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雲昭當即回了房間,翻出那個被她藏在箱子底的平安扣,死死捏在手裏。
她才不信有這麽巧的事。
宋思宜看起來過去根本不知道有霍晏這個人的存在,又怎麽可能會是霍晏的親人。
但是,雲昭手心裏的平安扣讓她如鲠在喉。
都是這東西鬧的,要是她不知道就好了。
雲昭坐在床邊,盯着手裏的平安扣,許久之後,她做了決定。
後院就是一片沒有人煙的荒地,全是沙漠,雲昭抓着平安扣從後院出去以後又走了一刻鐘,這才停下,将手裏的東西用力向遠處一扔,只見平安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随後便消失在茫茫黃沙中,無影無蹤。
“反正他也不記得過去的事了,從來沒問過這東西,說明也不怎麽重要,我丢了沒什麽的。”
“他肯定不會知道的。”
“你在這自言自語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霍晏的聲音,雲昭被吓得三魂丢了氣魄,生怕自己做的虧心事被發現。
她立刻轉身,揚起一張笑臉望着霍晏:“沒說什麽,抱怨我爹啊,總是讓我做這個做那個,一點都不把我當他女兒。”
“我聽見你說什麽他不知道,丢了什麽東西,你丢了什麽?”
雲昭沒想到這話也被霍晏聽了去,腦子飛速轉動,編了個謊話:“就是,就,我把我爹特別寶貝的那本醫書弄丢了,他現在還不知道。”
“你也別告訴他啊,他一直藏在箱子裏,鎖着的,其實早被我弄壞了,他還一直不知道。”
霍晏挑眉:“就是那本《金匮論》?”
“你還真是……那本書很難找的,現存的基本都不是完本,而且你爹是個大夫,這本書對他來說,真的算是命根子了。”
雲昭聽霍晏這麽說,偷偷松了口氣,總算是把話題轉移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千萬別告訴他,不然我就慘了。”
霍晏沒說話,算是答應了。
雲昭往霍晏身後看了一眼,問:“你怎麽來這了?就你一個人吧。”
“讓你拿個梯子拿了半天,一去不回,我猜你來了這裏。”
“哦哦”雲昭上前幾步,挽住霍晏的胳膊,催促着,“我現在幫你拿,走吧。”
“已經補好了,就知道你不可靠。”
雲昭心虛,這會任霍晏怎麽說,也都不還口。
霍晏很快就察覺出不對勁:“你今天怎麽轉性了?我說你,你都不反駁,還這麽安安靜靜的。”
“吃錯藥了?”
“你才吃錯藥了。”
“不,不是,你和我爹一直說我不像姑娘家,我這不是聽你們的開始改了,你又說我不對勁,真難伺候。”
“本性難移,我們說了你這麽多年,也不見你改,突然一夜之間就大變樣,你覺得我信不信?”
雲昭吐舌:“不信算了。”
回到院子裏,雲昭很殷勤地要給霍晏端茶倒水。
霍晏狐疑,盯着雲昭:“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雲昭差點咬到舌頭,心說猜得還真對,但她肯定不能承認:“沒有,你這人真不識好歹,我對你好點,你還不樂意了。”
“無事獻殷勤,後面一句是什麽?”
“非奸即盜。”
霍晏滿意地點頭,拍了拍雲昭的頭:“看來書讀得還是不錯的,我走這幾個月還沒有全忘了。”
“讓你練字,有在練嗎?”
霍晏一走,沒人逼着她讀書寫字,她早就把這些事忘到九霄雲外了。
“寫幾個我看看。”
雲昭幹脆耍賴:“你好啰嗦啊,跟我爹一樣,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你為什麽非要逼我,就算我不會寫字,又怎麽樣,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看來是一點沒練。”
“是沒有,我讨厭寫字,更讨厭看書。”
“現在去房裏寫,寫不完十張,等會沒你的飯吃。”
雲昭雖然平常沒大沒小,霍晏也是不正經的,沒什麽拘束,但霍晏一旦認真起來,雲昭還是有些怕的。
“不要嘛,我不想寫。”
“快去。”
雲昭只能一邊往房間走,一邊瞪着霍晏,試圖喚起他少有的一點良知,但是霍晏根本不搭理她,無視了她的哀怨控訴。
霍晏也跟着去了房間,看到雲昭拿筆的姿勢時,走到她身邊,狠狠地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我怎麽教你的?”
