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段錦 “別動

第8章 八段錦 “別動。”

此刻的鐘虞正坐在會議室裏,對面坐着西北集團法務總監郝家明。

郝家明是地道廣東人,人到中年,禿頭微胖,看着面善得很,對誰都笑眯眯,見到鐘虞第一面便在心裏驚嘆:哇,好靓啊。

鐘虞和老陳上午就來了,郝家明親自在門口迎接,把他們引到據說是整個西北集團風景最好的一間會議室。

鐘虞禮貌客氣地回應,在橢圓形會議桌前正襟危坐,拿出電腦和資料即刻就要進入正題的時候,郝家明突然十分認真地詢問他:“鐘律,你想喝咩?我們這裏咖啡紅茶綠茶應有盡有,随你挑選。”

郝家明講話帶着點廣東口音,不重,能聽得懂。鐘虞微愣,想說黑咖啡就好,郝家明突然一拍巴掌,說:“唉不如這樣吧,來杯咖啡?Cappino如何?我會拉花,咩圖案都行,我專門學過。”

鐘虞婉拒:“不了謝謝我……”

郝家明又一合掌,啪一聲,叫老陳吓了一跳,就見他沖天打了個響指,作恍然大悟狀:“我知了,鐘生不喜飲咖啡,也不喜紅茶綠茶,這樣吧,我們點奶茶!那個Ada還是Linda,就點我們公司投資的那家奶茶店,還有,再叫旁邊酒店送點點心過來,快快快。”

等奶茶的時間,郝家明東拉西扯,一會兒說天氣,一會兒聊交通,就是不進正題。

鐘虞冷眼旁聽,并不怎麽搭話,老陳是個自來熟,跟郝家明聊得火熱。

奶茶和點心相繼送到,郝家明起身,滿面笑容地親自給鐘虞拿一杯,插上吸管遞到他面前。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鐘虞起身接了,打算喝一口意思意思就放旁邊,心想奶茶到了,總該切回正題,談談協議的條款了。

誰料郝家明又開始借題發揮,侃侃而談這個奶茶品牌是他們蔣總看中投資的,而蔣總多麽眼光獨到慧眼識珠,又多麽英明神武力排衆議巴拉巴拉……

鐘虞沉默了片刻,拿起奶茶又喝了一口。

這一回他注意到杯子上印着一個男明星的照片,大概是品牌代言人,出于好奇便多看兩眼。

老陳在旁邊也吸奶茶,見狀湊近,壓低聲音同他八卦:“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大早上從……辦公室出來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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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虞立刻朝老陳看去。老陳擠眉弄眼,意思是“省略號部分你懂的”。

鐘虞沒搭腔,覺得這玩意澀口得很,面無表情又把奶茶擱回去,這一回推得更遠。

鋼筆的筆帽插上又拔出,他耐心差不多告罄,正色面對郝家明:“郝總,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咱們開始吧。”

郝家明說:“急咩啊鐘律,我知你着急,但你先把奶茶喝完啦,怎麽不喝?是不是不合胃口?你看我說吧,還是我給你拉杯咖啡,來來來你坐你坐,看我給你拉一個!”

鐘虞起身的肩膀被郝家明按下:“我……”

吃吃喝喝一上午過去,鐘虞被迫喝了一肚子水,文件都還沒打開。等到中午,指針剛過十二點,郝家明眼鋒一掃,即刻笑呵呵道:“到點食飯啦,食飯大過天,走啦鐘律陳律,我帶你們去餐廳,我同你講啊……”

吃完飯,郝家明說中午休息兩小時,下午繼續,如果鐘虞和老陳有需要,可以在旁邊酒店為他們開間鐘點房,被鐘虞婉拒。

他和老陳在樓下四處轉轉,到下午快兩點出現在會議室,郝家明先是把上午的咖啡奶茶如法炮制又來一遍,之後總算沒再搞幺蛾子,開始過條款,然而過程拖拉拖泥帶水,不時哈欠連天睡眼迷離,效率極其低下。

等到三點半,郝家明惺忪的睡眼忽地睜開,往牆上的挂鐘掃去,鐘虞注意到,頓時眉心一跳,果然就見郝家明那張和善的臉上綻出笑容,對他說:“鐘律陳律,到時間鍛煉啦,現在倡導全民健身,我們蔣總很響應國家號召的,廣播操太極拳還是八段錦,來來鐘律你挑一個,我安排人放音樂。”

鐘虞面無表情,盯着他看了兩秒,放下筆,擡起手腕,解開襯衣的袖扣,開始向上翻折。

鐘虞垂着眼,動作不緊不慢,稱得上優雅,面容卻冰雪似的冷,一副老子忍你很久了的架勢。老陳一個激靈,以為他要拍案而起跟人幹仗,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等鐘虞看過來之後沖他使眼色,暗示他千萬別沖動,随後笑呵呵轉向郝家明,另一只手向後按在自己頸椎上:“那什麽八段錦是不是對頸椎好啊,怎麽做?”

