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會保護你的

第5章  “我會保護你的。”

尹棘怔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沈諒太過自信的輕佻态度,讓她無比反感,心頭也翻攪起難以自抑的愠怒。

到底把她當什麽了?

在片場的這幾天,她和沈諒并不在同一個影棚拍攝,也沒跟他見過面。

他如何斷定,她就那麽随便,那麽不自愛,僅僅因為他長得不錯,又是個明星,就能毫無顧忌,同他露水一夜。

小譚收回手機,好心勸道:“姐妹,沈諒這人長得是帥,但私底下玩的很花,約過很多人,你可別為了圖刺激,犧牲自己的健康。”

“嗯,我不會的。”尹棘轉念一想,仍覺蹊跷,又問,“沈諒剛才沒指名道姓,這處光線也挺暗的,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我也說不好。”小譚撓了撓頭,“但你長得這麽好看,也很有氣質,他這種玩咖,盯上你是很有可能的。”

尹棘想不通緣由,遂決定見機行事。

她和小譚找到場務,以沈諒遺落物品為由,拜托他,将房卡還回去。

淩晨四點,回到酒店。

尹棘躺在舒适的零壓床上,中央空調喀聲運轉,吹出的風寒徹冰冷,拂過手背,額頭,她輾轉反側,幾次嘗試入睡。

未果,終于睜眼,撐肘坐起。

窗簾的遮光性很好。

她看着室內的大片黑暗,思緒像漂浮在真空中,有些恍惚。

人在意識朦胧之時,很容易遭受記憶的侵蝕,那是猝不及防的,也是無法遏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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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又想起了原叢荊。

如果那個人,知道這件事,憑他那小霸王性格,一定會問,你是笨蛋嗎?

這麽慫,好遜。為什麽要忍?

也想起,他們還是朋友的那個暑假,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那時,尹棘練完舞後,不願太早回姑姑家,偶爾會找原叢荊打游戲。

但那天,他要參加編程競賽,沒在舞室外等她,只派了司機,接她到孫河別墅區,到了原家,偌大前廳只有做飯的張姨在,原老爺子和原奶奶感情篤厚,陪她在國外治病。

尹棘跟張姨問了好,獨自來到游戲房。

原叢荊常玩的那款游戲叫《刺客信條》,育碧出品的,有好幾個系列,尹棘從主機小心取出光驅,翻了翻游戲卡帶。

還是準備玩任天堂旗下的游戲,因為比較簡單,也好上手。

少年恰好推門進來。

尹棘沒擡頭,問他:“我找不到《星之卡比》了。”

“又玩這個啊。”他無奈道。

尹棘繼續翻找,随口說:“卡比多可愛啊,我今天不太想玩血腥暴力的游戲。”

游戲房燈光偏暗,少年的身形輪廓高瘦,穿白色T恤,黑色長褲,應該是剛淋完浴,身上若有似無地散出海鹽氣息,很好聞,短發還濕着,服帖地遮垂眼眉,減淡了淩厲。

原叢荊看她找得費勁,走過來,彎身,長指一伸,拽出她想要的那張卡帶盒子,遞到她眼前,嘴上卻不怎麽客氣:“好慢。”

尹棘瞅着他:“你要玩嗎?

原叢荊坐在她身邊的沙發椅用毛巾随意擦了擦頭發,眼神懶洋洋的,瞥着她說:“太低幼了,會侮辱我的智商。”

尹棘:“……”

她氣鼓鼓地說:“那你買它幹嘛?”

“因為有笨蛋喜歡玩啊。”他将毛巾搭在椅背,單手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尹棘怒了,小聲吼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再說我是笨蛋!”

“好的。”他打了個哈欠,答應了,忽而又勾了勾唇,笑得又痞又壞,慢條斯理地又吐出那兩個字,“笨、蛋。”

尹棘:“……”

但那天,他還是跟她聯了機。

尹棘專注操縱手柄,看電視大屏上的粉紅團子蹦跳前行,張大嘴,吞噬金幣和怪物,可愛又貪婪,不知餍足。

原叢荊選擇的角色是魅塔騎士,紫色的,穿盔甲,神情兇惡跺着腳,跟在卡比身後,不時揮劍斬怪。

通過一關,尹棘轉頭看他。

少年表情懶倦,長腿微曲,沒她預想的百無聊賴,皮膚病态白皙,安靜看着屏幕。

似乎覺察到她的注視,他撩開眼,淡淡看她:“不想玩了?”

