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墳頭夜聊
第25章 第 25 章 墳頭夜聊
就知道此法不靠譜。
葉南徽摔得龇牙咧嘴, 艱難地從地上撐着自己的腰爬了起來。舉目四望,周遭一片漆黑,歪七扭八的枯樹張牙舞爪地岔着樹枝丫子,厚厚的枯葉帶着被火燒過的灰土一股腦兒的嗆進鼻腔, 葉南徽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才緩過了勁兒。
她似乎是掉到了一片枯樹林子裏。
“夫諸?”
“狐妖娘子?”
葉南徽出聲試圖找找一妖一人, 好半天才聽到一聲輕輕細細回應的聲音。
“葉姑娘,我在這兒。”
聲音還打着顫。
葉南徽眯起眼睛朝聲源看去, 才發現狐妖娘子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正挂在她正前方不遠處的枯樹丫子上。
.......果然是死了, 夫諸這天賦術法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出手将狐妖娘子救下,脫離險境,一鬼一妖面面相觑,一時無話,就地坐在一個小土坡上發呆。
還是狐妖娘子似有難言之隐,偷偷看了葉南徽好幾眼。
葉南徽發現以後, 嘆了口氣, 用手撐在膝蓋上支着下巴,偏頭看向狐妖娘子:“有什麽話就問,別憋在心裏。”
狐妖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想了想,還是先委婉地問了一句:“夫諸他.......”
這一片枯樹林裏, 除了葉南徽和狐妖娘子還喘着氣兒,并無第三個活人, 顯然,夫諸并沒有和他們一起來。
Advertisement
不久之前。
夫諸本想施法送她們一起離開,可不止為何, 陵陽城中被一個厲害陣法強行壓制,所有類似于移轉的術法都無法施展。
最後還是葉南徽從一大堆繁雜不堪的記憶裏,回想起了夫諸曾在九幽裏和她說過的那些廢話,因此找到了離開的方法——
“呵,她以為能将我囚在九幽中一輩子嗎,我們夫諸一族,與水親近,只要是有水的地方,我都不用施法,心念一動,我就能欣然往之。”
那是夫諸醉得最厲害的一次,一大半個身子從瘴氣邊的巨石上探出來,一只手搖搖晃晃地垂在瘴氣之上,看得葉南徽膽戰心驚。
偏偏夫諸本人卻并不十分在意,看見她從瘴氣中露出一點影子,還頗為開心地沖她打了聲招呼,“惡鬼,你想不想出去?只要你想,我也能送你離開。”
喝得醉醺醺的夫諸的話當然不能盡信。
地界之中,江河湖海,無處不有,哪裏真能由夫諸肆意來去。
只是夫諸妖族親水,上古夫諸血脈之中蘊藏的妖獸之力,确實能讓夫諸幾乎不用動用分毫妖力,就可以抵達其曾涉足過且留下妖力标記的水源一帶。
後來葉南徽在仙山中翻閱古籍,才知道這樣随處可達的地方,夫諸一生也只有一個,這地方是他們提前選定好的埋骨之地。
據傳上古時期,夫諸一族的老祖宗,曾以一妖之力,以此法帶走數千妖族與她陪葬。
而這種幾乎算是夫諸妖族天賦術法的東西,因為過于霸道,後來天道便以時日約束加以平衡,使得夫諸每五百年才能行此法一次。
夫諸已死,想起這事來的葉南徽本也就是破罐子破摔,夫諸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否還能動用此法,沒曾想,這天賦術法當真也還能用。
不過貌似只成功了一半。
說好的埋骨之地,非但沒有見到一點水的影子,連夫諸也沒了蹤跡。
“是不是夫諸他沒了肉身...” 狐妖娘子蹙起眉,“所以妖力受限,出了岔子。”
葉南徽心裏也如此猜想,都被人抽皮剝骨了,能将她們挪出來已經廢老大勁兒了,別的也不能奢求了。
只是這一下和夫諸走散,倒不知道去哪裏尋他,也不知道他的情況究竟如何。
想起在鎮妖塔中看到的那具屍骸,又想起自己這十多次的輪回之事,葉南徽一時之間情緒也有些低落。
狐妖娘子來不及低落,夫諸失蹤,她比誰都要急切。
心裏七上八下地琢磨半天,又思慮了好久,才終于當着葉南徽的面将話說出了口:“其實夫諸與我定下契約,說我為你找回肉身,便将我體內阿琅的魂魄徹底清除幹淨。現如今找不到他......”
