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硝煙四起
第39章 硝煙四起
陸允慈不動聲色, 只是皺了皺眉,末了,緩緩開口:“江北塵, 你讓禦膳房做點吃的吧,我餓了。”
“不好。”他用頭輕輕去撞她的頭, 随即執拗道:“殺了朕,或是當朕的皇後,睨睨選一個。”
接着,他哄誘:“睨睨是要讓朕死麽?”
她搖頭。
“那睨睨就是要當朕的皇後了。”他開心地笑了。
江北塵又給了她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
他牽起她的手,輕輕摩挲。
“睨睨,朕再為你舉辦一場大婚, 娶你為朕的皇後, 如何?”
陸允慈神情恍惚,恍然間想起, 她和江北塵是曾做過一廂情願的夫妻的。在他還是太子之時, 迎娶她為太子妃,也曾點過徹底紅燭。
見她遲遲不說話, 他着急地捏着她肩膀, “睨睨, 你要朕怎樣?”
陸允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下意識地輕輕搖了搖頭。
看着她無措的眼神,鑽心的疼痛瞬間襲來,江北塵快要無法呼吸。
“睨睨,有這麽難麽?”
愛他, 真的讓她這般為難麽?
陸允慈不說話, 錯開目光看向窗外,雪将一切吞噬殆盡, 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就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瞳孔逐漸渙散,遲遲無法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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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塵的目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最終,他只能認命地開口:“朕錯了,朕贏不回你。”
“朕對你發瘋,只是因為朕害怕,以後,朕不會了。”
陸允慈擡眼,怔怔地看向他,眼底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轉瞬即逝,她張了張口,欲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止住。
“睨睨......”他忽而輕喚。
“嗯。”她淡淡地應了聲。
他笑了,又喚了她一聲:“睨睨......”
“嗯。”
她依然應着。
江北塵的心微微一顫,好多年前,在她還是公主,他還是太師之子時,他亦是只有在喚她時,每一聲都能得到回應,前所未有的被看見、被聽到、被重視的感覺。
如果一切變故從未發生就好了,說不定他會成為她的驸馬,他與她之間,本該有另一種結局。
“睨睨,其實很早之前,朕就喜歡你了,比你以為的還要早。”
“嗯。”
她知道了。
“靖安之亂後,在這宮裏找不到你,朕難過了好久。”
“倘若這一切從未發生,朕每天來找睨睨玩,睨睨或許就會喜歡上朕了吧。”
陸允慈鼻子一酸,喉嚨像被什麽堵住。
“謝謝你。”話音剛落,她的眼淚瞬間湧出。
江北塵想給她擦眼淚,然而擡手之後,動作卻僵在空氣中。如今将所有話說開,他反倒沒有了任何與她親近的權利。
一切都結束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等雪停了,朕會為你安排馬車,你與白芷,一同出宮吧。”他緩緩開口。
內心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嚣,留下她,留下她,無論如何、使盡一切辦法都要将她留下......
但最終,他自顧自地将心底的聲音隔絕,沉沉地看向她。
......
這場雪下得格外久,京中人人詫然,此乃幾十年未遇之大雪,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陸允慈分別去尋了楊沫和白芷,将如今自己身上發生的荒誕情況悉數告知。
楊沫起初并不相信,直至陸允慈将從前發生的許多事一一道來,楊沫滿眼錯愕地看着眼前之人,才不得不去相信這冥冥之中的玄妙。
白芷亦是如此。
現如今,江北塵提前放她自由,她卻因天公不作美而被迫困在行宮,雪越下越大,道路一天比一天難行,幾十年難遇之光景。
這其中什麽是因,什麽是果?說不清楚。好不容易等到雪停,竟等來了北部狄族提親的消息。
這些年,北部邊境沖突不斷,朝廷與狄族往來的絲布瓷器貿易常常遭狄族人破壞,狄族人強行将朝廷使者打傷,堂而皇之掠走商品,此種情形屢見不鮮。
除夕當日,狄族率先挑釁,與朝廷兵将于邊界處起了沖突,戰亂一觸即發。現如今,雙方僵持不下,狄族使者來報,提出和親之意,各退一步,以此彰顯朝廷偃旗息鼓之誠心。
今日早朝,各大臣議論紛紛,分析抉擇之利弊。
朝廷與狄族聯姻,可緩和雙方關系。自古以來,和親之策皆是一段佳話,以一女子為橋梁,便可化幹戈為玉帛,不用勞民傷財發起戰争,大有裨益,何樂而不為。
前不久,狄族首領發妻病逝,新後位置空缺,正是添一位身份尊貴的新人之時。
得知消息後,杭影大哭大鬧,在前去養心殿的路上,與陸允慈相撞。
四目相視的剎那,兩人俱是一驚。許久未見,陸允慈依稀能從眼前人身上窺見幾分她小時候的模樣,杭影則是錯愕地盯着她,方才臉上哭過的痕跡來不及遮掩。
“你就是九一?”杭影皺眉問。
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陸允慈暫且點了點頭。
“敢問公主如何知道奴婢之名?”
