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日煙花與捉迷藏
第3章 第 3 章 白日煙花與捉迷藏
那天是宿爺爺的生日宴,本來以老爺子的名望,多少豪門名流前來祝壽都不為過。然而,因為獨子兒媳亡故,宿老爺子此後幾年再也沒有過壽的心情,他準備那天只邀請幾位親朋好友,不為祝壽,只為團圓。
宿老爺子邀請,葉家自然是一家人都要前去,不過,這個一家人裏是不包括葉蜚聲的。
別說葉仕國和盧美君不想讓她出現在人前,單是葉曲棠,聽到葉蜚聲這個名字就恨得牙癢癢,讓她住在家裏,已經是寬容大度,更別說還把她帶去宿家。
那是葉蜚聲來到葉家的第二年,那時她七歲。
已經習慣了在這個家裏被大多數人忽略,以及被葉曲棠經常性的找麻煩。
被勒令不準去宿家,葉蜚聲沒有任何意見,甚至還有幾分歡喜,家裏沒有大人在,她可以有大把的時間玩泥巴。
去宿家的前幾天,葉曲棠總是湊到她面前炫耀,話裏話外都是“我們所有人都去玩,就不帶你一個,你根本就不是葉家人”的得意,然而不管她怎麽炫耀,葉蜚聲都不為所動,既沒有開口求她把自己帶上,也沒有大哭大鬧喊着不公平。
見葉蜚聲沒有表現出自己想要的反應,葉曲棠一下生氣,抓起葉蜚聲正在寫的作業本就撕了個粉碎。
剛要寫完的作業被撕碎,葉蜚聲終于擡起頭,怒氣沖沖的瞪着葉曲棠,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葉曲棠看到她通紅憤怒的表情,完全沒有害怕的神色,相反更加興奮,拿着那本撕碎的作業在她面前晃啊晃,直到葉曲棠留下眼淚,才一臉愉快的離開。
然而,葉家不想帶葉蜚聲去宿家,宿家卻特地派人過來邀請了。
原來宿老爺子當這是一場家宴,不單自己邀請客人,也讓宿時信邀請自己的朋友,當然,為了不厚此薄彼,宿之苦也被賦予了這項權利。
宿之苦邀請的便是葉蜚聲。
聽見葉蜚聲也要去宿家的那天,葉曲棠把葉蜚聲房間裏的被子床單和衣服全部扔到了水池裏,等葉蜚聲撈上來的時候,床單被子和衣服無一幸免,全部濕透。
對于葉曲棠的行為,葉仕國只不輕不重的批評了幾句,盧美君更是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只讓傭人從準備要扔的舊被子裏留下一床,至于衣服,等葉曲棠哪天有不要的,再給葉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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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去宿家那天,葉曲棠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和漂亮的小皮鞋,葉蜚聲只能穿一條洗舊的背帶褲,和鞋底開裂一半的涼鞋。
到了宿家,葉蜚聲跟在一堆大人身後,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她看着葉曲棠送上禮物,又唱又跳,說很多很多的好聽話,逗得宿老爺子合不攏嘴,葉曲淮則是翻了幾個跟鬥,耍了一段猴戲,同樣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她還看見了宿時信,宿時信既沒有又唱又跳,也沒有耍猴戲,而是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恭敬的站在那裏,說了聲“爺爺生日快樂”,然後送上了一個藍色盒子。
老爺子接過那只藍色盒子,打開看了眼,他收起了笑,臉上的表情并不豐富,只點了點頭,但葉蜚聲卻覺得他比剛才聽葉曲棠說好聽話,看葉曲淮耍猴戲更高興。
旁邊的人在說着什麽“老爺子有福氣,孫子專門拿了個競賽獎杯給你慶祝生日”、“這是特等獎,全國只有一個,晟遠集團後繼有人”雲雲,葉蜚聲沒有仔細聽,她也沒興趣聽。
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宿之苦。
宿之苦站在宿時信身後,他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裝,但因為低着頭,躬着背,遠不如宿時信穿得好看。
不過這些都沒關系,葉蜚聲才不在乎。
葉蜚聲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喊宿之苦的名字,可在這麽多人面前,她不敢喊出口。
她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眼睛緊緊盯着宿之苦,在心裏吶喊,“阿之,阿之,你擡頭看我,快看我”。她企圖用這種方式吸引宿之苦的注意力,可低着頭的宿之苦接收不到她的心聲,只是站在那裏,充當不美觀的背景板。
葉蜚聲着急起來,她搖了搖頭,宿之苦沒動;她踢了踢腿,宿之苦沒反應;她跳起來蹦了蹦,宿之苦終于往前走了一步,可也只是低聲和宿爺爺說話,沒有朝她看過來一眼……
