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老爺, 這是今日的官報。”

順天府的後衙,管家拿着一份官報送進書房。

張吉午接了過去,翻開看看, 眉頭上挑起來。

“這都幾日了,怎麽還有人鼓吹封禁小報?”

他覺得好笑,官報自己都開始搶着報貴妃案, 怎麽只允許州官放火不允許百姓點燈?

管家:“老爺有所不知,這不是官報鼓吹,是一些生員鬧呢。”

他給茶碗添上熱水, 道:“近幾日各地會館都在抗議《新聞報》亂用西洋句讀一事, 聽說聲勢挺大,宛平縣衙和大興縣衙都有些叫苦不疊。”

張吉午意外, “那些人不知道那是貴妃的産業?”

“知道, 就是知道才鬧得這般兇, 說貴妃代表的是皇上态度, 這樣鬧也是想讓朝廷給個說法。”

若是真采納句讀, 那影響可就大了,所有書籍都要重新排版, 若修書的話可關系這各學派話語權。

漢語很奇妙, 斷句不同意思也不同。

張吉午沒好氣道:“簡直就是胡鬧!”

“可不是, 這般鬧下去可是會驚動朝廷, 怕是宛平縣和大興縣撐不住會來找老爺。”

這倒是真有可能。

張吉午看了一眼天色, 還早呢,他吩咐管家安排轎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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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擡上他往鬧市走去,很快張吉午下了轎,四處走動起來。

“老仗,京城內的小報聽說過嗎?”

“什麽報?”

“《新聞報》。”

“沒聽說過。”

張吉午又換了個人問。

“老哥, 小報聽過沒?”

“哦哦,是說書先生念的那個吧?”

張吉午含笑問,“你覺得這小報是好是壞?”

“挺好的,就是上面一些內容太過離譜,說什麽人掉水裏沒呼吸可能是假死,需要人做什麽心肺複蘇,還要口對口灌氣,你說是不是胡說八道?人死了還怎麽救回來?”

“救命,誰來救救孩子!”

男人正吐槽着,旁邊茶攤上傳出一聲帶着哭音的呼喊聲。

“真可憐,誰家孩子,大人怎麽看的?這麽小讓他吃花生米?”

“我就坐在附近,大人遇見熟人了說了幾句話,一轉頭發現小孩不好了。”

張吉午為那小孩擔憂起來,要知道這樣嗆住的小孩很難救回來。

然後他就看見剛才搭話的那個男人飛快地跑了過去。

“我試試,我試試小報上的救治法子!”

小孩親人慌亂讓了位置,男人從背後抱住小孩,兩手交疊放在肋骨下方,就這麽一下一下按壓。

很快一粒花生米從小孩嘴裏彈跳出來,原本已經昏迷的小孩發出虛弱哭聲。

“好了!嘴唇不紫了!”

人群中傳出歡呼聲,孩子的親人嚎啕大哭跪着給男人道謝。

而男人竟是一臉懷疑人生,“真有用!”

他沒有理會感激的小孩親人,擠出人群走到張吉午面前,一副還沒回過神來的模樣,“老弟,你說那救落水人的法子是不是也有用?”

張吉午同樣震撼。

他也沒心思問民衆對小報的看法,而是轉身乘轎子回順天府。

管家匆忙迎接,張吉午快步往書房走去,他要寫一封折子上報皇上。

“你去收集這幾期小報交給我!”

管家剛應下,前面府衙有人找了過來。

“大人,昌平州有急事禀報!”

張吉午只好将折子延後,先去衙門處理要務。

等看清昌平州送來的公文,他差點沒氣死。

這群王八蛋一個個都不願意擔責任,把順天府當什麽了?當背鍋的了?

官司處理不了,轉交順天府!

州府地方有大批人聚集處理不了,也轉交順天府!

怎麽不幹脆直接并入順天府得了?

什麽,他們本來就屬于順天府管轄?

哦,那就沒事了。

“大人!”順天府丞快步走進來,因為是跑過來出了滿頭汗。

“昌平州有急報,是為何事?”

張吉午沒好氣道:“京郊有十多個縣的人往昌平彙聚,目前有上千人聚集了。”

府丞焦急道:“那是不是要派兵鎮壓?”

“鎮壓什麽鎮壓?”張吉午将公文塞給他,“人是奔着貴妃莊子去的,你敢派人去嗎?”

府丞道:“那也不能聚集上千人,人多生亂吶!”