“前些日子皇兄因你誤了一次早朝,滿宮都傳遍了,誰會不知?”杭影不以為然,繼續上下打量着她。不知為何,看着她長了這樣一張與她喜歡的姐姐極其相似的臉,她心裏不太舒服。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陸允慈岔開話題:“公主神色匆匆,可是有什麽急事?”
被她這樣一問,杭影的眼眶瞬間紅了。
“皇兄要将我許配給狄族首領做新後,可那首領已然年逾五十,垂垂老矣,反正,我是不會去那麽遠的地方的,我不嫁!”
話音剛落,杭影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瞪了她一眼,煩躁地嘆氣。
“罷了,和你說又有何用?”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走去。
殿前,杭影等了好久,江北塵卻遲遲不肯召見她。末了,養心殿內公公出來傳話,以皇上今日政務繁忙為由,讓公主請回。
看着杭影落魄離去的身影,陸允慈的心狠狠一揪。
原地徘徊片刻後,她還是來到養心殿前,卻被殿前公公攔截。
“九一姑娘請回吧,皇上正在裏面和大臣議事,吩咐了不許人打擾。”
幾番通融請求無果,陸允慈一時心急,在殿外直接喚道:“江北塵!”
太監猛地一驚,當即吓出一身冷汗,一宮中小小婢女怎敢直呼皇上全名,不要命了麽?
然而下一刻,陸允慈猛地沖上前,将門推開,強行闖入殿中。
“江北塵!”
太監目瞪口呆,趕忙上前請罪。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殿內,大臣們皆是詫異,不知此膽大包天女子是誰。
看到她闖入的那刻,江北塵的眼睛* 倏地一亮,但很快,整張臉便沉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問她:“你此番前來,可是為杭影之事?”
陸允慈單刀直入:“杭影公主的婚事,确實不妥,還望皇上謹慎思量。”
“前朝有衆臣之議,這件事與你無關。”
“杭影公主的終身福祉,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更何況杭影乃皇上至親之人,怎能輕易将她遠嫁于邊境苦寒之地?”
她話音剛落,殿中大臣迅速不滿,議論紛紛,但一時摸不準這位敢獨闖大殿女子之身份,只能隔岸觀火。
江臨州亦在場,看到她這般振振有詞,玩味地笑了。
“你這一小小婢女竟敢妄議朝政,對和親之事頗有微詞,誰給你的膽子,你這是恃寵而驕,藐視皇上嗎?”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江臨州方才的話,既點名了她的身份只是宮中婢女,又将江北塵和她之間的關系公之于衆。
如此,衆人了然,她不過是一個被皇上臨幸還沒被正式冊封的宮人而已,實在是膽大妄為,竟敢有僭越之心。
“公主貴為王室血脈,歷朝歷代,将公主遠嫁和親之事乃常有之,為了江山社稷,此乃顧全大局之舉,你一深宮婦人又怎會懂得?”
自以為摸清了眼前女子之來歷,群臣中當即有人跳出與她對峙。
“與他族聯姻,本就各有所圖,自古年齡相貌不相稱者比比皆是,公主自行想通便好,怎能因兒女私情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顧?”
“為何要一再退讓,為何不能讨伐狄族,将北部邊境之亂就此平息?”陸允慈不卑不亢,繼續說道。
“姑娘說得倒是輕巧,讨伐狄族,乃勞民傷財之舉,于社稷無益,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
“民女聽聞狄族這幾年曾屢次三番于邊境挑釁朝廷,倘若狄族真心求和,又何必于此刻才提出和親之策?這分明是在拖延時間,公主一旦嫁與狄族首領,生死難料。”
“朝廷若此次應了狄族之請求,倘若将來狄族再度以求和之名向朝廷索取糧食、銀兩,朝廷當如何,如此一來,朝廷之顏面何在?”