話雖未盡,但餘下之意也并不難猜。
葉南徽眨巴眨巴了眼,沒緩過神,沒想到今日連番遭受打擊之下,竟然還能到如此勁爆的猛料,那狐妖不早就死在魇獸的陣中了嗎?
狐妖娘子被葉南徽看得臉上飄上兩抹緋紅,幹幹巴巴地解釋:“...總不能真讓我附身在‘葉珣’身上吧。我...我可是女子。”
聽聞此言,葉南徽的思緒一下就被帶偏,不由自主地就想起狐妖當初理直氣壯的那句——“我和娘子一男一女,有何不妥。”
輕輕咳了幾聲,又看着眼前頗為文弱的狐妖娘子,試探着開了口:“你...不喜歡你家相公了,還是因為不滿意他讓你附身在‘葉珣’身上,所以才想徹底殺了他?”
狐妖娘子聞言嘆了口氣,并未回答葉南徽的話,轉而問了她另外一個問題:“葉姑娘,你覺得人族當真能和妖魔...或者是鬼物相愛嗎?”
土坡之下,一片像是被火燒掉一般半的枯葉被不知何處所起的風吹到葉南徽的腳邊。
看着這片枯葉,一些不好的記憶從葉南徽的回憶裏閃現,強制将其壓下後,葉南徽才看向狐妖娘子:“大約是......不能。”
識海之中的命書長明不滅,清清楚楚地寫着【惡鬼葉南徽癡心妄想,偏執成魔,強行想與樓硯辭結下一段孽緣,作惡多端,最後死于樓硯辭的劍下。】
別說攜手,光是心生愛慕,都是要被命書狠狠潑髒水制裁的。
聽到葉南徽的答案,狐妖娘子輕輕吐出口濁氣:“是啊,畢竟...人妖殊途。”
關于狐妖娘子的故事其實很簡單。
狐妖娘子名喚楚方,無暮城人士,兩百年前,與狐妖阿琅在家中的小院兒裏相遇結緣。
“那個時候阿琅剛剛化作人形,道行還淺,被城中的捉妖師發現,帶着傷一路逃竄到我的院兒裏,我見他生得好看又受了傷,一時鬼迷心竅,便将他藏了起來。” 即便兩百年過去,楚方提到她與狐妖的初見,眼睛裏也還是會閃過細碎的光,“我身子骨雖然弱,但家中長輩卻覺得養病不能老是關在院子裏,所以我從小便跟着家中商隊走南闖北,膽子大,也會一些鉗制小妖的方法。”
所以慢慢的,朝夕相處之下,一人一妖便生出了情愫。
“不過我那時是真沒想他與有什麽結果。” 楚方含笑,迎着葉南徽的目光解釋,“他畢竟是妖,我心裏知道若是和他走了,不知家中長輩該有多難過,于是一直便沒有與他言明愛意。”
“原本這段緣分就停留在此處也好。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病突然就惡化了。” 楚方眉眼間染上哀涼之意,“娘胎裏的不足之症,藥石無醫。”
“狐妖伴生。” 聽到這裏葉南徽想起了一開始見到他們時,狐妖說過的話。
楚方點了點頭:“狐妖伴生本是互惠互利之法,可失傳依舊,阿琅也只知道一星半點,要想替我養魂,就必須舍棄了他的肉身救我。”
“但他義無反顧地做了。” 楚方說到這裏,忽然停下,看向葉南徽,“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良心。”
葉南徽搖了搖頭:“大概能猜到一點緣由。”
“哦?” 楚方有些意外。
“你不想附身在‘葉珣’身上,但狐妖與我做交易時,卻說他是為了你找的那具身體。” 葉南徽将自己的猜測說出口,“我猜大概真正想附身在‘葉珣’身上的,是狐妖而非你。”
“且觀你身體,确實存在妖化跡象,初次見你時,你的魂魄也很虛弱,難道這狐妖伴生之法,受益方也是那狐妖而非你?”
葉南徽說完,看向眼前的楚方。
其實她心中還有些話并未與楚方挑明,楚方若是從一開始就對葉珣的身體沒有圖謀,那為何又堅持要她完成約定,去殺了葉珣?