郝家明仿佛沒注意鐘虞極差的臉色,分動作給老陳講解,熱情簡直能把最堅硬的冰川融化。

到五點,郝家明将四散的文件歸攏歸攏,啪得一合,笑眯眯說:“唔好意思,我們都是按照勞動法,一周工作40小時,一天不超過八小時,鐘律你看,已經到下班時間啦,我看咱們今天就先談到這兒吧。明天同一時間,繼續!”

鐘虞是被半請半推進電梯的,郝家明站在外頭對他微笑擺手,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老陳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鐘虞無語地看他。

老陳心裏嘀咕,這能怪他嗎,要怪就怪五星級酒店的茶點太好吃,咖啡奶茶太好喝,郝家明太熱情,他摸摸肚子,感覺今兒的晚飯可以省了。

眉目冷淡的鐘律師自己也喝了一肚子奶茶咖啡,感覺走路都咣咣當當,他面不改色出電梯,地下車庫依舊滿員,根本沒人走,可見郝家明說的什麽五點下班就是狗屁。

想起對方那明顯拖延的舉動,鐘虞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這次收購,他原本不必回國。大概半年前,西北集團突然提出全資收購的邀約,大客戶那邊一評估,覺得可行,雙方接洽順暢,盡職調查也很順利,然而就在這之後,鐘虞再跟對方法務團隊溝通時,郵件回複不再及時,視頻會議也以時差為由多次取消,安誠的老大才讓鐘虞回國,讓對方再無借口,速戰速決。

老陳邊走邊打量車庫裏的車,他也看出郝家明今天這一出是故意的,問鐘虞:“你說蔣紹言是不是反悔了,所以才故意拖着我們?”

鐘虞目光微沉,沒說話。

最一開始他就覺得西北集團突然提出收購有蹊跷,那間酒店名叫Judith,歷史久名頭響,但近年來因為設置老舊還有經營理念落後等問題,處于連年虧損的狀态,蔣紹言并非要面子不要裏子的人,如果要進軍北美酒店業,Judith其實并非最優選擇。

“或許是資金出了問題,也可能是董事會內部觀點分歧。”相對主觀因素,鐘虞更傾向于客觀原因。

“難道不是他想趁機壓價?”老陳提出另一種可能。

鐘虞想也沒想立刻說:“不會,他不是這種人。”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走出兩步才發現老陳沒跟上,回頭就見老陳停在原地,用一種複雜探究的眼神打量他。

鐘虞立刻意識到他否認得太快,表情不變,淡然回視老陳:“怎麽了?”

老陳顯得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不吐不快:“你怎麽知道蔣紹言不會?你這麽了解他?你覺得他是哪種人?”

鐘虞一派淡定:“你看之前他們幾次收購,給的價錢都很合理,基本符合市場行情,沒有故意拖延或者惡意壓價,你自己也說過,蔣紹言這人信譽很好。”

“這倒也是……”老陳像被說服,到底是粗枝大葉的老爺們,但凡他再細致點,就會發現鐘虞在說“蔣紹言”這三個字時,語氣裏微妙的滞澀。

鐘虞掩飾般垂眸,“走吧,回所裏。”

兩人往停車的地方走,西北集團一共三棟辦公樓,底下的停車場相互聯通,十分廣闊,走在裏頭腳步都帶回聲。

鐘虞步伐沉穩頻率不變,老陳同他并排,說郝家明提出做廣播操的時候,鐘虞臉都綠了。

“我真怕你跳起來揍他。”老陳心有餘悸。

鐘虞挑眉:“我是那種人嗎?”

不過想起郝家明叫人眼花缭亂的騷操作,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真難為郝家明。

律師為了贏,可以手段百出,無所不用其極,鐘虞明槍暗箭防過,軟硬釘子碰過,但都不像今天。

對着郝家明那張笑眯眯的胖臉,他還真下不去手。

走得有些熱,鐘虞難得不端莊地把領帶抽掉,在手掌上纏繞兩圈,心想今兒可算長見識,開了眼了。

兩人邊說邊繼續向前,很快,老陳就聽見停車場裏還有另外的兩道腳步,離他們越來越近,以及明顯是一個孩子的聲音——

“你幹嘛把車停那麽遠?”

老陳不由得循聲看去,就見隔着兩排車位,在旁邊的那條過道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帶着一個孩子經過。

說來也巧,正巧中間兩個車位都是空的,所以雙方沒有遮擋,就這樣照上了面。

老陳目光毒辣,只宴會上近距離見過蔣紹言一次,就從那外貌和氣勢一眼認出。

他有些驚訝,不知為何下意識轉頭,去看鐘虞的反應。

鐘虞臉上淡淡的笑意不見了,他停下腳步,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車庫燈光并不明朗,他正站在不知哪裏投下的一片陰影中,薄唇緊抿,神情晦暗。

蔣兜兜剛抱怨完,轉頭就突然見到了朝思暮想夢裏的人,眼睛瞬間睜大,仿佛看到肉骨頭的小狗崽子,不需要思考,只憑借本能,頭一扭身一轉,雙腳自發地動起來,就要飛奔過去。

然後就被蔣紹言一把抓住後脖領。

蔣紹言低聲警告:“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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