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四十一面:萬古星空明月夜
22第四十一面:萬古星空明月夜
「一腔孤勇,赤誠到底就是極致的誘惑。這種誘惑引你想要堕落瘋狂,卻又不忍亵渎,最後只能捧着他的雙足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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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氣晴冷,早晨起來一拉開窗簾就有陽光灑進來,照得窗玻璃上的幾片小霜花通體發亮。蔣星一坐在餐桌前吃肉卷、喝排骨湯,肉卷一吃就是奶奶蒸的,排骨湯也有七八成像,他咽兩口就去和坐在旁邊椅子上的沈以辰說話,腦袋頂上翹着搓呆毛。
昨天被抱着晾背,晾得太舒服了,他窩在時岳懷裏睡了長長一覺。醒來一看,他的衣服已經被放了下來,身上也裹了條小被子。時岳還原模原樣地摟着他,但睡着了,眼鏡腿歪着,壓得鼻梁邊多了個淺淺的坑。
客廳沒開燈,時岳的臉浸在暗暗的光線裏,每一個五官、每一筆臉部線條都很柔和。蔣星一從卷得緊緊的被卷裏伸出一只手去戳時岳的睫毛,戳一下顫一下,戳夠了又拿掉礙事的眼鏡去戳點眼尾、鼻峰和唇珠。等戳到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時,時岳睜開了眼,帶點朦胧未清的睡意問他:“戳夠了嗎?”
聲音懶懶的、啞啞的,聽得他又不知死活地戳了一下。
然後他就被時岳卷成了只蠶蛹。時岳掉過身單臂把他頂在沙發靠背上,另一只手摸着戴上眼鏡,一路從頭頂點到他鬓角邊的小痣。時岳的手指善于握筆也善于演奏,蔣星一被摁得只會軟軟傻傻地躲,躲又躲不開,幹脆閉上眼打抖,輕重緩急全跟着時岳的節奏。摁過一輪,他的肚子叫了一聲,時岳這才饒過他去熱吃的。
吃完飯,蔣星一和時岳去看沈以辰。沈以辰眉毛上縫了 3 針,貼了塊小小紗布,一個人在家剛泡了碗粉,見他倆來很開心地捧出吃的招待。時岳去冰箱搜尋一圈,給粉裏卧了個蛋補充營養,又找出一片牛排煎熟,撒了海鹽和黑胡椒端上桌,看沈以辰一嚼一嚼吃得滿足。蔣星一邊給沈以辰剝石榴邊叽叽咕咕和人說話,得知沈爸要周日一早才能回來,立刻皺着兩彎打結的眉毛去看時岳。不用多說,兩人在這個眼神裏迅速達成一致,等沈以辰吃完,時岳就把小病號和自家小孩一起打包帶走。
反正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這樣他去星語軒還能多放點心。
于是回了家,兩只小羊一桌吃、一床睡、一起頭碰頭寫卷做題,今早又早早起來要跟他去星語軒擠一張屏風後的長桌。小羊臉上都帶傷,洗漱的時候肩碰肩站在鏡臺前,一只幫另一只護着額頭的紗布。時岳端着盛滿的兩碗湯走出來,倒真覺得自己是歲月靜好裏一個稱職的哥哥。
早飯後兩小只去廚房洗碗,水放得嘩嘩響,就這都蓋不住說笑聲。時岳擦桌子,擦到一半屋門被人在外面大力地拍,拍出了地動山搖的氣勢。水聲停了,蔣星一和沈以辰探出頭來,時岳擺擺手,走過去湊到貓眼上往外看。
“開門,我。”
簡單、直白,熟到連開場白都不需要。時岳把門打開,烏瑾年一陣風一樣旋進家裏,鞋也沒換,聽着聲就往廚房裏沖。行李箱沒放穩,四個輪子各轉各的,帶着箱體出溜了老遠。箱子撞上餐邊櫃的一剎,廚房裏爆開烏瑾年堪稱氣急敗壞的喊話。
“操,還疼不疼?老子要把丫的全給宰了!”