殺葉珣不是她的想法,是夫諸的,夫諸想讓她殺了葉珣。
葉南徽斂下眸中暗色,等待楚方的回答。
“你比我想象中要...機敏一些。” 聽完葉南徽所言,楚方笑了笑,“其實起初,我也以為阿琅是真心真意想要救我,他施此法之後,我的身體确實一日一日好了起來,可漸漸的,我發現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阿琅代替我做了很多事......”
許是勾起了什麽不愉快的回憶,楚方并未細說這其中的種種:“直到後來,我每日清醒不過三個時辰,我才意識到了不對,便瞞着阿琅暗自調查他,才曉得當初他被捉妖師所傷,傷得比我想象中更重,幾乎毀了他的道行,也再無修得人形的機會,所以......”
“......所以他幹脆博了一把,借用你的肉身修行,從一開始他便是想要利用你。” 葉南徽道出了楚方未說完的話。
“沒錯。” 楚方點了點頭,“慢慢的,他妖力日盛,我的身體又是女子,他便開始不滿足只待在我的身體之中,想要故技重施,可他能看上眼的身體實在太少,直到遇見賈家姐弟。”
後面的事情不用楚方說,葉南徽也知道了,兩具身體一具被夫諸所占,一具被她所占,狐妖一個也沒占到,算盤便打到了葉珣身上,可造化弄人,出了魇獸一事,最終又死在了幻陣之中。
“他既已死,又為何需要夫諸出手?” 葉南徽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楚方沒有說話,拉過葉南徽的手,放到她的額間:“葉姑娘可自行看看。”
肌膚相貼,楚方的情況一覽無餘。
此時吃刻,她的魂魄已經比初見時要強上不少,只是...葉南徽在注意到角落裏的一點暗光時,微微一愣,松開了貼在楚方額間的手:“....那是狐妖?”
楚方點了點頭:“狐妖伴生之法的妙處,它仍可以生生不息地汲取我的魂魄生機而活。”
“所以他必須要死得幹幹淨淨。”
楚方的言辭中帶了些森冷,随即又緩和了語氣,重新勾起了個笑容——
“其實我說這些不是要争得你的同情。”
“真的說來,我也并沒有那麽無辜單純,當初阿琅提出用狐妖伴生之法為我續命時,我甚至暗暗期待他行此法救我性命,且我也的确從這術法之中得了好處,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但也實實在在地活了兩百年。”
“我說這些其實更多的是想勸勸你,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論一開始的相遇都麽美好,但立場不同,目的不同,不得善終是為常事,也不用過于介懷。”
葉南徽原本正聽得有些沉默,楚方突然說出這一句,葉南徽一時間竟沒轉過來彎:“......什...什麽?”
楚方一臉我理解我懂的神情繼續說道:“不用瞞我了,夫諸也和我透露過一些,你與仙山上那位樓小仙君,有過一段吧?”
葉南徽兩眼一黑,什麽情況,夫諸所說?她和樓硯辭有過一段?她怎麽不知道....等等,這輩子她重生的節點太過靠後,直接到了白清枝重病的時候,難不成之前發生了什麽嗎?
葉南徽正要張口細問。
一直被她們坐着的小土坡裏卻突然幽幽發出聲音:“.....我說,大晚上的,你們要聊閨中密話,能不能不要坐在別人墳頭上啊。”
——
【陵陽城內】
原本沉寂的城池之中,已經燈火通明。
青衣男子抱着自己的古琴優哉游哉地穿過陵陽城的暗巷,不消一會兒,便到了一座茅屋前。
一個渾身浴血的男子倒在門前,沒了生息。
五髒六腑移位,筋脈寸斷,死人一個。
不過掃了一眼,青衣男子便看了個清楚。
“啧啧,真是狼狽啊。”
青衣男子饒有興趣地抽出被他攥在手裏的油紙,看完後,忍不住笑出了聲,“夫諸啊夫諸,你可真是殺人誅心。”
笑完以後,才悠悠盤坐下來,将古琴橫在膝上:“我該謝謝你的,若不是你,我大概也不會有機會,畢竟那位可把南徽看得很緊呢。”
說着男子輕輕一撥古琴,一道無比純正的仙力自他手下溢出,沒入地上男子的體內。
“所以送佛送到西,不如再幫我一把。”
将一切事情做完,男子才又重新抱起古琴慢慢悠悠地離開了茅屋。
不久之後,幾名沿街尋人的仙山弟子闖入茅屋之中——
“快來快來!我找到樓小仙君了,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