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微瀾
第2章 風起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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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煥聽到高順真情實感的安慰,半晌沒回過神,是他的問題還是這人的問題,這年頭對長相的要求已經那麽高了嗎?
高順自知嘴笨,看銅鏡後面的人面上震驚之色不減,暗罵自己不會說話以致雪上加霜,借口安排軍務退到外間,然後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不會說話就別說話,這張臭嘴啊!
外間沒有炭盆,冷風迎面吹來讓人不自覺打了個哆嗦,高順四下打量着院子,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董卓忙于戰事鮮少來郿塢,此處僻靜,董氏家眷也不會來這裏,涼州兵大部分跟在董卓身邊,只有少部分駐紮在郿塢,以他的身份,悄無聲息布置幾間舒适的屋子并不算難。
大人養傷養病時不可過于憂心,小公子尚在襁褓之中同樣離不開人,院子可以看上去偏僻冷清,內裏必須捯饬捯饬讓大人和小公子住得舒适。
原煥任高順離開,恍恍惚惚放下鏡子,愣了一會兒沒忍住又拿起來,再看一眼,就億眼。
老天,這是他配擁有的美貌嗎?
忽然,被子裏傳來嬰兒微弱的哭聲,原煥臉色一變如臨大敵,慌忙扔下鏡子,生疏地抱起襁褓輕輕拍打,待小家夥委委屈屈的停下哭聲,才小心翼翼将襁褓放回遠處。
他們父子倆都是屍體堆裏爬出來的,這裏缺吃少喝,小孩子才幾個月大,全靠侍女熬的米湯續命,也是他們命大,郿塢裏住着的董氏族人不會往僻靜之處來,不然哪裏有機會等到他醒過來。
高順敢冒着生命危險把他和孩子藏在郿塢,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對他們不利,他不覺得世家大族之間的姻親關系有多可靠,只是高順這個名字暫且可以讓他放下戒心。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那兩個不省心的弟弟如今鬧得正兇,董卓分身乏術,在關東聯軍未散之前沒有精力來郿塢享受,至少在董卓過來之前,他和小家夥都是安全的。
原煥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襁褓,分心思忖如今的形勢。
郿塢不是久留之地,目前在天下人眼裏,他和袁氏那些族人一樣都是已死之人,如此既好也不好,好的是沒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死人身上,壞的是離開郿塢後不能回汝南。
董卓廢少帝立新君時曾将事情與太傅袁隗商議,袁隗同意後才真正推小皇帝坐上皇位,袁紹自幼和叔父袁隗關系親密,他離開京城逃至渤海,袁隗不可能不知道。
之後給袁紹渤海太守的官職,估計也是董卓和袁隗妥協的結果。
汝南袁氏樹大根深,在朝堂之上勢力頗大,即便是董卓也不好直接撕破臉面,袁紹、袁術在外面肆無忌憚的打着袁氏的旗號招兵買馬,未嘗沒有篤定董卓不敢對留在京城的袁氏族人做什麽的打算。
沒想到董卓不按常理出牌,不光敢對舊主下手,還直接屠了他們全家。
事情實在出人意料,放在董卓身上卻是另一種感覺,世人聽到董卓如此行徑,震驚之後反而覺得這的确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如果不是顧及那點不知道有沒有的兄弟情,他甚至懷疑董卓滅袁氏滿門背後有袁紹、袁術這兩個弟弟的推動。
左右他們倆已經逃了出去,京城除了太傅叔父就是原主這個嫡長兄,只要原主在,他們倆就一直是弟弟,只有原主死了,他們才能正大光明的争。
他沒有見過袁紹、袁術,原主記憶中和這兩個弟弟也不甚親近,見到真人之前他不會把人想的太壞,當然,也不可能把他們想的太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話放在什麽時候都很合适。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拿小家夥的性命做嘗試。
關東反董之勢如野火燎原,酸棗聯軍為兖州、豫州兩路人馬,河內聯軍為冀州人馬,魯陽聯軍為荊州人馬,三方彙集在一處,推袁紹為盟主讨伐董卓。
東郡太守橋瑁為對抗董卓,僞造三公文書散發到各州郡,試圖恢複弘農王的帝位,沒成想董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弘農王毒殺,徹底斷了聯軍的念想。
是個狠人。
