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扶我一下
第28章 扶我一下
第二十八章
敲門聲響起時, 宣月才剛洗完澡。
林長野這個人,做事雷厲風行,雖說粥鋪在幾百米遠的地方, 步行來回, 再加上等餐時間, 少說也要十來分鐘。
但宣月怕他速度太快,萬一她澡沒洗完,他就回來了呢。
所以她迅速沖了個熱水澡,本來只想穿套睡衣的, 吃完立馬躺平, 惦記着林長野要來,還只能正兒八經把衣服都穿好。
她要是個男的就好了。
是個男的,就是不穿上衣,開門拿面,也沒什麽顧慮。
宣月萬萬沒想到, 平生頭一回想當個男人, 是圖方便。
她一邊琢磨變男人這件事, 一邊吹頭, 突然聽見門被敲響。
一共三下,很有規律。
宣月放下吹風機, 問:“誰呀?”
雖然知道是林長野, 但沒想到他會這麽快。
這才不到十分鐘, 他是跑着去, 跑着回的?
門外的人沒說話。
宣月有些奇怪,手都放在門把上了,出于本能,沒有立馬打開, 又問了句:“隊長?”
隔着門,那人說話了。
“你好,客房服務。我是前臺的服務員,有位先生點了泡面,讓我們送來803號房。”
宣月一愣。
“泡面?”
不是說買粥去了?
她頓了頓,問:“那位先生人呢?”
“他囑咐我們泡好面,給你送來,就離開酒店了。”
大概是看她有所顧慮,遲遲沒有開門,服務生催促着說:“女士,你是803號房的宣女士吧?是的話,麻煩你開門。”
興許是怕她餓着,所以先點了面墊墊?
宣月這才把門打開,只是沒想到才剛拉開一條縫,砰的一聲,有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了門。
那一腳力道之大,門都快被踢壞,門框搖搖欲墜。
宣月就站在門後,冷不丁被門板砸中腦門,眼前一黑,額頭傳來一陣劇痛,朝後一仰,結結實實倒在地上。
而門外的人猛地沖進來,一把關上門,沖着宣月的衣領揪來。
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今天點子硬,那位支隊長身手過人,絕不是好打發的主兒。
但身邊跟的這個姓宣的女警據說是個新人,看着秀氣文弱,估計是靠臉蛋進來的。
對女性的低估,叫他天然放下了警惕,滿以為這一記踹門能直接把她撞暈。
萬萬沒想到都快挨到她的衣領了,地上的人原本捂住額頭的手,猛地一翻,閃電般攫住他的手腕。下一秒,宣月用力一折,男子不得不就勢滾到一邊,否則難保手骨不被折斷。
宣月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還在冒金星,一切全憑本能,終于看清突然發動襲擊的人。
這人個子不高,穿一身灰色衛衣,臉上帶着黑色口罩——正是剛才在電梯裏叫着“不好意思”,擠進門縫的男人。
“是你?!”
男子奪回手臂,這回不敢再掉以輕心,翻身就要掐住她的咽喉。
宣月就地一滾,躲過一擊,背後就是玄關的矮櫃。
矮櫃上有幾只衣架,她随手抓起一只,照着男人用力一擊。
那人不防她多了個武器,被兜頭擊中腦門,頭都歪了歪。他吃痛地悶哼一聲,劈手奪過衣架,反手朝她砸來。
宣月背後就是櫃子,退無可退,幹脆腦袋一偏,用肩膀頂下了這一擊。火辣辣的痛感從皮肉處綻開,她懷疑這一下皮開肉綻了。
男人伸手繼續要掐她咽喉,宣月幹脆用腦袋朝他撞過去。
咚的一聲,額頭撞上額頭,兩人都痛呼起來。
宣月一拳砸過去,正中男人腹部。男人悶哼一聲,額頭上全是冷汗,一腳踹開她,正好踢在她的胸口。
劇痛襲來,像是有人堵住了她的呼吸,吸口氣都做不到,宣月撐在地上,冷汗涔涔。
但下一陣勁風又到眼前,她條件反射格擋住,提起一口氣,被迫反擊。
兩人在地上扭打起來。
扭打中,她一把摘下了黑色口罩,看清了男人的臉。
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普普通通的長相,左邊面頰上有一顆黑痣,一臉煞氣。
“艹尼瑪的臭|婊|子,還挺能打啊!”
