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套路我

第12章 套路我

第十二章

通話結束後,宣月收到了和袁立一模一樣的短信通知。

姍姍來遲。

她心情複雜,回到微信,看見袁立發來長篇大論的安慰,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他一聲,便把短信截圖過去。

moon:【雖遲但到。】

袁立叫了聲卧槽,立馬發來一大串恭喜,末了看清內容,又驚了。

袁大眼:【刑警!不是刑偵?】

袁大眼:【咱倆一個隊???】

可不是嗎,當初還以為是他盲目樂觀,沒想到如今真成同事了。

宣月有點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夜,最後還是覺得,說什麽要處理私人恩怨,其實還是想公報私仇。

一定是這樣!

——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隔日是個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陽當真把這個季節曬成了金秋。

林長野一開工,剛到辦公室,就被張局叫去說話,開篇就是,“為了你,我可把刑偵得罪慘了!”

“怎麽是為了我?您這是為了大局觀。”

“呸,你小子少給我戴高帽!告訴你,人我給你弄來了,你要是不給我把案子辦好,當心我抽你後腦勺。”

林長野笑笑:“那您也要抽得着。”

後面跟了句“老胳膊老腿”,尾音拉長,音量雖小,但恰好能讓對方聽到。

給張局氣得心肌梗塞。

張局一邊拍胸口,說遲早給你氣死,一邊扭頭開窗透透氣。視線落在外頭,一樂。

“那不是你們支隊的新人嗎?”

聞言,林長野也側頭看去。

公安局大門外,袁立拎了兩袋早餐在大太陽底下傻等,正巧等的人到了,他一路小跑過去,殷勤地獻上早餐。

擺手的是宣月,似乎是在拒絕,但架不住袁立的熱情,最後還是接過食物,道了謝。

張局笑了:“這倆關系還挺好。”

林長野沒說話,目光停留了一會兒才收回。

耳邊響起昨晚她說過的話,從今往後,他是隊長,她是下屬,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是他要的結果,所以她跟誰好,跟誰壞,都不關他的事。

今後她就是在隊裏當個萬人迷,衆星捧月,他都絕對不會有半點不高興。

十分鐘後——

“你幹嘛臭着張臉?”

“我沒有。”

“你就是臭着臉的啊。”

“我沒有。”

“剛才袁立交介紹信給你,你就不是這個臉色。輪到我了你臉都長了一倍,要不要我拿鏡子給你照照?”

“說了我沒有。”

宣月來交介紹信,與袁立也就前後腳進辦公室,此刻莫名其妙站在桌子前,看着她的隊長大人坐在椅子上,臉拉得又臭又長。

“你要是不滿意我,幹嘛讓我來你隊裏?明明隔壁刑偵挺喜歡我的。”

“我沒要你來,是張局說你更适合刑警。”林長野老神在在說瞎話。

“嘁,你可勁兒編。”

“我沒編。”

“是嗎?”宣月突然湊近,“我剛才拿介紹信的時候,是張局親自給我的,想不想知道他跟我說什麽了?”

“不想。”林長野低頭蓋章,把介紹信收起來,準備趕人離開。

宣月才不管他想不想聽,“他說,別辜負你們林隊的一片苦心,他可是冒着跟隔壁刑偵幹起來的風險,硬從他們手上把你搶過去的。加油姑娘,好好幹!”

“……”

所以說人老了就是麻煩,口風不嚴,完全忘了紀律部隊該有的嚴謹。

謊言被拆穿,林長野也不心虛,一臉“我是過來人”的表情,“年輕人就是天真,你去問問樓下的人,哪一個進隊時,張局不是這麽激勵他們的?”

“那你的意思是張局撒謊喽?”

“這叫善意的謊言。”

宣月:表示懷疑。

其實她聽張局這麽說完,也覺得不可思議,居然真是林長野排除萬難,親自把她要來的?要來幹什麽,難道就為了代替月亮懲罰她?

何必這麽大費周章。

他要真對她有意見,她相信自己是拿不到這封介紹信的。

嘁,還說女人心,海底針呢,依她說,男人心才是海底針。排除萬難把她挖過來,就為了甩臉色給她看?

宣月撇嘴,正準備走人,又被叫住了。

“等等。”

她回頭,“還有事?”