“更何況這些年狄族與朝廷之沖突皆是狄族有錯在先,為狄族之過錯一再退讓,如何讓其餘諸族心悅誠服?”
陸允慈不卑不亢,字字铿锵,空氣霎時如凝固般靜默。
“那你說,當如何讨伐?”江北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陸允慈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北境苦寒,讨伐狄族,關鍵在于我朝的糧草補給。狄族一向狂傲,以強淩弱,欺壓臨近之邦族,邦族之間對狄族早有怨言,而與我朝交好。”
“如此,我朝讨伐狄族之時,其餘邦族為我朝供給糧草當不在話下。”
江臨州立刻提出了反對之意,“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與狄族臨近之邦族速來遭受欺壓,但這并不意味着其在戰争焦灼之時會歸順于我朝。”
“他們更願意看到的,或許是朝廷與狄族兩敗俱傷,他們借此坐收漁翁之利。”
他快速地說着,為了反駁而反駁,大腦異常興奮。不知為何,從這個小小婢女身上,他竟真的看到了當年陸允慈的影子。不只是相貌,就連說話之神态,眼底的那份毅然,皆如此相像。
八分相貌二分神韻,他明白了江北塵為何會動心。思及此,他亦是按耐不住,心底蠢蠢欲動起來。
“殿下此言差矣,倘若這些邦族隔岸觀火,他們不會從中讨到半點好處,這場戰局無論是哪方勝,皆會責難他們不雪中送炭之舉,如此一來,得不償失。”
“再者,倘若事實真如殿下所言,民女還有一策,那便是分數次征讨,不一味戀戰,讓狄族軍隊無力擴張,最後垮于戰争之泥潭。人口充足,國富民強,乃我朝相比于狄族之最大優勢。”
......
當夜,江北塵沒再召見她,陸允慈心底卻有了着落。拒絕和親之策并非僅僅為了杭影一人,更是權衡利弊之舉,她相信江北塵會做出正确的抉擇。
次日早朝,江北塵正式下诏,讨伐狄族,首次讨伐,他要禦駕親征,以鼓舞士氣。
滿堂嘩然,反對的大臣們不在少數。江北塵卻力排衆議,定要一意孤行。
消息很快從前朝傳入後宮,陸允慈愕然,完全沒料到江北塵會做到如此之地步。他已定下出征日期,留下這些年來他最信任的幾位親王監國,心腹之臣盡輔佐之責。
江北塵出征之日,冰雪消融,陸允慈出宮需攜帶的行李雜物亦基本整理好。
黎明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他身着甲衣,輕叩她屋門,本抱着試試的态度,不确定她是否醒着,亦不敢貿然闖進。正當他反複踟蹰欲要離開時,屋門開了。
一看到她,他便鼻子一酸,欲要即刻落下淚來,這麽冷的天,她怎麽穿得如此單薄,生病了該怎麽辦。
此次禦駕親征,是他一念之間的決定,她将要從他身邊離去,他的心好像徹底空了。
即便此次前去兇多吉少,可他亦不會有絲毫不畏懼,沒了後顧之憂,如失了線的風筝,不再有羁絆與歸處。
這是他與她的最後一面,今日過後,兩人此生不複相見。他遠赴沙場,她與白芷出宮,若幹年的糾葛,全部歸于塵土。
一想到以後無從得知有關她的一切消息,他的心就開始控制不住地疼,快要喘不過氣來。
“睨睨,朕......”聲音一時哽咽,他無法繼續說下去,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此刻,全部深埋于心底。
“江北塵,進來坐吧。”
聽她這樣說,他整個人渾身一顫,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心底頓時蕩起漣漪,甜意輕輕掠過,少頃,不留絲毫痕跡。
進去後,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悄悄打量着她。她面容有些疲憊,是近日未休息好麽?
