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要這麽稱呼我太太
第28章 第 28 章 不要這麽稱呼我太太
京市大學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的歷史, 自民國時期創辦,中途又經歷幾次戰火紛飛,搬遷多地,自新世紀始, 最終确定将學校搬到市中心地段。
而遺留下來的舊址歷經歲月洗禮, 散發着時光斑駁的古老痕跡。
下午兩點,宿時信和其他幾位企業總裁, 跟着劉立揚等政府工作人員來到這裏勘察地形環境, 讨論是否将這裏作為文創園的選址。
此處遠在城郊, 地處荒僻,雖然對外宣稱是京大舊址, 裏面的圖書室、教學樓以及名人故居也都保存完好。每逢旅游季到來, 也常在京市官媒上把此處作為旅游景點宣傳。
但實際上,這裏常年罕有人至。
別說是外地游客來此觀光旅游,單是京市本地人周末休閑, 也不會将其納入考慮範圍。
經常來這裏的,除了周邊城郊一帶居住的老人小孩, 再沒有其他人。
一塊碩大的碎石塊橫在路上,旁邊有人提醒了句“小心”。
宿時信低頭看去,繞過那塊石頭,步伐穩健的繼續向前走去。
從兩點看到了五點, 不止是舊址內部, 連同周圍一片居住設施環境, 一行人都已勘察完畢。
劉立揚的襯衫袖子挽起, 站定在原地,朝其他人看去,提出建議:“咱們基本上都看得差不多了, 每個人對這塊地方心裏應該都有了些想法,不妨現在都說一說。”
這麽重要的問題,本應該在肅穆莊重的會議上提出,各抒己見,有理有據。
但劉立揚可不管這些,既然人現在都在這裏,怎麽能不趁熱打鐵探探口風。
而且他們這些企業總都是大忙人,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他自然是要在最短時間內和他們商量把這件事敲定下來。
衆人忽然被提問,一時都不免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眼對方,誰都沒有立即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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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時信往外邊看了一眼,然後朝李解使了個眼色。
李解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向宿時信剛才所示意的方向走過去。
劉立揚瞧見他們的動作,點了點他,笑問:“宿總看起來有話要說?”
在場衆人齊刷刷朝他看去。
被這麽多人看着,宿時信臉上毫無緊張之色,甚至慢悠悠的靠在了旁邊的青石扶梯上。那扶梯常年累月無人打理,上面積攢了些許灰塵,宿時信一靠上去,黑色的西裝上就留下了一道印痕。
但他似無所覺。
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舉動,可被宿時信做起來,卻沒有任何失禮之處。
宿時信迎着衆人視線,輕聲笑了下:“劉部長,我就是累了,想歇一歇。”
一語既出,衆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劉立楊也跟着哈哈笑起來,順勢擺了擺手,讓大家随便找個位置坐下聊。
徒步三個小時,對這些常年坐辦公室的精英也是一項重大考驗。
剛才還直挺挺站立的衆人頓時松懈下來,在旁邊找了個位置,或做或靠,臉上現出松口氣的神情。
今天下午是私人行程,沒有媒體跟着,倒也不擔心這副閑散姿态會被拍攝見報,發到網上去。
不遠處,李解拉着一個小推車朝他們走過來。那小推車上放了三箱礦泉水,後面還跟着一個衣着樸素的老太太,步态蹒跚,遠遠落在後面。
李解過來後,不用宿時信吩咐,就将推車上的三箱礦泉水搬了下來,然後分發給每一個人。
等分完水,那老太太才跟了過來,眼見地上還剩下兩箱礦泉水沒有分完,渾濁的眼裏頓時出現焦急情緒。
宿時信這時說道:“李助理,把地上的兩箱水也留下。”
李解應了一聲“好”,然後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遞給老太太,接着又把小推車和老太太一起送了回去。
劉立揚喝了口水,微啞的嗓子瞬間不再幹澀,聲音也跟着大了起來,“托宿總的福,要不然真是渴死了!~”
宿時信舉起水瓶,朝坐在一旁方形石椅上的中年人示意,“您要謝還是謝謝張總吧,張總家的礦泉水味道既甘甜又清新,給您解了燃眉之渴。”
聽了宿時信的話,其他人紛紛看向手裏的瓶子,這才注意到這箱礦泉水品牌是來自張總創辦的公司,一時間都誇贊起來。
張總從一開始就注意到手裏的水是來自自家的品牌,但是這麽多人在場,他也不好說話。此時被人提起,一顆炫耀的心就再也掩蓋不住,“哪裏哪裏,大家喜歡喝就好。不過也不是我自誇,我這水質量的确是這個。”他比了個大拇指的手勢。
“水源産地有保證,礦物質含量有保證,我們有一級的研發團隊,口感層次細膩又柔和……”
張總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劉立揚連忙讓他打住,語重心長,“張總,打廣告的事先停一停,咱們先說文創園的事。”
周圍幾個人笑成一團,張總憨厚的臉上顯出幾分不好意思。
宿時信忽然開口:“劉部長,那不如等以後文創園建好,後期搭建飲用水工程,這活就派給張總吧。”
笑鬧的一堆人瞬間安靜下來。
張總眼睛微微睜大,想要保持鎮定,但那變形的五官還是洩露了熱切心思。
如果真如宿時信所言,這麽大的工程落到自己手裏,那他的企業至少可以保證三年的利潤到手。
劉立揚看向宿時信,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宿總的意思是,就把這裏作為文創園選址?”
