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舉世皆濁

第42章 舉世皆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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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術是跟在袁紹身後悄悄溜進來的,這些天原煥不願意見他們,天天在隔壁院子裏打吵架打架也吵膩歪了。

大哥就在旁邊,又不能真的拿刀把人砍了,與其在那裏白費力氣,不如想辦法讓大哥回心轉意。

袁紹手裏的冀州讓出去了,還被大哥發落到并州那等羌胡肆虐的地方,雖然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但是好歹有了着落,不像他,連要被發落到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大哥以前分明更疼他,現在卻狠心讓他提心吊膽連覺都睡不好,就算不原諒他,好歹讓他知道以後要去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贖罪也行啊。

定是那婢生子悄悄在大哥耳邊說他壞話,不然大哥肯定不會到現在都對他不管不問。

袁術對袁紹恨的牙癢癢,又不敢在這裏對他做什麽,他們倆帶來的護衛至今沒被放出來,這些天伺候他們的都是府上的下人,真讓他赤手空拳和袁紹幹架,他還真打不過。

莊子裏條件差,哪裏住着都不舒服,主宅和旁邊的宅子相比也只是大了點而已,不知道大哥怎麽受得了這種委屈的,前幾次見面的時候身邊甚至連侍女都沒有幾個,他的身體又那麽虛弱,沒人照顧怎麽能行?

冀州離汝南那麽遠,他何必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當初直接回汝南不好嗎?

暫住的宅院不大,旁邊就是袁紹那個煩人的家夥,袁術意識到他哥是真的不想見他後也蔫兒了,整日躲在屋裏唉聲嘆氣,他不是傻子,想了幾天後差不多也明白了為什麽他哥不願意回汝南。

說到底,還是他和那婢生子的錯。

如果不是他們兩個惹得董卓兇性大發,袁家也不會遭此大難,大哥更不需要死裏逃生,還落得一身傷病,如果當時留在京城的是他,他也會懷疑外面的人是不是故意激董卓起殺心。

他可以保證他沒有那種想法,但是那婢生子就不一定了,那家夥自小就野心勃勃,關東聯盟的盟主也是他,那混賬當初拒絕董卓求和拒絕的那麽幹脆肯定別有用心。

他想和大哥解釋,奈何大哥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只能任那婢生子逍遙法外。

大哥前些天只說将那家夥的冀州牧之位拿走,卻沒有說他要怎麽辦,今天長安朝廷來人,總不能還讓他這麽稀裏糊塗的什麽都搞不清楚。

袁術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什麽事情,堅決不肯讓袁紹和他們家大哥單獨相處,會客室有朝廷來使,他不能讓大哥失了禮數不好過去搗亂,但是書房不一樣,書房裏沒有外人,就算他不小心被發現也不會讓他哥下不來臺。

只是沒想到書房的窗子大白天也掩着,等他好不容易把窗子推開,袁紹已經走沒影兒了。

再然後,他就被發現了。

袁公路對上親哥那雙沒有多少情緒的眸子,又看到他身上早早就加上的厚衣服,恍然明白書房為什麽大白天也要關窗,低着腦袋将窗子關上,然後垂頭喪氣繞到正門,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大哥。”

原煥無聲嘆了口氣,“進來吧。”

袁術輕手輕腳進來,走到袁紹剛才的位置坐下,沒見着人的時候滿肚子話要說,真的見到人了,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

“本初聯系好兵馬,過幾日便啓程前往并州,你準備什麽時候離開?”原煥屈起指節,落在書案上發出輕輕的敲擊聲,“還有,那讨孫聯盟是怎麽回事?”

袁術剛想說自己不走,聽到讨孫聯盟幾個字後,臉上帶了些許怒意,“那孫文臺騙了弟弟的糧草去兖州,和曹孟德狼狽為奸,自然要征讨。”

要不是讨孫曹聯盟說起來拗口,曹操也不是他主要針對的人,他甚至想給聯盟起名讨孫曹聯盟。

袁術活到現在從來沒吃過那麽大虧,想起來被孫堅坑走的那些糧草就心疼的不行,罵罵咧咧連孫堅帶曹操一起噴了個狗血淋頭,罵着罵着忽然想起來兖州被黑山賊劫掠時呂布也去幫忙了。

那呂布、好像已經轉投大哥了。

難道……

袁術的聲音戛然而止,睜大眼睛看向他們家大哥,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原煥抿了口熱水,将杯子捧在手中汲取熱度,“曹孟德的糧草是我送的,孫文臺的兵馬是我養的,還有什麽問題嗎?”

袁術:……

他哪兒敢有問題?

