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裏之行

千裏之行

廣成子對多年不見的老師十分尊敬，小小一個道童殷勤的陪着浮黎左右跑動，每到一個地方必要親手收拾住所，每日尋鮮果甘泉獻上，浮黎這等先天神聖自然是不在乎吃住的，但浮黎仍感動于弟子的孝心，總是叫他不必忙碌，他是來做徒弟的，為徒者向師求學才是正業，哪有整日服侍老師的。

廣成子卻很不這樣認為，他很多年不見元始，除了天地重開之後作為柏樹孤獨寂寞的這些年，上一世自從封神之後通天幽禁紫霄，雖然廣成子仍在昆侖山中居住，但也很少再見元始，縱然有時有些講道法會之事元始天尊會攜徒出門，但每每天尊環顧一周，不見某人，只有對他畢恭畢敬的群仙和恭敬疏離的靈寶天尊。

雖然看不到元始天尊的神情，但廣成子能察覺到對方是不開心的，他的情緒會再一次低落下去，面上看不出什麽，但等他回到昆侖之後，又是幾千幾萬年的沉寂，廣成子有時會後悔自己當年是否不該在碧游宮故意激怒截教弟子，這雖使截教整教出山，但也自己那小心眼的師叔深深記恨上了老師。

如果能重見老師歡顏，廣成子是既心存愧疚又懷着僥幸感激的，且老師如此關懷，廣成子對于多寶的名字很有師徒緣的想法又深了一些。

他跟着浮黎在九州游歷，并不常使用法術，雖然曾經的闡教各種自我标榜玄門正宗看不起截教這“旁門左道”，但元始天尊确實強調道德清修，以是浮黎帶着他一步一個腳印走過千山萬水，調解不同部落、仙神妖魔的争執，廣成子并不覺得如何奇怪。

老師此舉定有深意，是我愚鈍不能知曉。

浮黎對這個意外收到的弟子越發滿意，他曾發書信回昆侖告知此事，言語甚是自豪。

玉宸在九重昆侖紙上教多寶修行，他信手打開仙鶴銜來的書信，一點點展開，眉眼也随之舒展溫和，末了只輕輕嘆一句，“到底是出身低了些。”

浮黎收到回信啞然失笑，寫信調侃，“以你我的出身，天下有多少能如我等者，既不如你我，出身高些低些難道還會讓你忌憚？”

凡間的皇室都不會在乎臣子出身高低，聖人就更不會有什麽出身高些就忌憚低些便輕蔑的想法了。

要是浮黎就此事跟他争辯出身低微也有平等相待的資格，說不定玉宸會有辯論一二的興趣，可他這樣坦然承認，玉宸也沒什麽可反對的，說到底，是道德真仙還是粗鄙妖魔，以玉宸等人的身份來說，都是一樣的低微，并無法帶來多少優越感。

他無話反駁，只好默認下浮黎的說法。

又過了兩千年，浮黎曾經種在九重昆侖之上的仙葩紛紛吐蕊，落地野卉婔婔如朝霞、仙杏灼灼弄柳條。女娲送的那兩只仙鶴不知什麽時候與西昆侖的青鸾勾搭在一起，兩方素見親愛，常聚在一處玩樂，玉宸一顆心牽挂浮黎，也不管它們偷吃仙果的事，浮黎這還是頭一次自己一人在外這麽久，玉宸隐隐有想催促他回山之意，但念及浮黎頗有心事，只好忍耐下來。

他不去管着這些俗務，太上也就不會在意，歲月輪轉，九重昆侖之上日月生輝、清光拂照，禽鳥嬉戲更多了些生氣。

玉宸持一柄貝梳為化作碩鼠的胖徒兒梳理毛發，擡頭看到桃花伸了一枝到他面前，他心下一動，這下一枝随信贈出。

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矣。

無獨有偶，浮黎在九州游歷，也見桃花盛開，玉宸信中桃花與面前桃樹相映。

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彼時浮黎正帶着廣成子坐在兩班修士之間，聽兩人相互指責，這些修士不似玉宸與浮黎這類先天神聖，只是獸身化形，靈獸守藥是本性，這兩個修士原井水不犯河水，偏巧兩族交接處生了一株雪參，兩族旗鼓相當誰也不讓，最後只好約定兩方共守，只是約定到了雪參成熟的時候，羽族未至，走獸一族為防錯過成熟期，便先吞掉了，如此一來自然引來了羽族的不滿，只因雪參生有瑕疵，羽族為使其生長康健尋清泉澆灌，路途遙遠不過晚了幾刻，就被對方獨吞，如何能忍讓，一心認定對方就是為了獨占雪參。

兩人都覺自己委屈，一番争執之下，誰也不滿意。

浮黎好脾氣的聽完，分開兩方，詢問彼此想要如何解決此事？

一方無話可說，一方忿忿不平揚言要賠她一株才行。

“你覺得如何？”

浮黎溫聲詢問妖狼。

“我沒有意見，只是靈藥可遇不可求，很多又被大妖把守，哪裏容易再找一株給她。”

妖狼抱怨。

“這是好辦。我知道鄰谷有一株火精，甚是稚嫩且靈智不全，沒有化形可能也沒有大妖看守，今日我為兩位調解，便為兩位指明如何？”

“這怎麽好。”

雌鷹羞愧，只是她兩人之間的争執，怎麽能讓過路的善客損失。

“這與我不算什麽，我只希望兩位可以化幹戈為玉帛，此後行事三思。”

兩人自然稱是。

玉宸的來信從天而降，浮黎含笑展信，帶着廣成子踏上回山之途。

廣成子很有困惑，他跟着的兩人師尊都是錦衣玉食，不為資源煩惱之人，他也就不明白一株雪參而已，何以如果大動幹戈失了彼此顏面。

“你是我的弟子，自然不知道普通修士修行艱難。”

只看昆侖他們就不曾缺過什麽，何況太上擅丹道，如何保存靈藥是玄門的必備功課，對于三教弟子是近乎本能的知識，對普通修士來說，也稱得上一門獨傳絕技了。

衆生辛苦，伸手解民之憂對于坐擁天地的聖人來說，不值一提，但浮黎卻很想做點什麽，他覺得自己高居仙山對如何教化蒼生行聖人之責的理解如空中樓閣不落實處，都不如到人間走一走，看看衆生需要什麽，需要他怎樣做。

廣成子似懂非懂，不過也不要緊，他有漫長的時間去重新修回大羅神仙境，也有足夠的時間去重新彌補曾經的遺憾。

浮黎回山的時候，玉宸正在更改一條河道的走向，太上嫌棄這條山溪太過筆直，流不到他的藥園，也不能灌溉群山草木，要玉宸給他改一改。

玉宸能說什麽，這是順手而為的事情，太上憊懶不願意做還總搬出煉丹曬藥的各種借口，他這做弟弟的還能說他的不是麽？

玉宸掐訣引導山溪蜿蜒曲折流動，多寶半大少年模樣，穿着明黃色的道袍扛着鐵鍁賣力鏟深溪水尚未流過的河道，玄都在最上方，應太上的要求，在山溪重流的河道上撒上一些蓮子，再使法術催生，好調出蓮葉隐照景色。

清澈的山溪汩汩流淌，在山溪的一處拐角，浮黎帶着從山下走來，玉宸只是一擡頭的功夫，心裏正念叨的人就從山間出現，兩人隔溪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