隊長大人似乎思忖了下,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繞過她往外走,“跟我來。”

宣月以為和袁立一樣,交完介紹信後,就該去熟悉環境了。

見林長野起身,她還以為他大發慈悲,打算親自領她去參觀,忙道:“剛才袁立不是張警官帶出去的?我跟上去一起聽就行,用不着麻煩你。”

隊長是變色龍,她可不想跟他久待。

林長野在門口剎車,回頭瞥她一眼。

“想象力還挺豐富。”

“……”

“讓你來就來,這裏是警隊,令行禁止。”

宣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遵命,隊長。”

“少陰陽怪氣。”

他帶她去的地方要再上兩層樓,在宣月的觀念裏,像這種地方,能坐電梯就絕不會有人爬樓梯。但林長野是個例外,他根本不在乎電梯人多與否,徑直選擇了走樓梯。

他有腿長優勢,走起路來也雷厲風行,宣月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這時候就忍不住腹诽了,腿長了不起啊。

我不信你隊裏個個一米八一米九,都能跟得上你這鬼速度。

都快到了,林長野才察覺到身後略顯急促的步伐,腳下一頓,放緩了速度。

他沉默了一瞬,才說:“你是隊裏第一個女警。”

宣月愣了愣,“我知道啊。”

那天面試的時候,張局問她報的是刑偵還是刑警,就打趣過,說刑警支隊目前一位女性都沒有,看來這現狀還得繼續下去。

所以這時候為什麽又提一嘴?

直到他們停在某扇門外,宣月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該不是在為剛才走得太快,沒有考慮她的感受而解釋吧?

因為沒有過女隊員,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所以風風火火,也不必顧及太多。

那直說一句“抱歉,我走太快了”,不就行了?

用得着這麽迂回婉轉?

宣月尚在沉思,前方的林長野已然打開資料室的大門,回頭不見她跟上,等了幾秒鐘,略顯刻薄地問:“等着我八擡大轎擡你進來?”

“……”

宣月瞬間回神,踏進屋子,她怎麽會有幾秒鐘的錯覺,以為他很體貼?

“關門。”

聽見指令,宣月遲疑了半秒鐘。

紙質資料禁不起太陽暴曬,所以室內拉着窗簾,光線只隐隐透進來一點,室內晦暗不明。

他在前,她在後。

大概是從小被媽媽塞多了核桃補腦,記憶力過人,她硬是能對號入座想起一年多以前的那個夜晚。

他們冒雨穿街走巷,跑進那扇門時,也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他在前,她在後。

進屋後,他也是低聲囑咐了一句:“關門。”

然後呢。

然後就往事不堪回首了。

資料室裏,宣月退後一步,“這樣不好吧?”

林長野輕車熟路,本來在朝某只資料櫃走,聞言一頓,回頭,“哪點不好?”

宣月支支吾吾:“反正也沒有外人,要不,就把門開着吧。”

他重新走回來,砰的一聲把門關了,低下頭來看着她,沒什麽表情。

很安靜的一個對視,愣是把宣月看得渾身緊繃。

小時候看《動物世界》,獸王會在自己的領域釋放威壓,令入侵者感到不安、威脅。此刻就是這種感受。

就在宣月快要僵硬時,他終于開口:“是誰說前塵往事一筆勾銷的?”

宣月舉起雙手:“是我。”

“答應過的事,希望你說到做到,如果做不到,現在還能掉頭走人。”

宣月心頭微跳。

“進隊之後,有比男歡女愛重要得多的事,如果什麽無關緊要的都放在心上,恐怕你腦子裝不過來。”

說完,林長野收回視線,走到資料櫃前,拿鑰匙打開了,拎出兩本厚厚的文件簿。

“看看。”

饒是宣月體能不錯,接過兩本簿子時,也有些吃力。

林長野打開頭頂的白熾燈,燈光流水一般傾斜一室,他順手抽了張椅子過來,“坐。”

于是資料室又安靜下來,他們一個站着,一個坐着。起初宣月還有些不自在,但翻開資料簿後,很快就忘了這回事。

受害人資料簿,字字句句,觸目驚心。

馮某,女,19歲,平城雲陽縣居民。

2009年7月30日,與父母吵架後離家出走,找到“好工作中介機構”。該機構稱能免費送人出國,提供高薪就業機會,于8月中旬将其偷渡至緬北。赴緬後被迫從事電信詐騙、賣|淫等違法犯罪活動。如有抗拒,或不能完成業績,就會遭受毆打、拘禁。

2010年1月,馮某出逃,被輪|奸後,關入水牢,砍斷雙手十指。

……

王某,男,35歲,平城羅縣居民。

2010年3月,受“高薪”誘惑,被偷渡至泰國芭提雅,從事電信詐騙,專門騙人赴泰加入犯罪集團。因業務不達标,面臨槍決威脅,被迫聯系國內的妻子女兒,騙其赴泰旅游。

妻女來後,被迫賣|淫。

妻子李某為保護女兒,寧死不從,被當場槍決喂狗。

女兒精神錯亂,被當做活體,摘取器官進行黑市交易。

……

資料簿上除卻簡短的文字,還有大量照片。

照片上是受害者遭受關押時,罪犯使用電棍、手铐,甚至用狗鏈鎖住他們的脖子,關入鐵籠的畫面。

所有的敘述都是直截了當的,沒有給人留下半點緩沖空間。

人命在這裏一文不值。

照片鮮血淋漓,宣月只翻了不到十頁,啪的一下合上本子,呼吸沉重。

站着的人一直在審視她,“怕了?”