袁術顫抖着嘴唇,臉上甚至帶了一絲委屈,“大哥神機妙算、料事如神、決勝千裏之外、不戰而屈人之兵、海水不可鬥量……”

原煥:……

還真不怎麽聰明。

“既已知曉孫文臺如今為我所用,你那聯盟是不是可以散了?”

“他騙我的糧草還沒還我,憑什麽散?”袁術說的比想的快,禿嚕完反應過來,趕緊改口道,“散了散了,回去就散,都是自己人,糧草被騙就被騙了,只是左手進右手而已,弟弟不委屈。”

嘴上說着不委屈,其實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親哥在他被騙了之後向着騙子,他真的好慘。

原煥嘴角微抽,捧着杯子抿了一口,不太明白他怎麽能摳成這樣。

按理說,以目前豫州加上南陽的糧食産出,孫堅帶走的那點糧食根本不夠看,大漢十三州,唯二兩個人口超過兩百萬的大郡都在他手上,他又不是個體恤愛民的人,那點糧食的價值甚至不如他平日裏一天的花銷,如此斤斤計較,反倒顯得他小家子氣。

這小子氣的估計不是那點糧草,而是孫堅叛了他下了他的臉面,讓他在別的地方擡不起頭,又正好袁紹回頭和公孫瓒對峙去了,所以才鉚足了勁兒要給他一個教訓。

只是如果雙方勢均力敵,亦或是他占據上風,的确可以說給對方一個教訓,問題是,他就算帶了一整個聯盟,也不夠烏程侯一個人打的,更何況兖州還有個曹操。

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可惜他身上沒有。

袁術忍着委屈把親哥誇的直到自己找不到詞,看這人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喝水,完全沒有安慰他的意思,放低了聲音小聲問道,“大哥,袁紹去并州,我要去哪兒啊?”

原煥擡眸瞥了他一眼,“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袁術的聲音更小了,“大哥不要豫州和南陽嗎?”

“你是豫州牧?”原煥反問道,“還是說,豫州和南陽的百姓真的服從你的治理?”

自劉焉提議恢複州牧制度,地方割據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最開始封的三個州牧,益州牧劉焉,幽州牧劉虞,豫州牧黃琬,兩個是皇室宗親,一個是黨锢名士,全都不是簡單人物。

後來亂象四起,繼任的豫州牧孔伷在十八路諸侯讨伐董卓的時候就病死了,自那之後豫州就一直處于沒有州牧的狀态,如今的豫州刺史以及豫州大部分郡守都是袁術的人,他說豫州是他的地盤沒有錯,但是說起官職,他南陽太守的職位才更靠譜。

豫州各地的郡守雖然是他的人,但是好歹治理手下郡縣時還是他們親自治理,不像南陽,攤上這麽個混不吝的太守,惹得百姓唉聲怨氣苦不堪言。

原煥放下杯子,讓他回去後立刻将馬日磾放回京城,想求名士輔佐只能是人家心甘情願,像這種直接綁人硬逼着人家留下輔佐的,遇到個性子烈的直接鬧自殺,到時候連人帶家族名聲都得被踩進泥裏。

還有南陽,自己不會治理就交給懂得內政的人去治理,別想一出是一出的折騰百姓,實在當不好這個太守就退位讓賢留給能當的人當。

袁術表面聽着,心裏卻很是不服氣。

大哥讓他交出手裏的地盤,他可以沒有任何條件直接交出來,別人又不是他哥,他憑什麽把他自己辛苦拿下的地盤讓出去?

他倒是敢讓,天底下也得有人敢接,想從他袁公路手裏搶東西沒那麽容易。

袁術耐着性子聽完教訓,心裏反而喜滋滋的,大哥沒有把他扔到涼州夷洲那等偏遠的地方,反而讓他繼續留在南陽,心裏肯定還念着他們的兄弟情。

原煥心累的看了他一眼,感覺以他目前的定力,根本沒法和這人交流,三言兩語将人打發走,然後讓人請荀彧郭嘉幾人來書房,他們得好好合計一下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貪多嚼不爛,在徹底掌控冀州之前,他不準備将手伸到其他地方。

如今時機尚早,過早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只會像史上的袁術一樣召來各路諸侯的群起而攻之,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占地盤,而是積蓄勢力,保證自己能守住自己已有的地盤。

