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活路

活路

這裏有許多霧燈,都是有紗親手制作的鎢絲燈,有各種形态,燈一亮,會看到花朵、蝴蝶、星星、飛鳥、蝴蝶結等等。各種大霧燈小霧燈,将森林中的迷霧都照散了。剛剛好的燈光下,是明澈漂亮溫馨浪漫廣闊的森林如院。

有紗和茹夢手拉着手慢慢散着步,茹夢穿着粉色的粗針高領毛衣,長發略有卷曲,裙擺搖蕩,像是将披着雪衣的世界中的所有的粉雪的碎光璀璨閃爍都吸收到了自己身上。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有紗依然毛茸茸,卻格外挺拔。

茹夢想到她記在筆記上的形容有紗的一句話:白衣有儀,微明天光作禮,美。

有紗最喜歡清晨被融化之前的那段時間。

有紗低着頭,嘴角含笑,看着腳下的雪,安靜地想着什麽。茹夢一直東張西望,時不時地偷偷瞧一眼像是放空了在走神的有紗,笑眯眯地。有紗的眼神的确很像在走神,愣愣地,也不怎麽眨眼睛。看起來很呆很憨。

“有紗,這麽長的路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建造出來的嗎?”

茹夢一直在無聲地發着驚嘆的“哇……”。

有紗不說話。看樣子是真的走神了。

茹夢也不生氣,就拉着有紗的手,快樂地慢慢散步。腳步輕盈如蹁跹的彩蝶羽翼。

越是近距離看有紗,就會發現有紗越好看。大眼睛好圓啊!小鼻子、俏嘴巴,也都圓圓。有紗細綿綿甜綿綿的面容,越看會越讓人心跳加速。真的是,越離近看,越好看。骨子裏的清甜、文秀、俊雅,像是能聞到的味道,又盈滿面。而茹夢,則是越近距離看,越能看出她剛強的牢不可破的內在。離近看,才能發現,茹夢是大丹鳳眼、挺鼻子,和大人的嘴唇。所以氣質真的決定了太多東西。

茹夢有穩穩的取之不盡的美貌,有紗有厚厚的源源不絕的氣質。氣質托舉,百變便是十分簡單的事。美麗建根骨,帶來希望便是十分容易的事。

這是有紗說的,美,總是可以帶來希望。

而這兩個美人的美,都是不膩之美。也都有着相似的靜谧之感。

而此刻,在這仙境般的森林中,這種靜谧的源源不絕的總可不膩的美,只有她們彼此之間看得見,多近都可以。

這兩個人的內核,一個是甜核,一個是火種。一個是sweet-cool屬性,一個是hot-cool屬性。至于誰是哪個,你猜~

茹夢因有紗走神,明目張膽地盯着有紗看,靠得越來越近……猛張口吸住一大口有紗的臉頰肉,用力往外吸,差點因缺氧而暈過去。有紗驚到了,摸着自己的臉,怔怔地看着因缺氧而翻着白眼用力呼吸的茹夢。

“你,你在想什麽,那麽專注,我,我沒想打擾你的本來,但,但是,你的臉,實在,看起來,太好吃了,我沒忍住,就咬了一口……”茹夢氣喘籲籲地說完,像跑了十公裏似的。

有紗扶起茹夢,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剛要回答她的問題,就被茹夢推着靠上大霧燈,茹夢吻過來,有紗閉上眼睛……霧氣如紗,纏繞着兩人,靜谧如秘密花園悄悄開啓,不知過去多久,森林深處,才又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我在想,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我活到今天,與我相處最長的季節便是冬天。

冬天一到,有個地方,就變成了桑拿城。街上,人人都圓滾滾軟綿綿,都像甜膩膩的包裹,棉衣都像雲朵面團棉花糖編織的。每個人懷裏都抱着可愛的盆,裏面都是沐浴用品。每個人身上都散發着沐浴水汽化作的紗般煙霧。每個人也都散發着各種各樣的香氣。一切都是從裏往外的幹淨一新。是個潔癖者,渴望時時新的人,很适合待的地方。一冬過後,就可以迎接新新的春天了~”