“誰會像你這麽握筆,這樣寫出來的字能好看嗎?”
霍晏拿起筆給雲昭示範:“看到了嗎,這樣做的。”
雲昭看着霍晏握筆的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霍晏被她和她爹救回來的時候已經十五歲了,她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也不願意面對,在沒有遇見她之前的那十五年,霍晏其實也有自己的人生。
他對自己的過去沒有記憶,可是細枝末節處,也能顯出他的出身絕非一般。
他寫得一手漂亮的字,好像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偶爾會說些她聽不懂文鄒鄒的話,她一問,他也只說自然就說出來了,可能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即便失去了記憶,這些東西還是忘不了。
霍晏從來不避諱他忘記的那段過去,也沒有執着過要找回記憶。
說起來,霍晏剛到她家的時候完全不是如今的性格。
他很安靜,很溫和,話也少,但做事沉穩,總是默默地幫她爹打下手,腦子很聰明,不過幫着她爹抓藥材一兩個月,光靠着看她爹幫人看診,就已經能給一些症狀簡單的病人開藥了。
她爹也很喜歡他,說他在藥理方面有天分,還要收他為徒,把畢生所學都教給他。
霍晏剛來她家的時候,她很讨厭他,因為他的出現分走了他爹的關注,而且更襯得她是個沒什麽用的廢物。
所以她時常故意找霍晏麻煩,總是給他使絆子,比如給他的湯裏加很多鹽和辣椒,比如給他吃半生不熟的餅,在他床上放老鼠……太多這種事了,如今她自己想來都覺得很過分。
但那時候的霍晏對于這些事,都默默忍受着,後來,她爹知道了,狠狠地教訓了她,她以為是霍晏告的狀,立刻就去找他對質。
“小人!”
“是你去我爹那裏告狀的吧?”
那時候她才十一歲,還是個是非不分全憑心情做事的小孩,霍晏也一直把她當小孩,對她怒氣沖沖的質問,他很平靜。
“沒有。”
“怎麽可能,我那麽對你,你肯定憋着壞要整我。”
連她自己都覺得是個人被那樣對待都該有脾氣的。
“你爹救了我的命,我也很感謝你們收留我,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所以你對我做什麽,我覺得都是應該的。”
那是霍晏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真實的情緒,在這之前,她都以為霍晏是沒有情感的怪物,每件事都能做的很好,但好像是沒有靈魂的人,總覺得心裏藏着很多事。
後來,相處得久了,她也逐漸接受了家裏多出的一個人,甚至日久生情,逐漸對霍晏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
霍晏這種樣貌招來了不少狂蜂浪蝶,多的是主動找上門來對他狂送秋波的女人,那時候她還沒明白自己的感情,只知道看到霍晏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就很不爽。
霍晏不拒絕,對這些女人都以禮相待,客氣得很,所以那段日子,她就成了替霍晏趕走這些人的工具人。
趕走一波,很快又來了另一波,她口水都快說幹了,反觀霍晏,一臉無辜地坐在那,跟沒事人一樣。
“你能不能注意點啊?”
“什麽意思?”
“肯定是你在外面勾三搭四,所以才有這麽多人找上門來,你以後檢點吧,我可不想幫你收拾爛攤子。”
“人多不是挺好的?”
“好在哪裏?”
“你爹最近的生意好了很多。”
霍晏也真的是聰明,反正這些人勸是勸不住的,幹脆就讓她爹弄了不少女子滋補養顏的方子,專門賣給那些女人。
她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沒有趕她們走?”
“不是,我不太會拒絕女子。”
當然也是順便賺點錢。
雲昭回憶到這裏,再看眼前的霍晏,忍不住嘆息一聲。
“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
此時再細想,原來霍晏那時候就已經有花心的征兆了。
霍晏握筆的手頓了頓,問:“什麽意思?”
“你還記得你以前是什麽樣嗎?”
“你指的以前是什麽時候?來你家以前還是我從樂都回來以前?”