葉蜚聲洩了氣,等了半天,終于決定張大嘴,無聲的喊出“阿之”,嘴巴張成弧形,還沒畫出一個完整的圓,宿時信卻突然看了過來。
葉蜚聲的“阿”字中道折戟,她半張着嘴,和宿時信遙遙對視。
已經十二歲的少年,眼神很淡,也很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着葉蜚聲,像是在看一道透明的空氣。
他看過來的時間很短暫,不到兩秒鐘就調轉視線,但葉蜚聲卻無端覺得害怕。
葉曲棠總是欺負她,可在宿時信面前,總是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葉曲淮和宿時信稱兄道弟,可其實不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聽宿時信的。家裏的傭人們提起宿家的少爺,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語氣。葉仕國和盧美君嘴上總是叫着“時信,時信”,可葉蜚聲能感覺到他們對宿時信的态度,并不像是對待一般的小孩子。
所以雖然沒有人特地跟她說,葉蜚聲也知道,宿時信是她惹不起的人,最好離這個人要多遠有多遠。
因為宿時信這一眼,葉蜚聲之後都安安靜靜,不敢嘗試叫宿之苦的名字,也不敢再做出多餘的動作。直到宿之苦來找她,她才從那種害怕的情緒裏脫離開。
兩人躲在後花園的角落裏。
“吃蛋糕,巧克力味道的。”宿之苦把手裏的蛋糕遞過來。
葉蜚聲看着面前黑褐色的三角形蛋糕,上面撒了好多巧克力碎,她張嘴啃了一口,濃郁的巧克力香味浸滿口腔,滿足的眯起眼笑,“真好吃。”
宿之苦見她喜歡,就把整個蛋糕都給了她,“那你把它全部吃光吧。”
葉蜚聲疑惑,“那你不吃嗎?”
宿之苦搖搖頭,“我不吃。”
“為什麽不吃?”葉蜚聲問他。
剛才宴會上有個五層大蛋糕,唱完生日歌後,大家就把蛋糕切開分了,葉蜚聲特地觀察了一下,所有的小朋友都有蛋糕,不過她沒有,因為她的蛋糕被葉曲棠搶走了。
葉曲棠把搶過去的蛋糕沒有吃,而是扔進了垃圾桶。
葉蜚聲還以為今天吃不上蛋糕了,結果宿之苦給她留了一塊,蛋糕好好吃,她不明白,這麽好吃的蛋糕,宿之苦竟然不吃。
葉蜚聲把蛋糕遞到宿之苦面前,“你咬一口,可好吃了。”
宿之苦轉開臉,把蛋糕推回給她,“你吃吧,我不能吃。”
“為什麽不能吃?”
宿之苦沉默了半天,然後說:“我媽媽不讓我吃。”
“趙阿姨為什麽不讓你吃蛋糕?”葉蜚聲想起每次見到趙唯春和善的笑容,想不通她為什麽不讓宿之苦吃蛋糕。
“我媽說,我哥哥不喜歡吃蛋糕,所以我也不能吃。”宿之苦沒有表情的說道。
其實趙唯春的原話是:“你哥哥的爸爸媽媽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世的,以後你別在他面前提生日,也別提什麽生日蛋糕,他不喜歡。”
但七歲的宿之苦理解不了那麽多,他只知道趙唯春說宿時信不喜歡,所以他也不能喜歡。
趙唯春把他帶進了這個家,卻事事以宿時信為先,好像忘記了,自己才是她的親生兒子。
聽到宿之苦的話,葉蜚聲端着蛋糕,愣住了。
“你為什麽要叫他哥哥啊?”
她當然知道宿之苦說的“哥哥”是指宿時信,可他們兩個聊天的時候,宿之苦從來不會叫宿時信哥哥,他們總是叫那三個人的名字。
葉曲棠,葉曲淮,宿時信。
宿之苦摳了摳手指,答道:“我叫哥哥的名字,被我媽媽聽到了,她打我了,讓我以後不準叫哥哥的名字,必須要叫哥哥。”
葉蜚聲聽到這個回答,再次呆住了。
叫一聲他的名字,就要挨打嗎?
宿之苦又煩惱道:“可我叫他哥哥,他也不理我啊。”
不是不理,宿時信根本是把宿之苦和趙唯春當做空氣,不管這兩人跟他說再多話,他連停一步的欲望都沒有。
葉蜚聲當然能夠體會到宿之苦的心情,因為他們同病相憐。不過宿之苦的境況比自己要好一點,因為至少,宿之苦在這個家還有媽媽可以依賴。
手裏的巧克力蛋糕瞬間不香了,葉蜚聲咬了一口,只覺得巧克力味好苦。
“時信哥,這裏可以嗎?”葉曲棠興奮大喊道。
喊聲過後,又是一大群小朋友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
葉蜚聲和宿之苦齊齊頓住,兩人對視一眼,接着不約而同的偷偷朝外面看。
外面是以宿時信為首的七八個小孩,葉曲棠和葉曲淮也在其中,那是宿時信邀請的客人,葉蜚聲剛剛在宴會上見過他們。
男孩們都穿着小西裝,打着小領結,女孩們都穿着不同顏色的公主裙,打扮的美麗精致。這些人裏,只有葉曲淮穿着一身藍色運動服和運動鞋,稍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當然,最格格不入的還是葉蜚聲和宿之苦。
他們兩個連站在那裏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走到了一處綠茵地,身後的傭人們立刻擺上桌椅,拿來零食飲料和玩具。葉曲棠手裏拿着好多只煙花棒,語氣激動,“時信哥,我們在這裏點煙花可以嗎?”