男人被她一拳打在鼻子上,下一秒,鼻腔裏噴湧而出一股熱流,血都滴在了地毯上。
他反手一耳光抽向宣月,力道之大,宣月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世界都消音了。
然後是無數細小的回聲嗡嗡作響,耳鳴的同時,她半張臉都腫起來,全身血液往腦門沖。
搞什麽鬼。
不是說出個差,學學辦案流程嗎?
怎麽還有人搞□□?!
這年頭當個警察都這麽危險了嗎!
她這還連門道都沒摸清,就他媽被人當沙包揍了……
宣月悲從中來,看見男人揪住她的衣領,又一耳光扇來,她幹脆迎面撞上去,張口一咬,狠狠咬住了他的兩只手指。
男人驚叫出聲,想抽手,但她死活不松。
另一只大手朝她一拳砸來,宣月的腦袋哐當一聲撞在床沿,男人也終于抽回了手。
他氣急敗壞發現自己的中指與食指都被她咬壞,鮮血如注。
“你他|媽屬狗的?!”
宣月的顴骨撞在床沿,硬生生磕出一道血口,原本就腫脹不堪的臉上又見了血。
她支着床沿想站起身來,“你他|媽才屬狗,敢襲警,你這輩子連狗都當不成——”
話音未落,她看見男人從後腰摸出一把黑乎乎的東西。
下一刻,冷冰冰的槍口抵在她的額頭。
“有種再多說一個字。”
宣月停止了反抗,一動不動坐在床腳,安靜得像尊雕像。
看見那團黑色的是什麽東西後,她混沌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道光。
男子手中的槍,與加油站的監控視頻裏,犯罪嫌疑人手中拿的那一把,一模一樣。
——
無邊的夜,寂寞的街,突如其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林長野幾乎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沖回酒店,當年警校運動會,他也沒有這麽拼命過,一步躍上酒店大門口的七八級臺階。
酒店前臺,值班人員正趴在桌上打盹,忽然被一陣急劇的腳步聲吵醒,一臉茫然擡起頭來,“哎,你是……”
林長野頭也不回,一面朝樓梯間狂奔,一面從衣兜裏掏出證件,在半空中一晃。
“警察,現在命令你封鎖大廳,不許任何人上樓,直到警方趕到!”
值班人員一驚,還想追問,卻看見那道人影猛地紮入樓梯間,像箭一樣蹿上了樓,飛快地消失在視野裏。
他想說那證件我也沒看清啊。
直到警方趕到,你不是已經趕到了嗎?
還有,怎麽會有警察這個點找上門來,難道是有發小卡片的□□了……?
林長野沒有坐電梯,他等不及了。
以往訓練時,跑幾千米他也沒有太大反應,如今不過短短幾百米,外加沖上八樓,一顆心就要跳出嗓子眼裏。
但他知道,這不是因為體能不夠,是內心驚懼。
越靠近八樓,他腳步聲越輕,即便每一步都躍上四五級臺階,也沒發出什麽動靜。
手已經摸在腰間,那裏是把九二式,伴他多年,出生入死,風裏來雨裏去。
八樓到了!
林長野悄無聲息出現在樓道口,先觀察一眼,發現走廊上沒有任何動靜。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停在803門口,目光落在門上。
白色的房門上有一只清晰可見的腳印,一看就是男人的腳,目測有42碼以上。
而今大門緊閉,裏面安靜得沒有一絲雜音。
看清腳印的一瞬間,林長野的心提到了最頂點,面色鐵青,手下意識握得死死的,眼眶都有些充血。
他鬼魅一般将側臉貼上去,仔細聽。
按理說酒店的隔音設施很一般,若是裏面有動靜,外間不會聽不到。否則派出所也不會處理那麽多糾紛,原因都是酒店有人深更半夜叫|床等等。
然而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十幾秒,愣是沒能聽見一點聲音。
林長野重新擡起頭,深呼吸,敲響了房門。
——
槍口抵在腦門,這對宣月來說是破天荒的經歷。
人生頭一次,她面對貨真價實的罪犯,見到貨真價實的槍,說不害怕是假的。
讀書時代,她好歹是個模範生,連尋釁滋事的人都不曾結交過,槍啊打架流血事件,也只在港片裏看過。
如今剛當上警察,軍訓完了,入職還不到一星期,就荷|槍|實|彈地幹上了。
宣月定定地坐在地上,忽然升騰起一陣怪異的錯覺。
像是在做夢。