“當然是你才來我家的那幾年。”
“那時候你多可愛,不愛說話,安安靜靜的,可我就是覺得那時候的你比現在的更好。”
霍晏把筆塞進雲昭手裏:“我看你喜歡的是什麽都順着你被你欺負的我。”
雲昭點頭:“當然了,誰會喜歡一個花心大蘿蔔。”
那時候,霍晏的全世界只有她和她爹,再沒有其他人。
不像現在,身上挂的用的,都是女人的痕跡,不止如此,竟然還帶回來一個。
而且,她覺得那時候的霍晏才是真實的,不像現在,他們好像更親近了,但她總覺得離霍晏更遠了。
“接着寫。”
雲昭看着霍晏,見他要走,趕緊問了一句:“你要去哪?”
霍晏回頭,有些好笑地看着雲昭:“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監督你。”
“你不去看那個姐姐?”
雲昭暗自罵了自己一句,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為什麽非要提醒霍晏。
“她可能更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霍晏在房裏陪着雲昭練字,直到中午,快吃飯的時辰了,還是不見宋思宜。
霍老爹也覺得奇怪:“我就早上見過她,後來她說要出去走走,我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也別擔心,栎陽城不大,而且民風淳樸,不會出事的。”
雲昭也跟着道:“是啊,小時候我爹沒時間帶我,我都自己跑出去玩的,也沒出什麽事。”
霍晏看着天真的兩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在他們眼裏,世界上應該是沒什麽壞人的,殊不知即便在這個幾個時辰就能走遍的小城裏,也有着許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暗處波詭雲谲,暗流湧動,牽扯到許多人的利益。
宋思宜被綁一事,最後查到這裏,線索就全斷了。
“你們先吃飯,我去找找看。”
雲昭有些不高興:“她這麽大的人了,肯定一會就回來了,為什麽還要人去找?”
“她對這裏不熟悉,你生活了十幾年,自然是不一樣的。”
霍晏看着不遠處黑沉沉的天色,道:“沙暴可能要來了。”
原本的豔陽天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陰沉的天色,仿佛是頃刻間就變了天。
雲昭常年生活在這裏,自然知道沙暴的威力,她拉住霍晏:“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們待在家裏,我去找。”
霍晏說完以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爹,我有點擔心。”
風聲呼嘯,已經能看到遠處滾滾而來的巨大沙浪。
這種陣勢以前也是少見。
“他有數的,放心。”
霍晏一出門就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家家都門窗緊閉,路上已經看不到人了。
漫天都是飛沙,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盡管他裝備齊全,包得嚴實,但還是擋不住往他口鼻裏鑽的沙子。
城裏幾乎看不到人影,霍晏猜到,宋思宜或許是去了城外。
城中還有房屋可以躲避,但城外是一片沙漠,一點遮擋物都沒有,如果宋思宜真在那裏,那才是糟糕。
霍晏一路逆着風,盯着狂沙前行,出城以後,看着漫天風沙,還是沒有發現宋思宜的身影。
沙暴已經越來越近,時間不多了。
霍晏艱難地朝前走着,大聲喊着宋思宜的名字,但是在這種天氣下,作用是微乎其微。
一望無際的沙漠,能見度這麽低的情況下,霍晏根本找不到宋思宜。
他第一次感覺到無力,哪怕是在戰場上他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絕望無助痛苦……無數情緒湧上心頭。
他該怎麽辦。
霍晏頹然地倒下去,躺在沙地上。
你到底在哪裏。
“宋思宜!”
突然,他似乎是聽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在這裏。”
原本被沙塵蓋住的人艱難地舉起一只手來。
霍晏瞥見了不遠處的一抹紅。
宋思宜今日穿的好像就是那個顏色。
霍晏立刻沖了過去。
宋思宜全身都被沙子蓋住,只露出口鼻,還勉強能呼吸。
霍晏刨開沙子,将宋思宜緊緊抱進了懷裏。
他甚至還能聽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終于找到你了。”
宋思宜氣息微弱,被霍晏緊抱着,更是難受,
緊閉着眼,嘴唇發白,手腳蜷曲着,眉頭還是皺起的。
“能聽見我說話嗎?”
霍晏拂開宋思宜臉邊的頭發,輕輕擦掉粘在她頰邊的沙粒。
“嗯。”
霍晏長舒一口氣,如果宋思宜仔細聽,或許還能發現他聲音裏的顫抖。
“沒事了。”
吓死他了。
連死都不怕的人,卻在此刻突然明白了生死的重量。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無法容忍宋思宜的死。
他接受不了,光是想象就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