如今離董卓喪命至少還有兩年,他不能一直帶着孩子躲躲藏藏,原主和那些族人死得不明不白,袁紹、袁術不思為族人報仇,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既然借由原主的軀體重獲新生,為原主報仇就是他的責任,他自己吃點苦頭不打緊,不能讓孩子跟着他受苦。
原主承襲父親爵位受封安國亭侯,有董卓在京師,官職一時半會兒拿不回來,爵位卻能籌劃籌劃給小家夥留下,亭侯乃是列侯,位同五品官階,原主還有食邑在安國,足以讓他們站穩腳跟。
只要能離開郿塢,身份暴露與否并不重要。
煙氣袅袅升起,侍女離開之前特意在窗前留了條縫散煙氣,原煥攏緊外衣,看小家夥躺在襁褓裏睜着眼睛吐泡泡,感覺他可能要餓了,于是撐着身子下床讓侍女熬米湯來喂孩子。
不是不樂意照顧小家夥,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僥幸留得性命,到底還是傷了底子,董卓的親信闖進太傅府和太仆府抓人的時候下的是死手,他身上那個血刺呼啦的大窟窿不是假的,傷得那麽嚴重,就是養好了也會有礙壽數。
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活不活得長到時候再說。
原煥頭暈目眩地扶着床喘息,額上已經冒出冷汗,躺着的時候顯不出來,站起來才發現走路是真的不容易,腹部的傷口還沒長好,稍微一動彈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院子裏的腳步聲逐漸多了起來,高順聽到屋裏的動靜趕緊進來,一邊安排人将床榻上的小家夥抱起來,把被褥什麽的全部換新,一邊小心扶着蒼白無力的孱弱青年在炭盆旁的軟椅上坐下。
跟着他過來的不只一隊帶着各種物件的侍女,還有背着藥箱的疾醫,原煥半靠在椅子上緩過那股子疼勁兒,還沒來得及詢問這是怎麽回事,疾醫便絲毫不敢馬虎的開始診脈。
訓練有素的侍女們輕手輕腳布置房間,眨眼的功夫冷清的房間就變了模樣,待她們秩序井然的退出內室,房間只剩原煥高順疾醫,以及拿着小勺喂小娃娃喝米湯的十幾歲小姑娘。
原煥對她有些印象,他和小家夥在郿塢屬于黑戶,經常出入這裏的人不多,每日給他換藥喂藥的便是這一位。
疾醫診完脈後親自下去煎藥,侍女将小家夥喂飽哄睡放回柔軟的床榻也悄然退下,高順将門關上,轉過身來低聲道,“大人傷重未愈,需卧床靜養,不可見風。”
原煥掩唇輕咳,抿了幾口熱水壓下喉中癢意,然後順着這人的攙扶回到床上。
粗糙的被褥換成柔軟舒适的金貴料子,煙氣熏人的炭盆換成三個精致的暖爐,床邊的桌子上擺着煙霧袅袅的鎏金銅爐,淡淡的香氣從其中傳來,凝神靜氣很是好聞。
就是感覺有點怪怪的。
原煥靠在床頭上,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來哪裏有古怪,只好暫且将問題壓在心裏,“屋裏暫時沒有外人,将軍有話不妨直說。”
留在屋裏不出去,總不能是想在這裏當門神,
高順遲疑片刻,還是将心中困惑問了出來,“恕某無禮,大人方才提到若您遭遇不測便送小公子去颍川,等大人無恙,離開郿塢後将去往何方?”
他原本想找機會将人送至汝南,可聽大人之前的意思,似乎不願意回汝南老家。
原煥小腹傷口隐隐作痛,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的高大武将,“将軍覺得,汝南是安身之地?”
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董卓進京、關東聯盟讨董,這才拉開亂世的帷幕,不說那兩個不省心的弟弟,只看汝南的地理位置就知道,那地方以後絕對太平不到哪裏去。
高順眉頭微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抿了抿唇,繼續問道,“大人欲前往何方?”
“冀州、安國縣。”原煥唇角微揚,聲音與咳嗽時的沉悶壓抑截然不同,語氣輕柔如春風般和煦,讓聽話的人跟着心下安定,腦海中甚至浮現出草長莺飛的美好景象。
原主的食邑在安國縣,世道大亂的情況下去哪兒都不安全,袁氏的部曲在汝南護衛族人,袁紹、袁術又都不是願意屈居人下之人,他想守住原主留下的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遠離正面戰場。
至少在除去董卓之前,他不能把自己暴露出去。
高順點點頭,不管去什麽地方,只要有目的地他就有辦法安排,去冀州雖然路途遙遠,但是不用想辦法和袁氏聯絡,對他們來說反而更加安全。
原煥扯了扯被子,看高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眸光微閃旋即開口,“将軍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不知……”
“大人不必言此,天下人皆知袁氏此番乃無妄之災,某得知消息時為時已晚,望大人切勿再言。”高順臉色一變,握緊拳頭義正言辭的将這人未說完的話堵回去。
原煥:……
好吧,這還是個剛正不阿的正義小夥兒。
聽他這意思,要是知道的早了,難不成還能帶兵将人全部救下?