心髒緊繃,像是被人捏在手心,但奇怪的是心跳并不算快。大概是沒經歷過,她已經沒有精神去害怕了,反倒有些茫然。
槍口抵住她之後,男人只來得及說了句:“老實點,子彈可不長眼。”
剛才的一頓肉搏,她狼狽,他也狼狽。
男人一手持槍,一手擦鼻血,胸口大起大落,不住喘息,顯然也需要時間來平複心情與身體的傷痛。
也就在這時候,大門忽然被敲響。
屋內霎時一靜,男人連喘氣的聲音都小了。
宣月不敢說話,男人也沒說話。
門外靜了一瞬,又一次傳來敲門聲。
随後響起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像是海上的燈塔忽然落下一束光,明亮又沉靜,為偏航的船只指明方向。
“你好,酒店工作人員,剛才接到客人投訴,803房間內有異常響動,麻煩你開門。”
還是沒有動靜。
幾秒鐘後,林長野又說:“如果你不開門,我們就刷卡進來了。”
男人暗罵一句“操”,槍口用力抵住宣月,壓低了聲音說:“告訴他沒什麽事,不會再發出噪音,叫他走。”
宣月沒吭聲。
男人扣動扳機,威脅道:“不說話,一槍崩了你。”
宣月冷汗驟起,被那一聲咔噠的聲音驚得渾身汗濕,脊背都繃直了。
男人惡狠狠道:“敢亂說話,一樣是個死。”
宣月閉了閉眼,提高音量道:“不好意思,我肢體不太協調,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吵到隔壁睡覺了。”
門外頓了頓。
“那你現在還好嗎?”
“謝謝關心,一切都好,摔傷的是左手,不影響什麽。”
一時之間,門內外都沒有動靜。
男人低聲喝道:“讓他走。”
額頭上全是汗水,冷冰冰的槍杵在上面,又滑又膩,宣月繃直脊梁,又開口說:“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會再發出噪音了,有事明天再說吧,我已經睡下了——”
頓了頓,她忽然來了一句:“薩瓦迪卡,晚安。”
槍口又重重地頂了她一下。
男人不耐煩了,在她耳邊冷冰冰說:“別他媽亂說話。”
為了隐藏行蹤,他離她極近,說話時,鼻息都能觸到她耳後的一片肌膚。宣月沒由來一陣惡心,無比排斥。
但她只能僵硬地點點頭,一動不動。
須臾,門外傳來一句:“好的,女士,那我先走了。”
說完,有腳步聲逐漸遠去的聲音。
男人松口氣,又等了片刻,确認沒有人返回,才重新回過頭來,持槍與宣月面對面站着,剛準備開口說點什麽,就聽見身後的大門傳來一聲巨響。
有人破門而入。
他第一時間回身,拿槍瞄準闖進來的人。
宣月下意識大喊:“他手上有槍!”
而林長野早有準備,飛身撲來,一記回旋踢踹向那把槍。
與此同時,宣月也發難了,一腳踹向男人的後膝,手肘照着他的喉嚨死死一勒。
咔噠,槍落在地上,男人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三個人裏,他離槍最近,猛地朝前一撲,又撿起那把槍,擡手就指向朝宣月。
他撿槍的一瞬間,林長野見狀不妙,也從腰間摸出了九二式,指向窮途末路的罪犯。
兩把槍,一把指向兇徒,一把指向宣月。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男人的手指微微一動,眼看就要扣下扳機。
林長野的瞳孔一陣緊縮,下一秒,想也不想撞開宣月,“小心——”
一共傳來兩聲槍響。
砰——
第一聲。
男人的槍命中了林長野的右肩,子彈穿過肩膀,沒入牆內。
砰——
第二聲。
倒在地上的林長野用左手朝着男人胸前開了一槍,男人應聲倒地。
兩聲巨響後,窗外的警笛聲劃破天際,紅藍交替的光照亮了夜幕。七八兩警車鳴笛而來,全副武裝的刑警們跳下車,包圍了酒店。
——
李昌遠沖進房間時,那名陌生男子已經被手铐铐在床頭,渾身狼狽,胸口還在淌血,而他抽搐着坐在那裏,大口大口喘氣。
另一邊的地上坐着林長野,手邊還擺着兩把槍。
旁邊的宣月蹲在地上,死死捂住林長野的肩膀,指縫裏有鮮血湧出來,怎麽按也按不住。
她滿面倉皇,細看眼裏還有淚。
再細看,還有半邊臉都是腫的,面頰上還有道血口子,觸目驚心。
林長野正在斥責她:“哭什麽哭,人還沒死。”
李昌遠沖上來,“林隊,發生什麽事了?……你中彈了?!”