天下百姓認的是大漢天子,小皇帝身邊同樣有着一群用性命來維持正統的大臣,不是覺得自己實力雄厚就真的能在亂世中站穩腳跟。

更何況,他手裏的資本還遠遠稱不上雄厚。

他記不清那些旱災、蝗災、瘟疫什麽時候最嚴重,但是他隐約記得,在百姓陷入最水深火熱的時候之前,首先倒黴的是遠在長安的小皇帝。

小皇帝登基沒幾年,就已經經歷了尋常人一輩子也經歷不了的磨難,天災人禍不斷,遇到像地震、洪水、旱災這樣的天災,朝廷按照慣例要降罪三公,而他在位幾年,三公年年換。

關中連年大旱,長安年年地震,也幸好他是個心大的,換成其他人坐到他的位子上,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受不了壓力,輕輕松松舉身赴清池了。

他有後世的記憶,雖然只記得些許大事,在細節上不甚清楚,但是和其他人相比已經是難得的優勢,如果不趁現在有機會積蓄實力,等到荒年來臨,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戰争連年不斷,百姓無處安身,遇上天災的時候甚至能出現糧食絕收的情況,如果按照正常發展,在曹操進行屯田之前,袁紹、袁術、劉備、曹操等人幾乎缺糧缺的快要餓死。

袁紹在河北,軍人仰食桑葚,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贏,劉備在廣陵,饑餓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窮餓侵逼。

曹操手下有個狠人程昱,為了解決糧草問題,甚至到了拿人肉當幹糧的地步。

糧食是亂世生存的根本,存再多都嫌不夠,他現在将袁紹弄去并州,再壓制住袁術不讓他搗亂,兖州地處平原,和冀州、豫州一樣都是産糧大戶,如果能在天災大規模到來之前将基礎的架子搭起來,再加上現在手上的這些糧食,怎麽都不至于讓治下百姓淪落到人相食的地步。

劉焉是個聰明人,抵達益州之後立刻和張魯聯合将益州封鎖起來壯大自身,天府之國本就物資豐饒,外面再大的亂子也打擾不到那兒。

但是天下只有一個益州,那地方封鎖起來容易想出來難,冀州兖州都是四通八達的地方,封鎖道路不現實,想要穩下來發展自身,強大的武力是重中之重,不然能不能發展全靠別人的良心,主動權不在自己手上,想發展起來簡直是做夢。

要麽怎麽說,槍杆子裏面出政權。

冀州本身兵馬良多,袁紹将他本部親信帶走,剩下的編入各郡縣的軍隊,訓練之後足以為他所用,更何況他有呂布、高順、張遼、趙雲等猛将在側,不管是防備公孫瓒還是鎮壓可能出現的叛亂,目前來說人手都夠用。

原煥大致梳理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捏捏眉心稍稍松了口氣,不管怎麽說,先茍着,一時之強不算強,能穩住才最重要。

荀彧等人很快過來,看到書房裏的軟墊已經放好,行禮之後各自坐下。

原煥簡單将袁紹袁術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他們,然後擡眸看向郭嘉,“袁紹手下有一謀士,姓郭名圖,乃是之前韓文節為冀州牧時征召而來的颍川同鄉,奉孝可認得此人?”

郭嘉擡頭看過去,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好端端的,主公提他作甚?”

郭圖郭公則,他們二人乃是同族,豈止認得那麽簡單。

原煥的笑容更加溫和,将他糊弄袁紹的理由告訴這人,然後語氣輕柔提醒道,“借口已經給出去了,奉孝到時可別露餡。”

“露餡倒不至于,我二人雖出身同族,關系卻的确不怎麽好。”郭嘉若有所思的抱着手臂,然後狐疑的看向他們家主公,“袁本初身邊謀士不少,主公為何只留他一人?”

原煥沒想隐瞞,眨了眨眼睛實話實說,“此人心術不正,若随袁本初前去并州,恐會壞了大事。”

郭嘉知道這人之前和郭圖沒有打過交道,以為他在開玩笑,聽到這話也沒忍住眉開眼笑,“主公慧眼,那家夥的确心術不正,嘉有幸入得主公之眼,實乃三生有幸。”

戲志才和荀彧知道他和郭氏的那些恩恩怨怨,看他如此不加遮掩的表現出來也是無奈,也就是他們都知道這人是什麽性子,換個人過來,怕是要懷疑他是不是德行有虧。

原煥笑着等郭嘉搖頭晃腦感慨完,正要再說其他,門口的仆從忽然敲門來報,“家主,大門外有客人到訪,來者自稱是烏程侯之子。”

“烏程侯之子?他一個人?”原煥有些驚訝,待到仆從點頭應是,連忙道,“快讓他進來。”

這江東小霸王如今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看他這單槍匹馬就往中山跑的膽量,就知道這小霸王的稱號一點兒都不虛,孫文臺知道他一個人跑這兒來了嗎?

還是說家眷在後面,他只是來打頭陣?

烏程侯一家,真是如出一轍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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