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人熊女人路
女人熊女人路
我搞不清楚,我是在雲下,還是海中……茹夢……茹夢……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茹夢……茹夢……她還在等我……茹夢……等我……我一定會回去……
十四歲的有紗,厚厚厚厚厚厚的筆記上,通篇滿滿的只有相似的幾句話:我想走。我要走。我會走。
十四年後,如果她可以寫下她的心聲,應該通篇就只有四個字了:我要回去。
有紗這一回也許是徹底失去消息。已經一個月。有紗進入大海,已經一個月。冰原和安妮,早已不見笑容。她們的心碎了。
我呢?我不知道。
雲朵再也不肯離開天空,有時會非常潔白清亮,如白玉白霜薄霧涼風化紗,罩起整個世界。何時能撥雲見日,雲開霧散。這樣也很美。我會不會失去出走的力量。
我不知道。
有紗總是戴着護腕的,或者是半指手套,充滿力量又快意潇灑。有紗總是勇敢決絕的。她的勇敢,是她的脊梁、根骨,就像那座燈塔。
我開始常常做夢,夢見有紗站在雪山山頂,眺望着遠方。風吹起她的發和衣裳,她也許不會再選擇留下。
有紗的護腕和手套都被我霸道掠奪,我也開始一直戴着它們。可是,在我身上,它們沒有了力量。但依然很溫暖。對有紗來說,護腕和手套是種必需品。對必需品,她總是很有要求的。所以,所有的護腕手套都是她自己設計和制作的。非常漂亮和好用耐用。以前的,多是藍天大海雪山燈塔森林帆船之類的圖案。後來,絕大多數,都是我。像花朵一般的我。也有很多好吃的。饅頭、雪糕、冰淇淋等等等等。也有很多兩個人在一起的各種場景。還有我出現以後的老房子的模樣。
有紗身上最痛的地方就是手,所以,她這樣來呵護珍惜自己的雙手。
這件事,我是剛剛才知道的。是安妮告訴我的。她因為有紗,在生我的氣。
有紗靠着自己生存到如今,最依賴的就是自己的一雙手。她要做太多事,沒有手,就無法再做事。
安妮:有紗說過,如果手廢了,太多的事無法再做,只能真的做個極為無趣的普通人了。但首先她自己絕不想做那樣的人,還有,她說,那樣的人配不上茹夢。
真是好傻好癡好呆的有紗。總是在擔心我的想法。
只癡不怨,天下獨有紗。
我最痛的地方,是靠近心口的與呼吸緊密相關的地方。這件事,有紗早就知道。她将她自己變成了一件必需品,成為了我的傷口上的保護。
我和有紗都會在痛時,下意識地不自知地握緊雙拳。可只有有紗注意到了,如果我不自覺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那就是在痛。
如今,我改變了穿着習慣,不知道為什麽,有紗不在的話,我不喜歡自己再看起來像一朵花。
深藍色的長長的圍巾,圍住我,就像一條極致湛藍的清泉路。我開始長時間地站在燈塔前,有紗不缺少光明,但也許她需要一條回來的路。她那麽熱愛天空,也許這樣一條藍色的路,會哄騙她到這裏來,會哄騙她,歸來。
大雪依然鋪在這裏,可它們無法再封路。我知道,我又被監視了起來。早晚有一天,我會被強行送給安陶然。我能感覺到,那一天,不遠了。
可我不怕了。
我總會想起,天地被大雪侵襲,世界只有我和有紗時的時光。
這就像是白色荒漠上,只有兩只白色的小狐貍,可我們一點都不感到寂寥。心裏滿滿的。很幸福。
我光是玩滑雪堆,就每天都出好多汗。
我和有紗堆起大大大大的雪堆,再從頂端滑下去。基本每滑到一半,我倆就會前後翻滾起來一路滾到底。可還是會繼續玩。樂此不疲。
老房子裏,花啊草啊樹啊,都春意盎然,又有流水潺潺。我可以在老房子裏做一只翩飛的彩蝶,也可以推開門,就看見廣闊天地。那時,風很冰涼,可十分清芬,揉捏按摩着我的心髒。
我的內心從沒有那樣安穩過。大雪封路算什麽,天地被這樣一鋪,都好像變成了良田,好像,處處都藏着桃花源。豐碩的果實,都在我的心裏。饑餓感,不會再讓我恐懼。
有紗要進入大海那一天,早上,我是被輕快的口哨聲叫醒的。
我醒來,卻看見,好多的鳥兒。它們實在太美,我被這樣的美猛地包圍擊中,那是讓我驚駭震顫的幸福。
有紗站在窗前,看着我笑,鳥兒們鳴啭如天籁,我的靈魂随之起舞。如此惬意。
我那時就該意識到什麽的。有紗是怕我孤獨,所以帶來了鳥鳴。可有她在,我為何會孤獨。如今,我已離不開鳥兒。它們的聲音,構成了我的世界。而天地之大,只有有紗的老房子裏,藏着鳥鳴悠悠。
有紗在那個早上,一直在笑,哈哈哈哈哈的板正的笑聲,在我耳邊響不停。她笑得就像個這一生都沒什麽憂心事的反派。
我該意識到什麽的。
女人熊的可愛美好清甜,是我的秘密我的寶藏我的桃花源,那是比天堂還要美麗奇妙幸福的地方。
我很自信,除了我,再沒其他任何人有幸與她相愛。
安妮和冰原開始擔心茹夢。她們意外發現了茹夢的筆記。我想走。所有的筆記通篇就是這三個字。
她想走,她想去哪裏,還是這意味着更深層的含義,她不是想走,而是想放棄生命……
茹夢想走了。沒有有紗在。綠塔鎮又開始恢複它原本的面貌。極致的冷漠與粘稠。有一種往前一步掉進噩夢裏,往後一步掉進噩夢裏,往左一步掉進噩夢裏,往右一步掉進噩夢裏的痛苦感覺。
等待,開始變得難熬。
至于筆記上的“我想走”,不光是現在她會這麽填滿筆記,她小時候也會。
茹夢還是被獻給了安陶然。
那一天,安陶然捏住茹夢的臉,神情很猙獰。
“那個李有紗被你藏到了哪裏!?她一次又一次地破壞我的行動,還放話說她永遠不會被我找到。茹夢,你跟我結合,是為了讓綠塔鎮更好地被繼承在純血統的安族人手裏。那個李有紗是個雜種,還妄想着拯救綠塔鎮。她以為她是什麽正義的英雄嗎?!”