轉頭就開始扯着嗓門兒喊:“救護車,打120——”
“不必,我坐警車去就行。”林長野支着身子站起來,面色蒼白,白日裏一絲不茍的大背頭散了下來,顯然再牢固的發膠也固定不了槍戰後的發型,“貫穿傷,不算嚴重。”
他眉頭緊鎖,動一下就吃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李昌遠的嘴張成了o字型。
中彈了,貫穿傷,不算嚴重……?
說話間,林長野拂開宣月的手,自己扯了條毛巾在肩膀上繞了一圈。
宣月一把奪過毛巾,替他系上了。
其間,林長野的汗珠大顆大顆滾落,但也只是眉宇緊皺,并不發出半點痛哼。
他用完好的左手指指桌上的手|槍,言簡意赅吩咐李昌遠:“把人押走,槍是證物,收好了。”
“明白。”
“那輛面包車呢?找到沒?”
“通知兄弟們設路障抓人去了,交管局也聯系了,正在緊急調派人手找那輛面包車的蹤跡。”
林長野還想說什麽,被宣月猛地喝止住。
“你還在流血,管什麽車?!”
李昌遠吓一跳,這小姑娘瘋了,敢對領導大吼大叫?
他動手拉了拉宣月,想說“這種時候聽領導安排就行”,沒想到才剛碰到宣月的衣袖,就被林長野順勢拿住了手腕。
李昌遠困惑地擡頭望去,就看見林長野用左手從容地拉住他,握了握手。
“剩下的工作就辛苦你和大家了。”
從未見過這麽客氣的領導!
李昌遠連連點頭,正色說:“你放心,都是分內之事!”
那邊的宣月又咬牙低吼了句:“別說了,上醫院!”
林長野想呵斥,這是在人家的地盤,沒大沒小給誰看,但側頭看見宣月一臉狼狽,眼底還有淚,斥責的話也沒能出口。
他走到床頭,男子被铐住的地方,忽然飛起一腳踹過去。男人腹部中招,胸口中彈,一邊痛呼一邊大叫:“警察打人了,救命!”
李昌遠吓一跳,忙叫了聲:“林隊!”
林長野居高臨下,冷冰冰盯着男人,說:“打你又如何?襲警什麽罪,你知道嗎?”
男人也死死盯着他,眼睛充血,像頭惡狼。
“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條規定,暴力襲擊人民警察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使用槍支、管制刀具等手段,嚴重危及其人身安全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
林長野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臉,力道之大,把人腦袋都拍歪了。
他說:“不給你這孫子判滿七年,對不起我中的這一槍。”
男人開始大叫,滿口都是警察暴力執法,警察打人啦,後頭的李昌遠幹脆沖過來,一記手刀,幹脆利落把人劈暈了。
“林隊你放心,這小子我們先押走,先把血止住,一定從他嘴裏撬出話來。”
林長野實在有些乏力了,肩膀上一扯一扯地痛,幹淨的毛巾很快染紅了,和血一起流出來的仿佛還有力氣。換做平常,他絕不願求助於人,可此刻居然朝宣月伸了伸手,疲倦地說:“扶我一下。”
宣月一陣心驚,忙不疊扶住他,幾乎是剛接觸到那只臂膀,就察覺到一陣沉甸甸的重量。
他脫力了,幾乎是半個身子都倚靠着她。
口中還在繼續叮囑李昌遠:“把人看牢了。車要是沒出現在監控裏,那就是沒開遠,他們棄車了。路口的監控,附近24小時便利店的監控,加油站、加氣站,所有的監控挨個查。務必把人給我揪出來,找到車——”
話沒說完,他眼前一黑。
宣月一直撐着他,她知道林長野這個人驢脾氣,死倔,一看見李昌遠來了,就不願意繼續坐在地上,非要硬撐着站起來交涉。
男人很重,她肩膀都有些發麻,但還是死死頂住。
直到某一刻,那份重量驟然增加,她似有所感,猛的側頭望去,就看見林長野像是傾塌的大山一樣,轟然倒地。
“林長野——!”
“領導——!”
“快叫120!”
亂七八糟的聲音震碎了白雲區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