時岳扶額,關上門快步走過去,看到烏瑾年扳着沈以辰的肩膀掀那塊紗布。蔣星一遲緩地甩了甩手上的水,一副眼珠子不知道該往哪看的樣,表情卻是毫無意外的了然。沈以辰推了推烏瑾年,把紗布蓋下來重新貼好,時岳看似從容地邁步,趕在烏瑾年親上沈以辰眉上的紗布前捂着眼睛耳朵把蔣星一帶出,還不忘磕上廚房門。
這就是你說的拿人當小弟弟?時岳把家門鑰匙扔在茶幾上,拎起書包帶小孩往外走。“叮啷”一聲,鑰匙落下似在心井裏投下一塊石,波紋蕩開攪散了他映在水面的臉,但濺起了水花,把井底對他的拷問一同濺濕在他眼前。
“你又是拿蔣星一當弟弟嗎?”
問話對面,他的眼前,小孩的一對眼亮如星辰。一閃,一閃,裏面是他,悚然一凜、如雷擊頂。
“瑾年、瑾年哥,真的不疼,你都問過好、好幾遍了。”
沈以辰伸手摸了摸烏瑾年的兩眉之間,看這哥蹲在沙發和茶幾的夾縫裏,仰着頭拿手指繞着圈地輕按,活似一只憋着氣沒處撒的大狗。
大狗不理這句話,沈以辰就拉起他的一只爪子搖一搖。
“你怎麽今、今天就來了?不是說要去趟外地,下周才能過、過來嗎?”
你被人打了我還能等到下周?烏瑾年瞪了沈以辰一眼,兇巴巴地說:“推遲了。”
又氣結道:“你就是不告訴我那幾個人是誰?”
“嗯。”沈以辰點頭,一對圓眼清得不能再清,“這、這事已經解決了。我能申請回原來的班、班裏,其他爸爸會去談。”
他不喜歡火箭班的節奏和氛圍,但按成績選拔進去是學校的規則,能借這個事出來,他覺得也算因禍得福。當然,烏瑾年顯然不這麽想,這哥的眉頭能夾死一只蒼蠅。
“別臭臉了,笑、笑一個吧。”沈以辰訓狗有道,幾根指頭小魚兒一樣滑進烏瑾年關節突出的指縫裏,“大、大不了,以後你接送我上、上下學。”
指頭柔和但有勁道,纏着他夾了夾,烏瑾年滿肚子發不出去的火都散了一半。他使了點勁夾回去,不肯妥協地問:“那就白讓人打了?這拆了線肯定得留疤。”
“留、留就留呗,”沈以辰抿着嘴笑,“眉上疤,多、多酷。”
酷個毛啊。烏瑾年郁悶,見沈以辰小嘴叭叭還要說話,直接一手抓着他的下巴傾身而上,把他那點沒出口的屁話堵了回去。臉肉堆在嘴角,沈以辰嘗到了淡淡的薄荷味,也不知道是糖的味道還是牙膏的味道,他毫無防備,就這樣被烏瑾年攻破牙關。然而烏瑾年并沒有長驅直入,他止步于此,用拇指在沈以辰的兩片嘴唇上粗粗地抹了一把,抹掉了上面清涼的濕痕。
“你說的話沒有一句我愛聽。”
烏瑾年把自己投進沙發,坐在沈以辰旁邊,仰靠着不再出聲。這人的輪廓立體,五官又大,氣質總是張揚、鮮明,今天看上去卻落了一層灰,有那麽一股子憂郁。沈以辰看了一會,挨過去湊近人的耳廓,只一個呼吸的時長就離開。
圓眼含笑,無辜寧靜——
“我喜歡你。這句愛聽嗎?”
這是沈以辰留在烏瑾年耳蝸裏的餘響。烏瑾年不知所以地四下看看,突然兩手把着小孩的腰一拽,把人拽上了自己膝頭。這麽瘦,好像兩只手就掐握得過來,烏瑾年湊上去貼了貼沈以辰果凍一樣軟軟彈彈的嘴唇。
“喜歡我什麽?”