宣月霍得擡頭,“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要你來刑警隊?”林長野居高臨下,平靜地望着她。

“你想讓我幹這個?!”宣月不可思議,握住資料邊緣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林長野與她對視,眼神寂靜如一片深潭。

“你能接受嗎?”

宣月反問:“我有得選嗎?”

“有。”他答,“這是警隊,不是監獄,我尊重個人選擇。”

“那我不做。”宣月幹脆利落地說,順便把兩大本資料簿費勁地塞回他懷裏,“我年輕,又沒見過世面,這種跨國重案不适合我。”

空氣有稍許凝滞。

然後林長野拿穩了簿子,翻開上面那一本,輕而易舉找到其中一頁,重新擺在她面前。

宣月擡眼,看見一張照片,上面是個年幼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笑起來有兩只梨渦。

“她叫李萱苒,照片上是她9歲的樣子。如果活到今天,該有14歲了。”

“五年前,這是我親手接的案子,當時我還不是支隊長。”

資料室裏窗簾緊閉,鎖住了陽光。

“她被人口拐賣集團綁架後,賣去緬北,專門接待喜愛幼童的嫖客。”

“人在國外,父母無論如何找不到她。不幸中的萬幸,緬北軍亂,無人能管,犯罪分子有恃無恐,在app上發布色|情廣告、交易信息,這才被我們找到線索。”

“她的父母親眼看見短視頻裏女兒被人奸|污的場面,哭得不成樣子,跪在地上求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偌大的資料室裏,除卻他的說話聲,只剩下宣月沉重的呼吸聲。

林長野的敘述與資料上的文字風格一致,不帶任何修飾,只是簡單描述事件本身。

每一次停頓,聽的人心就又沉下幾寸,如墜深谷。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宣月忍不住催問:“然後呢?”

“然後我第一次卧底,去了緬北。歷時二十三天,我們找到了犯罪集團的一個窩點,順利救出十二名受害者。”

“她也在其中?”

“她不在。”

“那她去哪了?”

故事的開頭,他就說過一個“如果”——“如果活到今天,該有14歲了。”

可即便有所預感,宣月還是問出了口。

林長野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我一直在找她,一直沒找到。直到救出那群人,才聽說我去的第三天,她被嫖客虐待,□□撕裂,出血不止。那裏的人不會管她的死活,更不會帶她去治病。像她這樣的小女孩就是玩具,壞了就扔,不必理會。”

那只手還握着資料簿,橫在她眼前。

宣月清楚看見他泛起青筋的手背,和因為用力,白到失去血色的指尖。

順着手往上看,她忽然感到心悸。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氣才能做到聲色如常,但那雙眼睛。

她怔怔地注視着那雙眼睛。

一早知道他有雙鋒利的眼,像秋水洗過的刃,能直抵靈魂。

她被那一個眼神正中靶心。

林長野說:“湄公河旁,他們挖個坑就把人埋一堆了,我連她的身體都帶不回來。”

良久的沉默。

宣月嗓子發幹,試圖說點什麽,“這不是你的錯。”

“你以為我在自責?電視劇看多了。”

“……”

“殺人的不是我,犯罪的不是我,不能把她帶回來也不怪我。”他掃她一眼,“這當然不是我的錯。”

宣月:“……”

行吧你比我都想得開,是我白擔心了。

她讪讪地接過本子,放在一旁,倒不是擔心他這麽拿着吃力,純粹是因為他太過用力,她擔心本子被他捏壞。

“我說這麽多,你擔心的是本子?”林長野眉頭一擰,聲音有點冷。

“那我能做什麽?我就是學翻譯的,泰語也說不利索,更別提緬甸語了……”宣月有點氣惱,“你又沒問過我的意願,就把我弄進刑警隊,我本來以為我能做刑偵的,那個不用打打殺殺,靠腦子辦事就行。”

氣氛一時僵持,林長野看着她,并不說話。

她又小聲問了句:“這種案子零幾年就開始了,現在還在繼續,就沒人管管嗎?”

“兵荒馬亂的地方,又是跨國集團,武裝分子。手伸不出去,去了也寸步難行。”

“那我又能做什麽?”

林長野的目光倏地投來,幾乎算得上熱烈。

宣月心裏發慌,“看我幹什麽?”

“只是在想。”他低下頭來,慢條斯理地笑了,“既然都在思考自己能做點什麽了,應該算是同意了吧。”

他笑起來時有種風雲流散的況味,和剛才講小女孩時的神态截然不同,那種緊繃感瞬間消失,頭頂的壓力也變成松散的笑意。

宣月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她好像,是被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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