茹夢眼睛亮如啓明星:“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

有紗溫柔地捏住茹夢的臉蛋,晃了晃,“當然是真的。我本來想帶你去的。之後再說吧。”

茹夢笑眯眯地挽住有紗,不再深問。

兩個人默契地不提還存在着的問題。只珍惜當下。

茹夢在筆記上曾寫:我已經養成了不會往心裏去的習性,可李有紗在我心裏。

我的人生慢慢開始有力度了,就像學騎自行車一樣。不再只軟弱無力任由發展地等待着某一瞬間的開竅,而是要主動用力地去控住自行車,這樣才能學會。

那個地方奪走了我的輕靈、好運、可愛、美麗,與無上的潛力,我恨他們。我真的能夠奪回一切屬于我的生機嗎?我真的能恢複健康與正常嗎?如果不可以,有紗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讓有紗不要難過?我們,真的有未來嗎……

有紗看着此時不知在想什麽的茹夢,目光深澈如冰潭。像是包含着一個完整世界的冰潭。有各種奇妙生靈。

她昨日在筆記上寫: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不會再如迷霧般無法看清。就像我尋找初心,因為找到了你,也找回了初心。

我想做天邊遠山的種花者;想做流星和蝴蝶的包裝者。我看見花就看見你,看見一切美麗,都是看見你。

我曾總是無法放松,曾總是很累,可我的心不會再累了。

茹夢自從和父母徹底決裂後,就一直在與驚恐發作對抗。驚恐症,是失去親人後易發作的症狀。她常常在不知不覺中,因陷入噩夢,而尖叫着跑出去,痛哭流涕,可怕地劇烈顫抖,瘋狂地嚎叫,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是有紗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找回來,将她那顆因恐懼而可怕戰栗着的心髒安撫下來。她不知道她在怕什麽,但她就是極端恐懼無比害怕。是她的靈魂在發抖。試圖将她抖碎。

難道是我已經被那毒氣沼澤吞噬,已經是那些怪物魚的一員了?我是不是其實也很肮髒?根本就該蜷縮在老鼠堆裏?

可有紗總是堂堂正正的。她一直那樣堂堂正正的。堅定如朗朗青天。總是一派坦然。像天地間浩然正氣。這還是她以前在歷史書上看到的孟子的主張。但她在綠塔鎮從沒見到過這樣的人。直到那天看到對着那一池怪物魚露出徹徹底底的嫌惡的眼神的李有紗。

有紗的堂堂正正就這樣拉住了她,于是那一些自我懷疑帶來的驚懼,便慢慢消失了。像雲朵被風吹融于藍天萬裏。

和有紗在一起,她發現,有紗經常洗澡,洗手更是頻繁。有紗說她其實非常喜歡水,非常想變成水裏的一條魚,就這樣游來游去,可以一直涼爽的,清爽的,幹淨的,惬意的,清澈的,不幹涸的,不缺水的……

于是,驚恐症,慢慢消融在清水裏。有紗會常常帶她一起去各種好地方享受舒服的沐浴。只要她想,有紗絕對會滿足她對親密的渴望。如果一般的親密是一百分,有紗讓她得到的滿足,就是萬分。所以,她想,女人,天生的柔情,只要不被辜負,只要都被滿足,那內在的力量就是會如滔滔江海,洶湧澎湃又滔滔不絕。

所以,當後來,有紗離開她後,她已全無畏懼。那江海濤濤,已經變成了她本身。

安茹夢偶然一擡頭,頓時愣住。

星辰旋轉,銀河傾洩,太美了!我要是進去泡一泡澡,出來估計就滿身星光,皮膚璀璨了~

有紗看着茹夢望着天穹傻笑,眼尾是綿綿的情意,曼妙般游動出來,一路盤旋而融入星河。

茹夢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有紗眨眨眼,嘴角乍現一絲壞笑,一頭撞向茹夢的額頭。

茹夢“哎呦”一聲慘叫,撒嬌般地抱住有紗,不依不饒地晃來晃去。

有紗霸氣地搭上她的肩膀摟住她,露出白亮亮的牙齒,笑得壞壞的。“沒事吧?”