“江北塵,無論如何,謝謝你聽從我的想法。”
他緊張到面容緊繃,以致于神情看起來格外陰沉。
“睨睨說得在理,有普通人沒有的胸襟與眼界,朕深深欽佩,故欣然采納。”
“......”陸允慈有些摸不準他此刻的情緒。
“睨睨,朕好想你。”明明不想讓自己與她的最後一面這般狼狽,可是話音剛落,他還是哭了。
她擡眼看向他,神色有一瞬的動容。
正是這一瞬,被江北塵敏銳捕捉,可他又不敢多想,生怕徒生妄想。他身後早已是懸崖,倒不如痛快墜入這萬丈深淵,以為看到希望,苦苦堅持,結果只會更加難熬。
他怕了,不敢重蹈覆轍。
“睨睨,朕真的好喜歡你。”多麽庸俗的話語,他曾說過無數遍,臨別之時,卻還要再度重複。無論如何,他都想讓她記住,想讓她明白,他的心始終是她的。
“我知道。”
聽她這樣說,他又受不了了。
“你知道什麽,你明明知道,卻還要将朕棄置不顧,睨睨怎麽忍心?”
大腦轟然一聲,他整個人悵然若失。他怎麽又這樣了,為什麽要責備她?不要再這樣了,只會讓她更加讨厭自己。
他在心中默默告誡。
最後一面了,真的不能再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則回憶起來,他豈不是在她心中永遠是惡劣的?這樣不好。
回憶,什麽回憶?他又在妄想什麽?自此分別之後,她真的會再想起他麽?
“江北塵,戰場上刀劍無影,保護好自己。”
他的心猛地一顫,因這一柔聲告誡,倏地站起身,緊緊抱住她。
陸允慈身子微微一僵,末了,沒再掙紮,她一點點地擡起手,回抱住了他。
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就這樣泛上了心頭,江北塵的眼眶濕潤了。
他心裏想着繼續,卻不得不明白,他和她已然沒有了以後。
霎時,心亂如麻,欲要将她強行留在身邊的念頭再一次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有毒的罂.粟般誘人。
他緊緊盯着她,想着她會有好多話要對他說。
然而,她一言不發,他又想錯了。
窗外,寒風呼呼作響,他的心随着風吹窗戶的聲音,一牽一牽地痛着。
将她留在身邊,留在身邊,留在身邊......
內心深處的聲音再度瘋狂叫嚣。
欲望從不給人淺嘗辄止的機會,它等着他去試探,朝前一步,而後即刻沒入黑暗。
無法回頭。
他對她上瘾,若此刻放任自己想到得到她的本心,只會讓執念愈來愈深。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她會死的。
好不容易決定要放她自由,竟抵不過四目相視間的情難自禁。
一番掙紮,他再次對愛認了輸。
當初強行将她留在身邊的執念因愛而起,到最後徹底将她放棄的念頭亦是愛到深處鮮血淋漓的抉擇。
......
宮門前,江北塵已集結好了遠征狄族的大軍,鼓舞士氣之後,便率領軍隊正式出征。
半月後,北部邊境。
江北塵率領朝廷軍隊與狄族首領交戰,雙方僵持不下,一連消耗了數日。
很快,江臨州便接到聖旨,命他即刻率援軍前往戰地。
自江北塵率軍離開皇宮後,陸允慈一連大病數日。今日,她大病初愈,将所有行李收拾完畢,拿好了江北塵親自給她的出宮令牌,朝宮門的方向行去,白芷和派遣的馬車已經在等她了。
萬千思緒一齊湧上心頭,偌大皇宮中,幾乎所有地方,她都曾走過,兒時的歡聲笑語處處籠罩着她。今日之後,這後宮中的一切,她都将割舍。
她輕輕嘆了口氣。
途經禦花園,宮人少了許多,忽而,陸允慈身後有隐隐的腳步聲傳來。
!
她猛地回頭,看到了江臨州。
“殿下這是何意?”她皺眉,心中頓生不安。
然而,江臨州只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輕笑,并不說話。
他巧妙地将她注意力轉移,以至于她看不清身後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唔!”
瞳孔劇烈收縮,在她身後,不知是誰,手用力掐向她的脖頸,強烈的窒息感随之而來,她拼命掙紮。
少頃,身後人的手忽而松動,她劇烈喘.息,那人趁機将手中絹布抖下,其中的顆粒粉塵被她吸入鼻腔。眩暈感襲來,她閉上眼睛,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