宿時信在椅子裏坐下,還沒說話,葉曲淮先開了口,“葉曲棠,你是笨蛋嗎?大白天點煙花棒,看不清楚的啦!”
“你才是笨蛋,穿着運動服來過生日,難看死了。”葉曲棠不服氣的反駁。
葉曲淮被妹妹搶白,氣紅了臉,沖上去就在葉曲棠的頭發上揉了揉,葉曲棠精心做的公主發型瞬間被弄亂,兩兄妹很快打了起來。
傭人們擔心壞了,連忙上前分開兩人,其他的小朋友也過去拉架,等到分開的時候,葉曲棠的頭發被抓成了雞窩,葉曲淮的臉上則多了幾條抓痕。
自始至終,宿時信都坐在椅子裏看着他們,表情沉靜,一動不動。
葉曲棠頭發被弄亂,哭唧唧的向宿時信跑去尋求安慰,宿時信拍了拍她的頭,然後轉頭輕聲和傭人說了幾句話,緊接着葉曲棠就破涕為笑。
沒多久,又有幾個傭人過來,他們抱着好幾個大箱子,放在葉曲棠指定的位置,點燃引線。
瞬間,“砰”的一聲,一支煙花沖上天空。
明明還是白天,但那支煙花燃放的效果并不比在黑夜裏差。
那是比夜晚的煙花還要美麗的景象,粉紫色的火焰在空中炸開,猶如漫天星辰墜落。陽光還那麽耀眼,可粉紫色的火焰比陽光要奪目一萬倍。
接二連三的響聲傳來,紅色、藍色、紫色、綠色、白色……那些煙花綻放開後,又似羽毛般飄然落下。
升起,盛開,又降落,升起,盛開又降落……
小孩子們在下面拍着手,又叫又跳,葉曲棠的笑聲在震耳欲聾的煙花爆炸聲中也尤為鮮明。
葉蜚聲睜大了眼,張大了嘴,看着半空裏五顏六色的煙雨,近乎是有些癡了。
等幾箱煙花全部燃盡,過了許久,天空中再無煙火痕跡時,她才回過神。
轉過頭,宿之苦同樣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
白日煙花過後,那邊似乎重新換了一種游戲,葉蜚聲和宿之苦蹲在角落裏,聽着他們的歡聲笑語,誰都沒有說話。
突然,葉蜚聲一把拉起宿之苦的手,帶着他從後花園跑開。
兩人一直跑回了屋子裏才停下腳步,葉蜚聲看着宿之苦,氣還沒喘勻,就拔高了嗓門,“阿之,我們也來玩游戲吧。”
宿之苦呼吸急促,摸不着頭腦,“玩什麽?”
葉蜚聲看了眼後花園的方向,想了想,說:“玩捉迷藏,我們來玩捉迷藏。”
她想,葉曲棠有他們的游戲,她和宿之苦也可以自己玩。
誰說捉迷藏就比不過看煙花。
不知道宿之苦是否跟她抱有同樣的心理,他沒有多猶豫,便點了頭,“好,我們來玩捉迷藏。”
宿之苦站在原地抱着一根柱子閉上眼睛數一百個數,等數完後,就去找葉蜚聲。
葉蜚聲從他身後悄悄後退,等退出好幾米遠,離開宿之苦的視線範圍後,才思索着該往哪裏藏。
宿家的房子很大也很高,葉蜚聲沒有數過到底有多少層,但環顧四周,一樓有傭人們在到處忙碌,她如果躲在這裏,很快就會被大人發現。
房子外面也不能去,外面有葉曲棠他們,她現在不想看到花園裏的那群人。
沒有多想,她爬上了二樓,躲在樓梯間裏一分鐘後,她才想起宿之苦曾經說過宿爺爺就住在二樓。想到宿老爺子那張嚴肅的臉,葉蜚聲又從樓梯間出來,往上爬了一層。
三樓走廊很空曠,也很安靜,除了幾扇房門外,再沒有任何家具。
舉目四望,她找不到任何藏身的地方,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再往上爬一層時,下面忽然傳來腳步聲。
以為是宿之苦找過來了,葉蜚聲心理緊張,下意識的擰開了左手邊一扇門的門把手,縮着身子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