尹棘搖頭:“還要玩。”

再次沉浸在游戲中,卻發現,無論怎麽操控手柄,卡比仍在原地,顫着胖乎乎的身體,不再跳動。

她小聲嘀咕:“沒電了吧?”

原叢荊将他的手柄遞給她:“先玩我的。”

尹棘接過手柄,上面沾着他的體溫,微熱的,彰顯出的存在感強烈。

不知怎麽,她忽然感到不自在。

原叢荊小時候,跟十七歲不同。

那時他還沒發育完,很像從暗黑漫畫裏走出的美少年,模樣太漂亮,有種雌雄莫辨的俊美,仿佛跟常人隔着次元壁。

但随時間飛逝,他凸起的喉結,越來越高的身量,越來越結實的肌肉,變得低磁的聲線,和她不小心碰觸到他皮膚時,那發燙的體溫,都在無聲提醒她。

他終歸是異性友人,要留有分寸。

自來初潮後,尹棘身體也有了變化,越發注意男女之別。

每逢和原叢荊單獨相處,格外拘謹。

原叢荊或許也意識到這點,再沒像幼時那般,會很自然地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奔跑,反而刻意同她保持距離。

仿佛兩個人再近一點,就成了禁忌。

但他依然像她陪她長大的小犬。

雖然個性頑劣,偶爾難馴,卻一直是她最好的玩伴。

尹棘握住手柄,掌心是熱源,熱量在運動,在傳遞,在交換。

屬于他的體溫,仍散不掉。

就像他跟她說過的物理學熵增,從有序到失序,過程無法逆轉。

心忽然發慌。

她将他的手柄放在沙發上,不敢再拿。

剛想從沙發站起來,告辭離開。

原叢荊拽過那把意式扶手椅,擺正,金屬圓腿撞在地板,發出咔噠聲響,他坐在她面前,身體湊過來,距離頃刻拉近,海鹽濕潮的氣息将她籠罩。

壁燈投下的光線昏黃,影子交疊,也被困住,尹棘只好故作淡然,繼續端坐,雙手卻無處安放,因為他的膝蓋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膝蓋,距離僅剩半厘米。

太近了。

原叢荊将肘彎抵在膝處,托起下巴,擡眼問:“喂,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沒事。”尹棘別過頭,“可能熱到了。”

原叢荊關切盯着她看:“別騙我,臉紅成這樣,真的沒事嗎?”

“我該回去了。”尹棘小聲回答。

原叢荊眼睛微微耷下來,像只小狗一樣,語氣失落:“不陪我吃晚飯了嗎?”

“改天再陪你好不好。”尹棘心中有輕微的塌陷感,卻還是說,“這幾天姑姑要看中考考場,回來的晚,我要輔導妹妹寫作業。”

少年的表情有些沮喪,站起身,準備送她出去,淡淡地說:“好吧。”

四肢重獲自由,不再受限。

但尹棘心底的異樣,卻沒消散。

走到別墅外,司機已經在車裏等候。

原叢荊眉眼散漫,雙手随意抄着兜:“那個黃毛男生,還有去學校找過你嗎?”

尹棘突然問他: “我是不是長得很輕浮,讓人覺得不太正經啊?”

原叢荊語氣變沉:“誰說的?”

尹棘慢慢低頭,咬唇說:“姑姑說,那麽多男生盯着我的原因,是我模樣輕浮,不太正……”

“胡說。”他打斷她接下來的話,輕嗤一聲,“就你姑這個認知,怎麽當的高中老師?”

尹棘轉頭去看他:“那是什麽原因?”

少年眉眼漂亮得過分,隐隐壓着戾氣:“他們那麽對你,是有劣根性,本能在作祟,不是你的問題。”

尹棘心情好了些,瞥過頭,瞅着他:“你還挺了解他們的。”

“哪有?”他不太自然,避開她的注視。

依稀記得,那天傍晚,落日的光暈格外強烈,她只好眯起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也不知看沒看清,總覺得,少年的顴骨下方,有些泛紅。

原叢荊忽然垂頭,用腳踢了踢石子,像在用這動作掩飾什麽,低默幾秒,方才恢複平日語調,恣然地說:“反正,如果有人敢欺負你,一定要跟我講。”

她笑着道好。

少年最後說的話,聲音很輕,也很倔強,随着盛夏晚風,飄過她耳側:“我會保護你的。”

-

上午十點,尹棘被鈴聲擾醒。

掙紮從床上爬起,撈手機,關鬧鐘,扶額緩了會兒後,低下眼眉,開始查看消息。

場務給她發了條微信:【小尹,主演們的拍攝任務都結束了,晚上可能會在市區辦個殺青宴,鄭導有喊你過去,待會兒我把聚餐地址發給你。】

想起昨晚和沈諒的那件事。

尹棘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去。

這時,電話鈴響,她按接聽。

阮明希那口标準的京片子從聽筒傳了出來:“喂,你怎麽樣兒了?”

