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憂亦無怖

屠劍西還是走了。

這個混小子,居然敢不告而別!

當我聽翠雪跟我說,屠劍西不見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會不會任浩昌把他抓走了?

畢竟,任浩昌那種僞君子,很可能做出這種出爾反爾之事。

不過,翠雪紅香在宮中打聽了半天,都沒聽說刺客被抓的事,看來屠劍西不是被逮住了,可能是自己跑了。

倘若他好好來跟我說再見,也許我還不會像現在這樣悵然若失。

我心情煩悶,而且,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我想給自己一些時間,放空一下。

我和紅香一起,到了皇宮內的般若殿。其實我心裏并不是很相信有神明的存在,但還是來了,一則是想借由佛堂的光亮洗脫內心的紛亂,二則我是想來給貴妃祈福。

貴妃身體一向孱弱,我想請求神明不要太快帶走她。雖然我不信神佛,但我願意嘗試每一種方式,來祈求貴妃能夠多活幾年。

畢竟,豆苗還那麽小。我不忍貴妃死去,也不忍豆苗喪母。

紅香跪在我身後,和我一起虔心祝禱。

紅香氣質潔淨脫俗,我忍不住悄悄回頭瞧她,殿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将紅香的剪影投射在地。紅香的容顏,袅袅的佛音,讓我頓覺靈臺清明。

迷途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咳。”我聽到有人咳嗽了一聲。

我回頭一瞧,佛像後面,躲着一個清秀的小尼姑。

小尼姑看見我不好好禮佛,而是扭頭去看紅香,才出聲警示我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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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笑,這小尼姑只道我剛才分了心,卻不知道,正是因着我剛剛回頭去瞧紅香,才得以脫去煩憂,得以皈依覺正淨。

我面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這笑意來自于我皈依之後的舒暢清明。

那小尼姑瞧我這樣笑,也回了我一個笑。

那小尼姑笑起來可真好看吶。

我們在佛堂中待了許久,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今日陽光過于強烈,一道道金光像利劍,照得人有些發怵,只想快些躲進一間屋子裏去。

我與那小尼姑道別,我問她叫什麽。

她回:“貧尼無憂。”

這小尼姑看着也就十四五歲,容貌十分清秀,宛如天山雪水,令人在酷暑裏頓生清涼之意。

這樣小的尼姑,卻有這樣高的佛性,想來也許是個先天就出了家的,再加上天性聰慧,才年紀小小就得如此造詣。

無憂的說法印證了我的猜測,我向她道別,轉身就要走。

“施主。”無憂叫住了欲走的我。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她聲音也如她的人一般,宛如天山雪水,令人如醍醐灌頂。

我回頭瞧她,有些不知她為何突然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

無憂臉上帶着一副看透了我的表情,但卻沒有點破,只是顧左右而言他,淡淡地說:“貧尼是在告訴施主,貧尼名字的來歷。”

我啞然。

這小尼姑将我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卻裝傻打岔。但她說得對,我正是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我也明白,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但我做不到。

若離了愛,就算無憂亦無怖,又有什麽意思呢?我不敢摒除愛意,我怕我摒除了愛意之後,一切喜怒哀樂都随之而去,我怕我被留在一片巨大的虛無中。

我走到無憂跟前,行了個禮,我問:“若離了愛,又無憂亦無怖,那還剩下什麽呢?”

無憂竟被我問住了,她雖然佛性極高,但她自幼就居于寺廟,沒經歷過人間情愛,從沒有過愛的人,自然也不懂失去愛的感受。于是我這樣一問,反倒使她不知所措。

我看她有些迷惘的模樣,繼續問道:“若離了愛,又無憂亦無怖,難道不會陷入一片虛無之中嗎?”

無憂瞧着我,她的眼睛清澈淩冽。她微微一笑,問我:“請問施主可否願意相信貧尼?”

我下意識點點頭,雖然這小尼姑年紀比我小,經歷也沒我多,但我覺得她天性聰慧,是個善識善覺、有着為他人解惑的本領之人。

無憂輕聲道:“貧尼一生離愛、無憂、無怖,但貧尼從未感到虛無。”

“所以,倘若施主相信貧尼,施主就也該相信,離愛的人生不會虛無。”

她畢竟年輕,說話不像那些出家多年的僧尼一樣,她并不善于勸慰她人。

但她神色坦然,眼中雖空,但不是空虛的空,而是萬法空相之空。

我瞧着她的模樣,也許她說得對。

她既然能夠這樣安于這樣的人生,也許我也是可以的。

我朝她微微一笑,謝她的指點,就帶着紅香回宮了。

我和紅香走在回宮的路上,為了抄近路,我們決定穿過禦花園。忽然瞧見遠處似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我叫紅香去撿過來,紅香應了一聲就走過去,我站在原地瞧着她。

正午陽光燦爛,但灑在紅香身上,卻恰巧顯現出她一塵不染的氣質。

陽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她整個人就真的像透明的一樣。

也許我今天真的是比較開悟,就在這一剎那,我看着身披日光的紅香,突然明白了我為何如此癡迷于她。

我癡迷于紅香,就像我喜愛豆苗,相信無憂一樣——我愛這世間最幹淨的人。

我浪跡風月,閱人無數,但我最愛的,竟然是最幹淨的東西,最幹淨的人。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

我雖潇灑風流,但其實我的內心最畏懼無常,于是我用無情來掩蓋我的恐懼。所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也是正因如此,我向往萬象皆空,我向往我自無心于萬物,這樣方可擺脫世間萬物常圍繞。我要的是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紅香把東西拿了過來,我仔細一瞧,原來是一只繡了鴛鴦的香囊。這香囊模樣精巧,鴛鴦的繡法十分獨特。

紅香說,不記得這宮裏有誰戴着這樣的香囊。

于是我讓紅香把香囊揣好,然後匆匆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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