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歸
第9章 回歸
看在源賴光這不要臉的模樣頗有碎催系統風範的份兒上,琴酒沒有繼續與他掰扯,把狼牙棒往身後一杵,淡定地看向呆立于不遠處的鬼切。
“你沒想殺他吧?”琴酒不緊不慢地道。
瞳孔驟縮,鬼切猛然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眸光淩厲如劍。
雖然如此,但他卻并未否認。
“我不清楚你們二人之間有何仇怨,不過,一千年過去了,再大的怨恨,也該被時間磨平了。既下不去手,又放不下執念,到頭來痛苦的還是你自己。”
說完,琴酒用餘光瞟了身旁繞手指玩的源賴光一眼,再看看若有所思的鬼切,接着給這兩位老年中二做心理輔導:“既然如此,何不各自冷靜一下,待理清自己的想法,再做下一步打算。”
“你想讓我與他握手言和?”鬼切冷硬的語氣滿是感到荒謬之意。
“是不是握手言和,你們兩人自己決定。我只是一個看戲……局外人,只負責建議,不負責決策。”琴酒不以為然地說,事實上,如果他是鬼切或源賴光,絕不會讓自己走到今日這種局面,早在一千年前就把礙事的家夥祭天了。
鬼切無法否認,他的建議是有道理的。
滞留塵世千載,從平安時代到戰國時代,再到現代,鬼切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找到源賴光的靈魂。一開始還會設想找到他之後要怎麽對付他,可時間長了,漸漸也就只剩找到他。
如今,再加上分裂的內心以及源賴光的虛弱,鬼切發現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他需要時間,需要靜下心來思考自己對源賴光的态度。
可他又不甘心就此離開,如果在他走後源賴光逃跑了怎麽辦?自己再也找不到他怎麽辦?
呆滞的大腦如同久未運轉的機器,一節一節艱難地卡着齒輪轉動,良久,鬼切道:“我可以暫時收手,但我有兩個條件。”
琴酒側開身,向源賴光揚了揚下巴:“條件跟他談。”
“我現在一無所有。”源賴光聳聳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鬼切神色淡漠,并不因他的态度而發怒:“回到你的身體裏去,我想看到一個完整的源賴光。”
“完整的源賴光?”仿佛聽到什麽可笑的言論,源賴光露出燦爛的笑容,眼中卻似萬裏冰封,“這個世上早已沒有完整的源賴光,我的一半已經随源氏的覆滅而煙消雲散。當年,你、酒吞童子、茨木童子與晴明幾人聯手,壞我源氏大計之時,你的髭刀捅入我心髒之時,就已将我割裂成兩半。”
源賴光擡起雙臂,廣袖迎風飛揚,唇角勾起邪肆的弧度,依稀是曾經睥睨天下的、張揚狂傲的樣子。鬼切眸光一晃,心底剛湧出一絲岩漿般滾燙的狂熱戰意,又在他眸間肆虐的冰霜中冷卻凍結。
“如今的我,只是一縷游魂,承載平安時代的暮色而漂游于這片陌生的天地。當我從沉睡中蘇醒,當我坐在源氏廢墟上仰望如血的夕陽,當我明白我心心念念所要創造的輝煌終将落幕,那個為帶領源氏登臨絕巅,為護京都、護衆生周全而生的源賴光……便已然死去。”
迎着鬼切略帶驚愕,逐漸軟化的視線,源賴光走到他面前,不閃不避地與他對峙。明明魂體稀薄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消散,氣勢也絲毫不落下風。
“你想要殺的人,一千年前就死了。”他淡淡地道,低沉的聲音少了曾經不可一世的高傲,只餘下夾雜着火星的灰燼般的喑啞,“而且我告訴你,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任何選擇。我砍下酒吞童子的頭顱,為死在他手下的人類複了仇;我利用你讨伐大江山,為我京都子民削去了一大隐患;我喚出八岐大蛇,是為借助它的力量滅殺惡妖,雖敗……猶榮。”
被他的氣勢所懾,鬼切情不自禁地後退半步,怔怔看着他,忽然覺得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痛楚漸漸減弱。
兩個人格似乎有融合的趨勢,對立的愛恨亦在交雜糾纏,從純粹變得複雜。
源賴光并未察覺鬼切的改變,他繼續說道:“我不擇手段,滿手血腥,用祭品巫女獻祭八岐大蛇,與其交易,且一生斬妖無數。我是黑暗的,這一點我從不否認,而且我很欣賞晴明對我的評價,欣賞你锲而不舍的複仇和大江山妖怪的堅韌。”
“但那又如何?”源賴光冷冷一笑,“至少我問心無愧,我用殘酷的手段守護了晴明未能保護的地方,我護住了京都手無寸鐵的百姓不被惡妖所傷。我雖被你捅了一刀,不得不用魂體分離的方法茍延殘喘,但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我現在一無所有,卻也富可敵國。可是你呢?你除了殺我的執念,還有什麽?”