宿時信笑了下,“其實您心裏應該也有決斷。”要不然也不會把他們都叫過來,而且還轉了這麽久。
剛才一路勘察,劉立揚一會指着某處說“應該建一個書店”,一會又說“以後舉辦一些二次元展覽,多吸引些年輕人過來”,他話裏話外已經透露出了這份意思,宿時信沒必要再提反對意見。
況且創建文創園,最終拍板決策仍在劉立揚手裏,他們作為企業方,最多提供輔助作用。
劉立揚臉上多了些欣賞,又問他:“那飲用水這個工程交給張總,晟遠能出些什麽力?”
宿時信也不跟他打官腔,利落道:“資金支持、技術應用,基礎設施建設,人員體系培養,只要文創園有需要,晟遠當仁不讓。”
幾句話出來,旁邊的人紛紛變了臉色。這個項目由政府主導,企業如果能入駐進來,不止能享受各項優惠政策,還能将品牌影響力再提升一個維度。況且,劉立揚剛才也露出了口風,以後京市将重點發展“園區經濟”,這麽大的利潤關口,沒道理讓其他人捷足先登,自己卻止步不前。
霎時間,全都自告奮勇向劉立揚自薦,剛剛還有些冷清的場面瞬間熱鬧起來。
直到天色漸晚,暮色四合,這些人仍有些意猶未盡。
劉立揚順勢邀請他們吃晚飯,準備在飯桌上邊吃邊聊。
臨上車前,張總趁着人多湊到宿時信面前,憨厚笑道:“謝謝宿總推薦,您的幾句話,就讓劉部長答應把飲用水工程交給我了。”
宿時信客氣說道:“那還是張總的水質本來就好,而且是劉部長自己有眼光,跟我沒什麽關系。”
張總搓了搓手,敦實的臉上露出謙虛笑容,“哪裏哪裏。”
他活到這把歲數,哪能看不出劉立揚對宿時信的看重,況且文創園創建以及後續運營,絕大部分都依賴晟遠的資源。他能拿到飲用水工程,絕對不單是因為他的水質優良。
李解打開車門,等待宿時信上車。
張總也跟着扶住車門,下意識說了聲:“宿總您小心。”
宿時信坐進車裏後,朝他點了下頭,客氣道:“謝謝。”
劉立揚選的是一家京市本地老牌中餐館,一行人坐進包廂,菜沒多久便上齊。
衆人邊吃邊聊,一開始話題還在文創園上面,但喝了幾杯酒後,話題就漸漸偏遠。從金融經濟市場到最新政策導向,最後聊到了家庭生活上面。
“嗨,真喝不下了,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在這方面管得是真嚴。”文含章面對旁人敬來的酒,用力擺手,搖頭拒絕。
那敬酒的人一聽這話,臉上瞬間露出不屑之色,“文老師,您怎麽還怕老婆呢?嫂子這不讓那不讓,您真是白活這半輩子了!”
文含章是個老好人,一向沒什麽脾氣,就算被這樣說,也不見生氣,只是好言好語解釋:“那也不能叫怕,那叫尊重。我老婆給我生兒育女,還在我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支持我開店創業,我當然要聽她的話!”
那敬酒的是個年輕二代,性格本就跳脫,喝了點酒後更是狂得沒邊,嫌棄道:“文老師,你這就叫沒有男子氣概!大男人憑什麽要聽一個女人的話,那些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在你跟前指指點點,毛用沒有。”
文含章笑了笑,不動怒,只是說:“聽老婆的話會發達,等你以後結了婚就明白。”
那二代見文含章怎麽勸說,如何激将都不搭茬,心裏很不耐煩,索性舉起杯子來了個一口悶。
“文老師,你可別代表我們所有男人。”他酒意上頭,看了一圈,忽然揚聲道,“宿總,你結婚了。你來說,你在家裏聽不聽老婆話?”
這一嗓子混合着酒勁太亮了,讓一衆推杯換盞音陡然沉寂,在座衆人都朝宿時信看了過去。
晟遠集團的總裁已婚,這個消息此前從未公開過,此時被年輕二代說出來,的确足夠爆炸。
有人不信,笑說了句,“周少,你可別亂說,宿總結婚我怎麽沒聽說過,不然我肯定要備上一份大禮。”
周秦遠一聽有人不信,當即不幹,大腦不經思考,話就抖落出來,“你每天就管你那一畝三分地,這事肯定不知道。就葉家那個,葉曲淮的妹妹,不信你問宿總,是不是跟她結的婚?”