茹夢沒有生氣,倒是有點驚訝,“你知道了什麽?”
安陶然獰笑:“只有你父母那種蠢貨會被她騙過去,她到底有什麽目的,瞞不了我。她既然要阻止我發財,那我也絕對不會讓她好過!她那麽重視你,我就絕不會放過你!你身上的秘密,我一定會挖出來!不然只是一個漂亮女人,你父母不會那麽擔心你逃出去。哼。那群蠢貨,以為能一石三鳥,我就偏要讓他們血本無歸!”
茹夢翻了個白眼。安陶然更加粗暴地捏住她的臉,湊得很近。“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張臉!多麽美的一張臉。我就是被這張臉迷惑的。”安陶然又猛地咬了一下茹夢的脖子,并将臉埋進去猛吸了一口。“多麽香甜的味道!”
茹夢開始發抖,她又開始反胃。
“安陶然,你只是我的哥哥。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他們讓你占有我這個女人,你就要那麽做嗎?你把自己當成了什麽?我們有血緣關系,是真正的兄妹,你不能這麽做。”
安陶然感到可笑地冷笑。他的神情終于不再那麽猙獰。
“什麽兄妹。我從來就沒把你當成過什麽妹妹。你從小,就是我的女人。即使你父母不把你送給我,我也早晚會自己把你搶回來。”
“安陶然,你不想擁有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如晨光曙光一樣的人生嗎?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不會覺得自己在給自己的命運、人生投毒嗎?你的執着源于什麽?我只是你的一個妹妹,一個對你來說,十分平常無趣普通的女人。你真的有在為自己考慮嗎?你真的好好問過自己的心嗎?利己主義者,卻一直被外界因素裹挾操控評斷,你還想繼續沉睡下去嗎?”
安陶然愣住了。半晌後,他重新拉住茹夢,審視着她的目光,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說會道了?我想要的是一個昂貴的稀有的女人盆栽擺設,既能入藥保健體魄又能清新芳香空氣。而不是你這樣的麻煩鬼。”
啊?
茹夢表情垮掉。
合着他剛說了那麽多,她都完全會錯了意。
茹夢又翻了個白眼。
“既然姐妹對你來說沒有意義,那麽妻女母親等,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麽意義了。”
安陶然不屑得擺表情了。
茹夢感到荒唐地搖了搖頭。
“還是會哭愛哭的男人沒那麽讨厭。”
茹夢說着甩開了他的手。
“拯救綠塔鎮,還是交給雜種來吧。”
旁白:安茹夢從來沒放棄過走向外面的世界,她一直在主動使用和發揮自己的力量。從小時候開始,從很久之前開始。即使陷入迷茫,遭遇困境,她依然充滿希望地保護着自己。
李有紗又是一去不回,但這一次,她不怕了,她可以安然地等待,哪怕面對的是極大的絕境。
哦,安茹夢,世界上沒有監獄牢獄,什麽也沒有,只有你自己的心靈。
安茹夢筆記:我會站着,自我承擔負責屬于我的一切因果,包括報應,懲罰。一個成年人能做的,只要去切實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就絕對能夠做許多事。我的自由與輕松也來于此。我自己去負責自己的一切,不需要他人參觀評判參與。
別忘了,是我自己從萬鬼窟和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為了長成今天的我,無數的我死在來時的路上。漫漫長路上,都是我自己的屍體。我如今站在天地間,從沒這麽完整完滿過。
長大了,真正意識到,所有做的選擇都是有重量的。
所謂撥雲見日、雲開霧散,是李有紗帶來的前提。她是燈塔。我曾一度陷入茫然絕境,是她的來臨,讓我堅定了自己,找到了方向。
陷入與李有紗的愛情,沒有讓我愛上聽情歌,而是愛上傾聽屬于自然的生靈的心靈的聲音。我可以安靜地傾聽許久在他人看來寂寥的聲音。再不會無聊。我以往那麽恐懼無聊,是因為我本身就被困在無聊中。即使我那樣努力地讓自己可愛生動靈動。而如今,我絲毫不再畏懼無聊,甚至無聊的存在,也讓我快樂。
尤其是風和雲朵鳥兒和蟲子的聲音……
有紗快回來吧。我想去一個對呼吸系統極為友好的新天地。我們一起去。
作為一個人,一個存在,本身的完整,越來越能清晰地感覺到。
真實而自在的我,保持住的自我,也許也是父母不太舍得就這樣放棄我的部分原因。那是他們沒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