張吉午沒有着急,而是若有所思,“不,這次說不定是個好機會。”

身為順天府尹他早看管轄範圍內的大肆圈地不順眼了,先前幾次上奏,都因為朝廷跟南邊作戰被擱置。

誰也不能肯定朝廷一定會獲勝,圈地這種小事自然也沒人關心。

現在可不一樣了,借着這件事鬧大,說不定真将這件事給做成了!

隔日,張吉午換了一身常服騎着毛驢低調去往小湯山。

剛靠近小湯山,他就看到山腳邊上搭建的矮棚。

因為此地有地熱,這裏氣溫明顯比城裏要高些。

又走了一段距離他看到了粥棚。

有人大聲呼喊,“都來吃口熱粥,等會兒集合一起去開荒,這荒地就挂在我們莊子名下,以後歸你們種,大家放心,這地保證沒人能奪走!”

立時有人拿着碗奔過去排隊。

張吉午穿梭在小湯山許久,發現這裏人雖然多,卻井井有條,沒有一點慌亂。

逃難的百姓神色也很穩定,沒有一點驚慌,話裏話外都是那二十萬兩白銀。

“爹,吃完這頓不會沒下頓吧?”

“多吃點,牛痘貴妃有二十萬兩白銀呢,別怕沒下頓。”

“小叔,去幹活會不會不給工錢?”

“貴妃有二十萬兩白銀,還能看上你那點?”

“還去開荒啊,這地不會被貴妃拿走吧?”

“怕什麽,她給飯吃,開荒的地歸她有毛病嗎?再說人家有二十萬兩白銀,還看得上那點荒地?”

嗯,二十萬兩白銀給的底氣。

張吉午也是頭一次發現露富這種事竟然還能帶來這麽大影響。

一批一批的人來,又一批一批地走。

張吉午看着隊伍若有所思,然後找到莊子的管事表明身份。

***

南書房內傳出一片訓斥聲。

裏間讀書太子和皇子們注意力都沒放在書上,豎起耳朵聽外面動靜。

三阿哥端起裝奶茶的紫砂壺喝了一口,放下奶壺時發現四阿哥偷偷往嘴裏塞什麽。

“四弟,你在吃什麽?”

他湊過去問。

早膳早就過去,這會兒還沒到吃晚膳的時間,三阿哥也只能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宮裏的點心就那幾樣,他都吃膩了。

四阿哥瞄了一眼兩個年長的哥哥,偷偷打開了裝書的布袋說,“是貴母妃給的糖。”

“糖?我嘗嘗。”

他伸手掏了一個四方四正的,外面是牛皮紙,裏面還裹了一層透明紙衣。

“這個好吃,裏面有幹果!”

三阿哥眼神裏滿是驚喜。

四阿哥極有分享欲道:“你吃的是牛軋糖,這個是牛奶糖,這個是石榴味,這個是玉米味。”

兩個小的湊在一起跟小老鼠一樣竊竊私語,自然很快被兩個大孩子注意到了。

大阿哥兩條胳膊勾住兩個小的脖子,頭擠進兩人中間,“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

三阿哥一張嘴就是一股子糖的甘甜味,“是糖,小四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好多好吃的糖!”

四阿哥沒想到三阿哥是個嘴上沒把門的,急切地叫了一聲,“三哥!”

“什麽糖?我嘗嘗。”

等皇帝進裏屋來就看見三個兒子圍在一起哄最小的,最小的那個紅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看到皇帝進來,四阿哥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委屈。

“嗚哇,汗阿瑪,大哥他們搶我的糖果子!”

大阿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不是搶,不是說會賠你嗎?”

皇帝看向太子,“保成,怎麽回事?”

太子面帶羞愧,“四弟帶來的糖果子太好吃了,我們不知不覺就吃完了。”

四阿哥抽抽啼啼道:“這糖果子只有貴母妃那裏有,你上哪弄來賠?”

皇帝眉一挑,“哪位貴母妃?”

四阿哥噘着嘴道:“是延祺宮的貴母妃,這些糖果子是她拿來給我賠罪的,吃完就沒了。”

“賠什麽罪?”

皇帝有些驚訝,小四跟延祺宮混得很熟嗎?

四阿哥捂住嘴,他想到這是他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秘密,他答應了不告訴別人。

四阿哥有些糾結,汗阿瑪算別人嗎?

