衛停吟說,“都給你想了多少個辦法了,不差這一個。再說拿我?衣服而已,我?又不會因為這點兒事就不跟你好了,別着急。”
衛停吟難得地說話很有耐心。
江恣這要?命的?咳嗽還真的?立刻好了許多。
心口上堵着的?一口氣?血消散,江恣深吸一口氣?,又輕咳兩?聲,眼眶突然發酸。
他哆嗦着,往前爬了半步,抓住衛停吟,往他身上輕輕一靠。
他又哭了。
他邊咳嗽邊哭,這次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哭得嚎啕又渾身發抖。
他抱着衛停吟,兩?手很用力地把他往懷裏按。這是個和衛停吟第一次又見到他時一樣?太用力的?擁抱,用力得他骨頭生?疼,仿佛要?被對方生?生?揉碎一樣?。
但衛停吟這次沒有動,也沒有喊疼,只是皺了皺眉。他忽然想,或許在那暗無天日煉獄一般的?三年裏,這個人也是這樣?無數次抱着他,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求他睜開眼再看自己一眼的?。
是這樣?嗎。
是這樣?過來的?嗎,江恣。
衛停吟問不出口。他在懷抱裏擡了擡頭,看着被血燭染紅的?頭頂,忽然想起不久前——對他來說的?不久前,江恣飛升之前,他問自己,如果飛升了的?話,以後該如何和衛停吟見面。
他那時候怎麽回答的?來着?
哦,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後說,飛升了還見什麽面,飛升了江恣就過好日子去了。
江恣好像就不高興了,他說他不要?扔下?衛停吟自己去過好日子。
衛停吟就覺得這小子真有孝心,于是就笑了。他很不負責任地想着把人哄走他就能完成任務離職了,之後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于是就亂揉一把他的?腦袋說,想什麽呢,他遲早也會飛升,到時候還會見。
江恣這才高興,滿面紅光地說那約好了,他要?上去給衛停吟先探路,然後轉頭興高采烈地就跑走去閉關了。
很多蛛絲馬跡的?。
衛停吟想,其實江恣沒藏住,他一點兒都不高明,到處都是他留下?來的?蛛絲馬跡。可?是衛停吟那時候只把他當?個任務目标,沒在意?這滿地都是的?細節。
他從來都是被草草扔掉的?工具,怎麽都沒想到會有人不願見他死,也沒想到有人會為了他跳下?深淵。
被他扶持成了氣?運之子的?江恣,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月落下?半個天邊,夜色又深幾許。
江恣抱着他哭了半個晚上,等眼淚都哭幹了,才收了聲。
衛停吟扛起他一只胳膊,扶着他躺上了床榻。他沒動江恣蓄成的?窩,把他放好之後,自己也往另一邊的?床榻裏面一坐,長?舒了一口氣?。
衛停吟沒吭聲,就靠在自己衣服堆成的?小山上,對着滿屋子的?血燭發呆。
這麽呆了會兒,他感覺到了一陣視線。于是轉頭一望,見江恣捂着腦袋,一只血眸滿是憂愁地凝望着他。
“幹嘛?”衛停吟問他。
“沒。”
江恣哭過又咳過,聲音啞得不像樣?。他躺在枕頭上,又咳嗽兩?聲,吐字都斷斷續續地問他,“師兄……真不在意?嗎。”
“拿我?衣服做個窩而已,這事兒誰小時候沒幹過。”衛停吟說。
江恣啞聲笑了:“我?不小了呀。”
“也沒大到哪兒去。”衛停吟說,“我?是你師兄,你在我?這兒就永遠是個小屁孩。”
江恣苦笑。
“我?昨日白天裏找你,你這張床上還幹幹淨淨,晚上一來就堆成這樣?。怎麽,你是每晚才把這窩堆起來?”
“白日裏堆起來……怕師兄突然來找我?。”江恣說,“從前都是抱着師兄的?劍,師兄把劍拿走了,我?又做錯了事,惹了師兄生?氣?……不敢找師兄要?什麽,只好昧着良心,把師兄的?遺物都先昧下?來……”
他說到這兒就不說了,只哈哈笑了聲,不再過分闡述。
衛停吟望着他,江恣笑起來時,那只血眸微眯,笑意?莫名凄哀,看起來越發可?憐了。
衛停吟沒有答話。
他只是看着江恣,他看着江恣的?笑。夜深了,萬籁俱寂,四周安靜,安靜得他只能聽見江恣沙啞地笑着。
在他這個笑裏,衛停吟喉結微動。
思?索片刻,衛停吟還是告訴他:“祁三儀臨死前,告訴我?了。”
“你那個什麽咒印的?事。”
江恣臉上笑意?微窒。
“在哪兒呢?”衛停吟問他,“聽說會在身上烙印。”
江恣沒吭聲。
他低頭望望衛停吟,又揚起腦袋,看向別處,口中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沒什麽好看的?,”他說,“師兄別看了。”
衛停吟無動于衷。
他仍然盯着江恣,還一挑眉:“不願意?給我?看呗。”
江恣還是沒吭聲。
他還慢騰騰地翻了個身,面向牆裏,不願意?再看衛停吟。不知道是不願回答他,還是不敢再和他說下?去。
孩子大了,都有事兒不願意?告訴他了。
衛停吟笑了聲,這樣?想着。
他直起身,邊從床上爬下?去邊說:“不願意?說也行,誰沒有秘密呢。反正我?會幫你想辦法的?,但是……我?就是想問你啊,你明明知道,這個狀況下?,埋了雷淵你就會死,為什麽還向我?提議要?去埋雷淵?”
江恣沒吭聲,還是背對着他。
“這也不願意?說啊。”衛停吟無奈,轉頭離開,“那好吧。”
他轉身一走,江恣立刻一抖,起身道:“你去哪兒!?”
“找床褥打地鋪,蠢貨。”衛停吟回頭白他一眼,“我?怎麽可?能真跟你同床共枕。我?只是說要?管你,又沒說原諒你了。”
江恣在他身後一陣無言。
片刻,他病歪歪地起身來,慢悠悠地朝衛停吟走去,輕咳着說:“不在那邊……這邊,我?給你找吧。”
衛停吟正在滿屋子搜尋他放床褥的?地方。
聽了這話,他點頭說好,回身跟着一身病骨的?江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