撩了就跑,哪有那麽便宜的事。烏瑾年的拇指抵着小孩的腰窩輕輕磨蹭。
“喜歡、喜歡……”沈以辰臉蛋紅潤,他側坐在烏瑾年腿上,很正經地回答這個本不需要認真的問題,“喜歡你長得好看。”
操。
這是什麽揮揮翅膀落下來的純白小天使?純情、坦率,對情事毫無經驗,偏偏每一步都在自己心尖上最癢的地界跳舞。一腔孤勇,赤誠到底就是極致的誘惑。這種誘惑引你想要堕落瘋狂,卻又不忍亵渎,最後只能捧着他的雙足朝聖。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個唾沫一個釘,烏瑾年記得自己說過什麽話,知道什麽能做什麽做不得。他俯身去碰沈以辰的嘴,小雞啄米似的,這輩子從來沒這麽保守、這麽不盡興。沈以辰睫毛顫顫地不動窩,幾下後閉上了眼睛,他就改換目标去找小孩的側頸,一下一下,淺嘗辄止。
他很慶幸自己急三火四地來了,來了就能近身護着孩子也看着孩子。這個孩子,實在具備同時談三個的本錢。
不過他先占了坑,雖然是以狗屁的“哥哥”的身份。烏瑾年把臉紮進沈以辰的肩窩,那又淺又硌,堪能容下他的宣誓。
“小以辰,上次我說我要當面告訴你喜不喜歡。我只說一次,你聽好了……”
半個小時後,烏瑾年和沈以辰跨進了星語軒的大門,烏瑾年神清氣爽離八百米遠也看得出心情好,沈以辰卻嘟着臉,跟個受氣的小跟班似的。
服了,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沈以辰在心裏碎碎念。口口聲聲說只說一次,他豎着耳朵等着聽表白,結果就被擒着手一路從脖子親到額頭,跟蓋章一樣,親一下“啾”地響一聲。
親完還要問他:“小以辰聽清了嗎?”
我聽個鬼啊,你只動嘴不出聲。沈以辰憑着良好涵養僅僅瞪了烏瑾年一眼,換來一句調笑味十足的“看來沒聽清”,他還沒來得及改口就被從上到下原路親了一溜夠。這回他及時止損,舉起一只手說他聽清了,結果這哥又問:“真聽清了?聽清你就複述一遍。”
……這是什麽品種的流氓?沈以辰當然緘口,脫身不成,反被“這次可要好好聽了”的說辭為起點洗劫了一輪又一輪。到最後,他脖子以上到處都麻麻的癢,跟被狗舌頭舔過了似的,為求解脫,他只能臊着臉“複述”了一遍聽到的內容。過程漫長且不堪回首,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用艱苦卓絕才能勉強形容。
要不是他站到鏡子前整理頭發時烏瑾年良心發現,終于肯認認真真說一句“我喜歡你,哪哪都喜歡”,他保準不會和這人同路。想到這,沈以辰餘怒未消地剜了烏瑾年一眼,走向蔣星一拉開的屏風。烏瑾年插着兜笑,坐到時岳身邊,無視老友藏在眼神裏的審問。
這一天,星語軒裏的氛圍有種詭異的和諧,兩對好友一對寫寫算算,一對店裏店外換着地兒交談。到風鈴把天徹底搖暗,烏瑾年也玩夠了時岳的盆栽和星星罐子,站起身招呼着帶大家去吃火鍋。
出了店門,兩兩組合拆分重組,一個大的領一個小的,等進了店,又自動恢複成原樣。火鍋熱氣騰騰,和冬日、好友、重聚無一不配,時岳和烏瑾年撈涮好的菜夾給小孩,偶爾撞一撞啤酒杯,插科打诨間把葷話髒話全部過濾,跟用漏勺漏過一樣,在兩個小的面前只剩下那半幹淨的清湯鍋底。
到吃完飯,天邊亮起了一顆一顆忽閃的星,烏瑾年和沈以辰晚上都住時岳家,四個人排一橫排走在路上,影子一會在前一會在後。一片星空,照過多少時間,照過多少人、多少路,蔣星一被照耀着從奶奶家的小院走到五層的露臺,又從露臺誤打誤撞走進星語軒。萬古不變的蒼穹下,笑容與眼淚都似流星般轉瞬即逝,前路吉兇莫測,但這一夜,他覺得自己很幸福。
因為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皎如月光。而那輪在今晚夜空中看不見的月亮,正落地生根、安穩地走在他的身旁。
還是烏哥以辰這對進度感人,時岳你倒趕緊學學啊,星一不懂你也不懂嗎
這兩個都是第一次談,原諒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