“嗯。”尹棘還在犯迷糊。

阮明希又問:“醒沒啊?”

“醒了。”尹棘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啊,昨晚拍戲到淩晨三點。”

“幾點?”阮明希語氣驚訝,啧了一聲,“還真是錢難掙,屎難吃,你這大半夜的給人跳三十二周揮鞭轉,都容易猝死。”

“……”

尹棘緩過些神來:“我下午兩點到市區,回去直接去趟菜市場,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我倒是想。”阮明希無奈嘆氣,“今早臨時被無良老板抓來出差,現在還在高鐵上,他剛睡着了,我這才能跑到餐車裏跟你說會兒話。”

“好遺憾啊。”尹棘學着她剛才的語氣,開玩笑,“我們真是越來越聚少離多了。”

阮明希将話拉回正題:“先別煽情,我剛想問你,沈諒的事你到底準備怎麽辦?”

尹棘這才想起,臨睡前,她給阮明希發了消息,将沈諒的事跟她描述過。

阮明希壓低聲說:“我們律所,有幾個處理藝人事務的律師,幫你問了問,沈諒和他背後的團隊挺無賴,你沒貿然行動是對的。但還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簽的公司是琪藝,章序是去年入股的琪藝,算沈諒的東家。”

尹棘輕怔:“這個…我不太清楚。”

“怎麽回事啊?”阮明希費解地問,“你是章序的女朋友,他求你進組幫忙,你卻連沈諒是他的藝人都不知道。”

尹棘聲音漸弱:“他好多事情都不主動說,我也不方便問。”

她忽然覺得特別累。

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句話,說成年男女間的戀愛,就是極限拉扯,很難直來直去,都在打太極,制造神秘感。

章序很溫柔,但卻外熱內冷。

那種對待女性漫不經心,卻游刃有餘的紳士風度,那種帶着距離感的體貼,那種難以捉摸的性格,都是他身上吸引人的部分。

可每當她想深入了解他,就越覺得他深不可測,她永遠無法觸及他真正的核心,能窺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阮明希嘆氣,勸她:“唉,咱不用這麽放低姿态,他是影帝,卻不是封建時代的皇帝,藝人也不是什麽天龍人,你盤靓條順,青春大好,還是京舞的芭蕾演員,差哪兒了?”

“但還是要多長些心眼,章序比你大了七歲,又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闖蕩這麽多年,不要太沒戒心,或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單純。”

職業使然,阮明希總能将話說到點子上,她的提醒,像在她心底埋了顆惶恐不安的種子,風輕輕一吹,就能生根發芽,嚣叫着猛烈滋長。

越來越多的困惑,越來越多的迷惘,如同厚厚的繭房般,将她緊密地包裹。

不僅是章序近來的疏離。

還有男女之間,早晚要被捅破的那層窗戶紙。

除了牽手,除了擁抱,除了接吻,她和章序并沒有發生任何實質性的行為。

或許,遲遲沒有推進的理由,是因為他工作太忙,雖然章序和她交往的時間快滿兩年,但每個月,他只能和她見上兩到三次。

有時幾個月,他們都見不上一面。

如果只有這麽短的相處時間,确實無法朝那一步去發展。

但章序的年齡擺在這兒,他就沒有欲望,沒有正常的需求嗎?

難道他是性無能,或是禁欲主義者嗎?還是,他沒意識到,他可能對女人沒興趣……

尹棘不願再去過多揣測。

卻也不想被人欺騙,蒙在鼓裏。

章序不至于找她這麽平凡的人,談柏拉圖式的戀愛。她的長相是不差,但娛樂圈的美女那麽多,她到底有什麽特質,吸引到他了?