“葉曲棠?”又有一個人說道,“你在胡說什麽,我女兒前兩天還和曲棠喝了下午茶,出門前我問了下,那去喝下午茶的女孩子都是單身。”
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輕視懷疑,周秦遠立刻鼓了氣,怒喝一聲:“誰說是葉曲棠了,我說的是葉家小三,那個私生女葉蜚聲!”
他話一出口,包廂裏針落可聞。
周秦遠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
在座衆人全都朝着某個方向看去。
宿時信忽然被指名道姓暴露隐私,迎着投過來,或好奇或看戲的眼神,将手裏酒杯放下,點了點桌面,淡聲笑了笑。
“周少,不知道原來你對我的婚姻狀況這麽清楚。”
這問話不摻雜多少怒氣,清淺一問,卻讓其他人都如芒刺背,坐立不住。
周秦遠的腦袋清醒了大半,懊惱閉上眼,恨不得扇自己十八個大嘴巴子,他的死嘴怎麽就這麽快。
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宿時信。
“宿總,對不起,是我胡說。”
周秦遠雖然性格有缺陷,但不是沒有腦子。
晟遠集團一直是京市商業圈的龍頭企業,以前由宿老爺子坐鎮,沒人能在他手上多賺半個子。五年前宿老爺子退居幕後,晟遠由宿時信接手,其他人以為接班人這麽年輕,沒有經驗,就能有可乘之機。
結果沒想到,宿時信比宿老爺子的手段只強不軟,層出不窮,凡是不要命的去硬碰硬,想要占點便宜,都落得個凄慘下場。
況且,周秦遠和葉曲棠幾個人從小上的同一個學校,宿時信在他們這群人心裏,那是絕無僅有的靈魂人物。而且他們還一路被家裏人教育着向宿時信看齊,高标準嚴要求的環境下,對這個人的畏懼只增不減。
惹到了葉曲淮,你可以哈哈一笑,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惹到了季聞霆,你主動道歉,扇自己大嘴巴子,他還能考慮給你留個全屍。
但惹到了宿時信,你怕是下輩子都沒做人的機會。
周秦遠簡直不敢想,剛才那番沒大沒小的話傳到家人耳朵裏,他會怎麽樣。自己受罪倒還罷了,要是連累整個周家,不用宿時信動手,家裏人也會把他大卸八塊。
“宿總,是我說錯話了。”周秦遠立正挨打。
宿時信看他一眼,緩聲道:“我記得婚禮沒有邀請過周少,你是從哪裏知道我結婚的消息。”
周秦遠不敢亂答,老老實實道:“聽葉曲棠說的。”
宿時信等待他的下文。
周秦遠在心裏抓耳撓腮,最後不得已拿出手機,登錄微博,點開葉曲棠賬號主頁,翻出幾個月前的那條消息,遞給宿時信看。
手機屏幕裏有三張照片,第一張是條珍珠項鏈,另外兩張是葉曲棠帶上項鏈的自拍照。
宿時信将那三張照片掃過一眼,就不再多看。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下方的幾條評論轉移過去。
下方的評論裏開始是一水的誇“好美”“好漂亮”,然後有人問項鏈的價格,誰給送的,葉曲棠一一回答,緊接着又有人問,你的竹馬哥哥為什麽要送你項鏈?
葉曲棠還沒回答,就有人搶先發了一條,“那是竹馬哥哥的回門禮,竹馬哥哥已經和她妹妹結婚了!”
顯而易見,那人跟葉曲棠認識,知道一些內情。
葉曲棠在那人評論下,又回複了一條:
什麽妹妹,一個私生女,他們遲早要離婚!
宿時信将幾條評論看完,将手機還給周秦遠。
周秦遠戰戰兢兢的接過手機,還不知道要怎麽承受宿時信的怒火。
但出乎意料,宿時信并未任何動怒情緒,只是說道:“以後請不要這麽稱呼我太太,我不喜歡。”
周秦遠哪還敢再說什麽話,除了夾起尾巴點頭,再不敢有其他反應。
劉立揚看到這裏,已然明白大半,當即做起了和事佬,哈哈大笑幾聲,把話題扯遠。
其他人在一旁靜觀其變,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戲碼,也就順着劉立揚的話,把這一茬掠過。
餘下的時間裏,大家聊得熱鬧,似乎早已忘記了這件事,也沒人敢在宿時信面前提起已婚這個事實。
宿時信全程面色平和,偶爾在別人跟他搭話時,也會聊上幾句,絕不會讓話題撂到地上。
飯局剛過十點就結束,一行人吐着酒氣離開包廂,等在包廂外的司機助理立刻迎上前将其一一扶住。
宿時信落在最後,李解過來準備扶他,但宿時信揮了揮手,示意不用。
李解見他身上雖有酒氣,但眼神清亮,毫無醉态便作罷。
只不過往外走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奇怪,宿總沒有喝醉,可行走的速度遠遠不及平時,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緩很久才可以繼續下一步。
他有心想問,但看見宿時信的沉默背影,還是選擇沉默。
他慢悠悠在後面跟着,偶然順着前方視線擡頭看去。
天上明月高懸,灑落一地清輝,他這才想起,快到中秋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