茹夢嗔怒地瞪了有紗一眼,接着立刻又笑眯眯地去摸有紗的身體,有紗臉紅起來,忍住沒去抓茹夢到處占她便宜的手。

“你那副書呆子眼鏡呢?拿出來。”

有紗不解地看了茹夢一眼,接着便将自己的眼鏡從口袋裏拿出來交給茹夢。

茹夢興致勃勃地拿過來戴上,蹦蹦跳跳地旋身一轉,來到有紗身前。

“好看嗎?”

有紗挑眉。不說話。

茹夢不滿意,湊近有紗的臉,有紗綿綿面容又漫上薄紅。

“怎麽?難道不好看?”

有紗偏過頭“哼”了一聲:“反正沒我好看。”

茹夢刷地瞪大眼睛:“?”

有紗看向她,“噗嗤”壞笑出聲,一把撈過茹夢的臉,嘟起嘴巴,吧唧用力一聲響,親了一口茹夢的嘴唇。接着一個反身,動作利落地把茹夢背到背上。茹夢愣住……“抓緊點!要飛了!”有紗嗖一聲疾馳而出,茹夢“啊!”一聲尖叫,緊緊抱住有紗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紗笑得特別開心。還有點解氣。

茹夢是夜間動物,有紗已經習慣和大自然同一作息。雖說很多時候她可以遷就茹夢的夜貓子秉性,但時間久了,就開始煩躁。

“不行了,我要睡覺,你放過我吧!”

茹夢正在擺弄着有紗的眼鏡儲備。護目鏡、太陽鏡、墨鏡,有很多都很好看、時尚。其實也都是那次去了大都市,茹夢給有紗挑的。

“我要将你這副書呆子般的近視鏡,換成酷炫、絢爛、秀麗、可愛、清爽、帥氣、俏皮的太陽鏡。這樣帶出去才有面子~”

茹夢把有紗拉起來,将她精心挑選出的一副淺亮色太陽鏡給有紗戴上。有紗不老實地掙紮,眼鏡歪歪扭扭地挂在臉上,露出半只眼睛。茹夢卻看着有紗愣住了,有紗納悶地又要挑眉,茹夢突然撲上來,“好可愛!可愛死了!!!”一聲氣沉丹田、中氣十足的大吼。

有紗被茹夢緊緊抱在懷裏,晃來晃去,被茹夢貼着臉蹭來蹭去。“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茹夢還在碎碎念。有紗已經困得沒力氣做出反應了。

有紗看着心智小很年輕,稍稍時尚地一打扮,就非常有元氣,棱角更加分明,非常少年氣。時尚感也是本身自帶氣質裏的。經典典藏版,就是總時尚的。

茹夢蹭着有紗不知蹭了多久,有紗直接在她懷裏睡着了。

茹夢輕輕放開有紗,讓她舒服地躺在被子裏。關了燈。下床。離開房間。去了有紗常用的大窗書房。

窗戶外面如海洋,像海水在曼妙湧動。

有紗拿出自己的筆記,翻開,從懷裏拿出有紗送她的筆,那是有紗自己做的鋼筆,造型很像茹夢穿着紅色粗針高領毛衣時的樣子。

我還沒放棄成為撈魚池的主人。我要将它煥然一新。讓有紗不再被毒沼澤和怪物魚的噩夢打擾。

有紗的白頭發好像又多了一點,等事都結束,我一定要耳提面命地看着她好好把頭發和身體都養好。

茹夢的筆停了一會兒。

我看到有紗在認識我不久後,常在筆記裏重複一句話:正常人要到文明的地方去。正常人要到文明的地方去……

有眼淚掉在筆記上。

……心中需要一個幻想中的媽媽去呼喊的情況,我想正在徹底逐漸消失。

從剛開始那恐怖的驚恐發作,到如今逐漸的波瀾不興,我真是走過好長一段荊棘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失望性情感隔離,是不想再背叛自己的體現。來時有些洶湧,但我還是拼命讓自己承受住了。