原煥嘆了口氣,心道無疑是異想天開。
董卓在京城權勢滔天,洛陽長安的兵馬盡數在他手中,即便這人手中有幾千兵馬也不是那老賊的對手。
如果真讓他提前知道消息,最大的可能不是得救逃亡,而是共赴黃泉。
話說回來,這人對董卓心懷不滿,正巧他到安國境內要重新招募部曲,有個相較別人而言知根知底的武将跟在身邊豈不美哉。
安國遠在冀州,從郿塢過去一路上少不得遇上亂軍匪寇,沒有足夠的護衛他還真不敢輕易啓程。
原煥擡眼看向低眉順眼站在跟前的英挺将軍,目光柔和似是能包容世上所有不平,“将軍如此費心,可是要親自送我父子二人去安國?”
高順愣了一下,對上那雙帶着盈盈笑意的眼眸,心中最後一絲躊躇也消失不見。
英武不凡的武将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卻擲地有聲,“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他如今在董卓麾下任職,率領的不是董卓的涼州兵,也不是原歸丁原現歸呂布的并州兵,而是從陳留帶出來的部曲私兵。
董卓當政,民怨沸騰,天下大亂,諸侯并起,朝廷非久留之地,他拼着掉腦袋也要将這人救下,說沒有自己的打算那是假的。
陳留高氏和汝南袁氏世代姻親,嫡長一脈本就是他的最初選擇,如今雖然略有風波,好在殊途同歸,不至茫無頭緒。
原煥摸了摸臉,沒想到事情進行的如此順利,想到這人剛來時對他的态度便極好,于是将功勞歸在原主的個人魅力之上,“将軍快快請起,能得将軍護衛,在下不勝欣喜。”
原主那麽給力,他這個後來者不能壞了原主名聲,沒本事像原主一樣當個真正的風雅名士,裝也得繼續裝下去。
青年漆黑溫潤的眼眸好似揉了月光的清輝,墨發柔順的披在身後,眉眼彎彎看過來的模樣顯得愈發清貴卓然。
高順呼吸一頓,手腳僵硬的站起身來,不敢将視線放在眼前之人身上,簡單說了幾句便生硬的将話題轉到朝堂那邊。
大人在郿塢消息閉塞,朝堂上的消息比家長裏短更重要。
原煥失笑搖頭,調整姿勢讓自己舒服些,然後聽着耳朵尖都紅了的武将講朝廷現狀。
董卓将袁氏滅族後,下诏令幽州牧劉虞為太傅,平原相陳紀為太仆,只是不知道是道路不通、诏書不至還是怎的,兩人都不曾應命。
平原相陳紀,其子陳群,正是那個提出九品中正制的曹魏重臣。
對于董卓的征召,劉虞和陳紀不應才合理,他們就算來了長安也只能成為董卓手中的傀儡,留在原職掌握實權豈不更好。
劉虞和陳紀皆不應诏,董卓又派人兵分兩路勸袁紹、袁術退兵,只是兩個人都在滿門被殺的憤怒之中,非但沒有退兵,反而大軍壓境逼得更緊。
正是因為如此,高順才能如此輕易的在郿塢搞小動作。
天色不早,原煥的身體撐不住長時間的交談,只說了幾句面上就顯出倦意,高順識趣兒的告退,在旁邊随便找了間屋子休息。
侍女手腳輕輕進屋來蓋滅燭火,房間很快寂靜一片,一夜無夢,等原煥再睜開眼睛,外面天色已經大亮。
外間腳步雜亂,雖然他們已經刻意收斂,但是依舊能聽出比昨日多了不少人,還有個陌生的年輕聲音在調笑些什麽,“難怪你連夜讓我去找美人送到郿塢,原來打的是這般注意,高伏義啊高伏義,以前倒是小瞧你了,金屋藏嬌啊你。”
“別胡說,小聲點,大人和小公子還在休息。”這是高順的聲音。
原煥剛剛醒來,腦海尚未清明,隐隐約約聽到外面的談話,懵了許久驀地睜大眼睛,總算意識到昨天的那絲古怪究竟從何而來。
這房間、這房間是按照女子閨房來布置的!
他就是那人口中的“嬌”!
作者有話要說:
原煥: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