皇帝也沒有追問到底,開始翻看起他們交上來的作業。

他也說不出失不失望,這些答案明顯不是他們這個年紀能想到的,顯然照搬了漢人老師的說法。

倒是小四的回答讓他有點意外,這孩子是真思考過,回答女人地位低是因為沒人關注過她們。

指點了幾個孩子的字,皇帝又走到南書房外間,他面無表情翻看讓刑部編寫的纂修的《現行則例》。

纂修三年,交上來的都是什麽玩意?

只知道從大明律照抄,一點腦子都沒有。

民間鬧得沸沸揚揚,刑部這群蠹蟲就沒想着變通一下,要他們有什麽用?

“皇上,戶部尚書求見。”

皇帝忍不住蹙眉,他想到戶部上奏的折子,伊桑阿是怎麽想的,收稅收到貴妃頭上?

“不見!”

“皇上,禮部尚書求見。”

禮部來湊什麽熱鬧?

皇帝語氣不算好,“宣!”

禮部尚書帥顏保躬身走進來,“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伊立。”

“皇上,奴才有重要事禀報!”

禮部尚書起身後一臉凝重地遞上一個折子。

梁九功極有眼力見,接過來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翻開,淡淡問了一句,“你請奏封禁報館是怎麽想的?”

帥顏保神色嚴肅道:“皇上,近日因小報出現,導致民間緋議聲不斷,皇家私事都成為百姓茶餘飯後話題,實在是有損我大清威嚴!”

“京中報館本是傳抄谕旨和章奏,這個完全可以用各地提塘來傳達。”

好嘛,為了封禁小報,幹脆連官報一塊封禁。

皇帝很想擰一擰他腦子,看能擰出多少水來。

“各省會館學子也因句讀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奴才怕這些人腦子一熱将事情鬧大。”

外面又有太監進來。

“皇上,這是順天府呈上來的折子。”

帥顏保還想再勸,皇帝已經懶得理會他,他拿起順天府的折子。

看了幾段,立刻笑了起來。

可不就巧了。

他将折子丢給梁九功,“給咱們這位禮部尚書念一念順天府尹的折子,他對小報可是有不同見解。”

梁九功接住折子,清了清喉嚨用滿語翻譯起來。

“臣順天府尹張吉午奏請推廣報館……”

折子裏張吉午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從鬧市急救,再到城外逃荒百姓,全都是小報有利的一面。

皇帝聽到逃荒百姓眉頭皺起。

折子不長,後面還附帶了一份管理報館的詳細條例,從源頭控制報紙言論。

皇帝眉頭舒展,急他所急,這才是他的好臣子。

梁九功念完,帥顏保還是不贊同,“皇上一旦鼓勵各地建設報館,不能保證地方生員不會抨擊朝政!”

他甚至還提起了“哭廟案”。

皇帝臉色一變,因為“哭廟案”發生時先帝剛駕崩,等他長大了才了解此案,也明白此案造成的影響。

可以說“哭廟案”直接加劇江南跟朝廷的沖突。

“你且閉嘴,梁九功宣順天府尹進殿!”

張吉午很快進來,“臣恭請皇上聖安。”

皇帝面色不是很好,“張愛卿,你奏請的推廣報館一事,禮部尚書有不同意見,你們自己辯一辯。”

張吉午沖帥顏保拱手,“敢問大人有何建議?”

帥顏保直截了當道:“我不贊同鼓勵開設報館,朝廷禁止讀書人議政,一旦鼓勵報館,這種事就無法禁止,朝廷能管得了京城,還能管得了地方?”

張吉午搖了搖頭,“此言差矣,下官在奏折上說明了,只有地方官報才允許發行朝廷政策,私人小報不允許涉朝政,況且通過這些小報,皇上在宮中也能了解天下事。”

“推廣報館利大于弊,大人不該因噎廢食。”

帥顏保質問,“你敢保證小報不偷偷刊印反朝廷言論?”

張吉午搖搖頭,反問了一句,“難道沒有報紙,民間就沒有人刊應了嗎?”

不,反清言論一直都有,白蓮教活動更是一直沒斷過。

這個白蓮教也有趣,宋時反宋,明時反明,跟似乎朝廷對着幹才是他們的主業。

皇帝這會兒已經知道未來大清江山穩固,對于帥顏保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不怎麽在意。

他已經發現報紙利用得好就是一把鋒利的刀,沒看小報才出現幾日,民間已經将某女吹噓得如同菩薩在世嗎?

“行了,不要争論了,明日朝堂再議。”

皇帝打發走帥顏保留下張吉午。

“和朕說說逃荒百姓又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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