感謝我自己,如果此番一路而來有個獲獎感言,我要說,感謝我自己,還是感謝我自己,除此外,還是感謝我自己,只有感謝我自己,感謝我自己,感謝我自己。

也許有紗哪天會看到我寫的這段話,我要在這裏澄清一下,我當然感謝有紗。但我更要感謝自己,讓自己擁有了有紗。

茹夢剛停筆,突然笑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她接着寫。

有紗說,人,一定要學會準确地自我表達,這是人外露的一切的基礎。

于是我說:有時候感覺自己像一個蒼冷的腌菜缸,與曼妙漂浮的灰塵為伴。

有紗看着我,嘴唇抿了抿,說了一句:這就是你學會的自我表達。那你還是別表達了。

茹夢“咯咯嘿嘿”笑起來,輕聲哼起歌兒來:“小小牽牛花呀~開滿竹籬笆呀~一朵連一朵呀~吹起小喇叭~哦吼吼~”

夜又深了些。

綠塔鎮的居民,為了一些小恩小惠被蒙騙、裹挾,都是因為他們太依賴大家長了。這裏從小到大、從一層到萬層,都太依賴大家長。每一個大家長真的都特別虛弱無力,不然他們不會那麽懼怕任何一點外力來影響他們幹不好,如果能幹好,就去做就是了,何必如此懼怕。

我從小親眼見證過的,那些人潦草的生,潦草的活,潦草的死,極為惡心的交|配,都如活地獄一般極其可怖。偏偏所有人在裏面裝作活人一般,麻木地玩着僵屍生活游戲。

到處都是鬼,活到今天,我真的就是從萬鬼窟裏爬出來的。

最無辜的最可憐的最可悲的最可嘆的,就是那些被這群人生下來被吸食的孩子們。

離開綠塔鎮後,我就意識到,綠塔鎮裏廉價的肉食都臭臭的,也許是太腥了?包括每戶自家做的飯菜、市場裏賣的,飯店裏也許好一點吧,也不太确定。

一天裏起碼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嗅覺因此痛苦不已。

還好,我可以和有紗待在一起,就不用再受那樣的折磨。等以後,我們徹底離開,那就可以再也不用聞到那些味道了。

現在想想,兒時唯一的美好,全是自己天然的自然的孩童視角帶來的,那一小塊自己創造的童話角落,也保護了今天的我。

爸爸,媽媽,真是謝謝你們給我制造的地獄。

放在桌子下面抽屜裏的有紗的筆記上,也多了一些新的內容。

綠塔鎮,是拯救、還是毀滅、重生……

過往,我的沉沒成本皆為零。我需要的一切都在我身上。堅不可摧的技能、學習能力、自由、財富……

我随時都可以抽身而退,想走就走。天高海闊,我想去哪兒都可以,想在哪裏停留、生活,都可以。想和哪些人産生交互,都由我做主。

可如今,即使我豪不計較我的情感沉沒成本,願意去大肆揮霍,不去想明天……但我們的活路,也許已被堵死。

茹夢趴在桌子上,恍惚間做了個夢。

她夢到她去洗澡,看到一只狗狗占了她的地盤,邊洗還邊給自己搓起了澡。

一只洗澡會搓澡的狗……

“呵呵~”茹夢笑出聲來。

這一晚,海浪的聲音、船舶的鳴笛聲,還是萦繞在有紗與茹夢耳畔。

燈塔的光,與森林裏有紗建造的那一條長長的大路,仿佛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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