妖怪是種可悲的存在。
它們強大,并且擁有漫長的壽命,但正因如此,它們的生命相對短壽的人類而言卻是無比單薄。再平凡的人類都會經歷生老病死的完整輪回,再貧乏的人生都是跌宕起伏波瀾壯闊。
而妖怪呢?一些在人類看來稀松平常的東西,它們卻能視之為執念,然後将其固化為心口的瘡疤。
用時間堆砌的經歷毫無價值,而它們擁有最多的,就是這些沒有價值的東西。
當然,也有例外。有些妖怪可以在長久的歲月中像人類一樣體會各種各樣的生活與情感,以此使自己的命運由單薄轉向充實,不虛人間一行。
但源賴光知道,鬼切不是這樣的妖怪,鬼切自己也知道。
他的眼中只有三種色彩,與生俱來的黑白,以及源賴光發間的鮮紅。
可是源賴光的靈魂離體之後,他的身體的頭發變成了黑色。據說,那才應該是他原本的發色,鬼切熟悉的銀發和他額前的一縷紅色,是被妖氣侵襲的結果。
誠如源賴光所說,鬼切的世界純粹得近乎單調,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博而廣是一種人生,少而精也是一種人生,二者無優劣之分,不過是個人選擇罷了。
“吾有一執念,足矣。”鬼切不知不覺換成了千年前的措詞方式,擡指去碰觸源賴光的面頰。
源賴光下意識閃躲,可其實他不閃,鬼切也摸不到他。
“我的第一個條件是,你,變回以前的源賴光。”鬼切換了一個詞語,從“完整”變成了“以前”。
源賴光不置可否。這種情況下,不置可否就意味着同意,反正這本來也是他的打算。
“第二個條件,”鬼切轉向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琴酒,“我要留在這裏,看着他。”
源賴光聞言,連忙朝琴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答應。
琴酒果斷無視,點頭說:“樓上有空房,等源賴光的靈魂回到他體內,你們可以兩個住一間。這樣,也方便你監視他。”
“多謝。”斂起瘋狂的鬼切沉靜而又彬彬有禮。他看了別過頭的源賴光一眼,又對琴酒說:“我先去解決一些麻煩,改日再來。希望到時,我想見的人已然出現。”
說完,鬼切松開握刀的手,平靜地走進雨簾。
在他的身影消失于蒼茫的雨中時,驟雨忽歇,天朗氣清。
“總算放晴了。”琴酒沉默片刻,低聲道。
系統冷不丁接話:“夜間有小雨,天氣轉涼,注意收衣添衣。”
“……”
琴酒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出口成髒的沖動。
……
走上二樓,推開客房虛掩的門,琴酒一走進去,就看到看看還很剛的源賴光的靈魂這會兒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身體發呆。
“換種視角看自己,有什麽感覺?”随手擱下裝有血液的碗,琴酒倚在門邊,不冷不熱地問。
“很奇妙,很熟悉又很陌生。”源賴光從思緒中抽身,看到那半碗血,忍不住笑了,“血都主動給我放好了,怎麽,你很想讓我快點變回人類?我告訴你啊,我現在無處可去,就算回到我的身體裏,我也要賴在你這兒的。”
琴酒神情不變:“早有預料,所以你快變回去吧。向一個人類收房租,總比讓鬼魂白住我店裏好。”
混跡人類社會多年,源賴光當然知道“房租”是什麽,不由得唇角一撇:“真小氣。”
二人說話的時候,系統也沒閑着,不停撺掇琴酒讓源賴光變回去:“快快快,我等不及要為他辦.證了!”
“……你能不能別這麽二?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打你了。”
系統理直氣壯:“呵,我現在在你的身體裏,你打我就是打自己。”
琴酒決定暫時不理這個碎催,沖源賴光說道:“看在我放血不易的份兒上,趕緊弄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回自己的身體嗎?”
源賴光疲憊地嘆了口氣:“知道了。不過,我的魂體經過剛才一頓折騰,現在非常虛弱,回到體內後可能會沉睡幾天,你不用擔心。若是鬼切在我沉睡的時間回來,你照實跟他說,想來他不會為難你。”
“嗯。”琴酒點頭。
源賴光性子幹脆,決定要做的事便一刻也不會耽誤,當即運起靈力,蘸着琴酒的血在地上繪出繁複的陣圖。
在升騰的靈光中,源賴光的身軀浮在陣圖之上,與他稀薄的魂體慢慢合二為一。過程簡單快捷到琴酒還沒反應過來,一切就結束了。
血色陣圖像被火燎過一般化成輕煙消失,靈體融合的源賴光從半空墜落,為免他磕出個好歹來,琴酒忙不疊沖過去接住了他——用标準的公主抱。
源賴光的長發從發尾向上,漸漸變成銀白,額前一縷紅色的發絲溫順地揚起,像極了近幾年流行的二次元呆毛。
“長的還不錯。”
琴酒湊近了打量他,從細膩的肌膚到精致的五官,仿佛查看貨物一樣認真。可當他擡起頭來,看到門口站着的鬼切時,一股涼氣從腳底板蹿上了天靈蓋。
從鬼切的角度看來,他剛剛的動作猶如想要俯身親吻源賴光似的。
“我……”
面對鬼切冰冷中帶着沉怒的表情,琴酒試圖解釋,然而一開口,他就感覺懷裏一輕,定睛看去,原來是鬼切把源賴光搶走了。
将恢複氣息的源賴光摟在懷裏,鬼切冷冷地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麽?”
琴酒想着,要是自己答不上來,這家夥不會一刀就下來了吧?
可問題是他真沒打算幹什麽,而且就算他想幹什麽,鬼切管的着嗎?他和源賴光是仇人,又不是情人……
思緒忽的一梗,琴酒宛如盲生,發現了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