尹棘感到費解,腦子越想越亂。

她決定去殺青宴看看狀況,假如沈諒再騷擾她,也能借此試探章序的态度。

剛在酒店辦完退房,就收到場務發來的地址,巧的是,片方選擇的聚餐地點,就是章序帶她去過的那家日料店。

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那兒去。

胡同無法進車。

尹棘沿着窄道,往深處走,很快,找到懸挂靛色暖簾的門臉。

掀簾,銅鈴響,進大門,先是枯山水風格的庭園,走在小徑看兩側,竹籬稀落,苔藓濃綠,盡頭立有洗手缽和石燈籠。

她欣賞不來日式美學,可說古拙,但餘白多,四處飄着股鬼氣,如同置身陰曹地府。

不及逛過的中式園林舒朗,風雅。

侍者穿灰色和服,引她往包廂走。

走廊中,彌漫着淡淡酸味,是壽司醋的氣息,混了些生魚的鮮腥,她攥住帆布包的肩帶,隐約聽見,一陣不太成調的曲樂,貌似是光碟錄刻的能劇——糅雜着三味弦,尺八,太鼓,醒木驚響,男聲呦咦,莫名詭異,莫名陰森。

尹棘停下腳步,倍覺不安。

四處找尋聲源,最後發現,原來店家,将音響藏在了地面擺置的镂空陶器中,往那兒看——就在視線定格的瞬間,似乎有個紅點在閃爍,本以為看錯了。

她閉上眼,又睜開。

紅光已經消失不見。

侍者停下來,禮貌問:“您怎麽了?”

“沒事。”尹棘搖頭,調整呼吸。

她想,她是過于神經質了,那個閃爍的紅點,很可能是音響自帶的效果。

終于走到包廂外。

尹棘聽見推杯換盞的說話聲:“序哥接個電話這麽久?”

蔣冰嫣正跟人談笑,眉眼嬌妩,皆是風情,她拉開黃木門,恰好從裏面走出來:“我出去找找他。”

尹棘站在門外,有些發怔。

蔣冰嫣回身說話時,側臉恰好對着她。

那半張臉,實在和她太像了。

她在片場時就想過,章序找她做舞替,會不會也是發現,她和蔣冰嫣有相似之處。

半晌,終于回過神,視線順勢落在蔣冰嫣肩上披的西裝外套。

心髒重重一跳。

蔣冰嫣眼神輕慢,看向她。

她的手白皙纖長,指甲塗成鳶粉色,擡起腕,微微低眼,将碎發撩到耳後,發尾的尖梢随着她指肚繞耳的軌跡,掃過肩上西裝的高級面料,淡淡道:“你來了,進去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蔣冰嫣的表情,流露出淡淡的諷刺意味。

但現在,尹棘顧不上她輕蔑的态度,只想弄明白,章序的西裝為什麽會披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傻子,還沒愚鈍到,看不出章序對蔣冰嫣的不同,從他悉心為她勾畫的劇本,從他在片場溫柔又認真地帶她入戲,從那個眼熟的便當盒……

而章序最近對她的态度,顯然是陷入了所謂的感情疲憊期,是過了新鮮勁頭後的懶惰和懈怠,不願在她身上,再多花任何心思。

他和蔣冰嫣是拍過感情戲的。

那麽,在私下相處時,他是否經常會和蔣冰嫣這樣的,光鮮亮麗的女明星,玩弄那些暧昧的伎倆,用以調劑乏味的拍攝生活呢?

喉嚨開始一跳一跳的痛。

呼吸都變得困難,像是硬生生吞掉了蔣冰嫣的手指甲,那塑料狀的銳利物什,劃過她的食道,掉入她惴惴絞緊的胃。

沒必要這樣,真的。

她沒必要這麽放低自己,也沒必要忍受他越來越敷衍和冷淡的态度,雖然喜歡他那麽多年,但她不能,連尊嚴都喪失掉。

就算他是她默默崇拜的偶像。

她也不能忍受,他還在跟她交往,卻又跟別的女星暧昧不明。

尹棘失神的時當。

蔣冰嫣已經轉身離開,這時,黃木門又被拉開,沈諒叼着煙卷,看見她站在外邊,輕笑問:“怎麽不進去?”

尹棘心跳又悶又重,沒理睬他,想出去透透氣,沒走幾步,手腕被大力攥住,她聞見那股熟悉的,令人煩厭的男士香水味。

沈諒帶着怒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這個女人挺能裝啊,玩什麽欲擒故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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