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觸碰 今夜他還會過來
第9章 觸碰 今夜他還會過來。
一張短幾,一只香爐,兩側坐着的人各懷心思。
明姝如今望見他,神色裏沒有一點笑意。
成婚這兩年來,她和他之間幾乎鮮少有這樣談話的時候。如今這樣的機會,還是她提及了另一個人才換來的。
明姝望着他,先發制人道:“把鳳鸾宮外面那些人撤了。”
蕭以鳴神色從容,揚揚手,對馬真吩咐道:“外面的人也辛苦了,給他們各賞一百兩,今日起,可以歇着了。”
馬真領命退下。
明姝望着他的眼睛,心中十分悲涼。為了得到與康寧有關的消息,他竟然能退讓到這一步。
周遭的宮人也見機退下,屋內再次只剩下明姝與蕭以鳴二人。
男人視線直直地越過桌沿,毫不避諱地望向明姝,後者不得不避其鋒芒,低下頭去。
“在赫連王子入宮之前,我和永平王曾經見過他。”明姝道,“他提起過和親之事,但并未說過要求娶宗室女,為何幾次更易和親對象,我也不知。”
她這話說得平穩,即便不知道緣由,還是把話說得十分理直氣壯。
明姝改問蕭以鳴:“陛下還想知道什麽。”
蕭以鳴思量片刻,問:“你給他送過什麽信物?”
其中一次,赫連鷹明确要求娶明姝,當着衆人的面提起,直白而不掩飾,弄得太後都不太高興。
可這事與明姝确然沒有什麽關系,除開何永平王的那一次見過赫連鷹,她再也沒有和他接觸過。
Advertisement
“沒有。”明姝平靜地反問,“我為什麽要給他送信物?”
“……好。”
蕭以鳴應道,他收回目光,眉尾上揚,神色中有種出人意料的欣喜。
明姝平和地看着他,琢磨不清他心底想到了什麽。
蕭以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起身,明姝見狀,也迅速地站起來,追問道:“不知手谕一事,進展如何?”
空氣中靜了一瞬,明姝感覺到蕭以鳴的遲疑,卻不希望這件事就這麽了了之,便硬着頭皮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到了哪一步?鳳鸾宮的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沒有什麽需要帶走的。”
“太後先去,自然不知道如今宮中的情況。”蕭以鳴語出譏諷,“國不可一日無後,若是和離,這宮裏事務無人打理,不妥。”
明姝一時語塞,不知道這話應該從哪裏開始反駁。
宮中沒有什麽妃嫔,她這皇後所要管的事情也不多,就算沒有,憑借着這後宮的諸多女官和宮人也同樣能把這些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如今康寧住在若凝軒,懷有身孕,你若是清閑,派人去看看她。”
蕭以鳴負手往外走,沒有看到明姝錯愕的神色。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康寧公主。
在明姝沉默的片刻,男人已邁步出去,只留明姝一人在殿中。過了一會兒,梓歸和梓鳶走進門中,明姝迅速整理心情,問:“外面那些人,撤了嗎?”
“已經撤了。”
梓歸回答。她望着皇後的臉頰,心底猜測方才陛下與皇後之間的談話并不怎麽愉快,試探道:“陛下似乎并不希望娘娘離開。”
明姝垂下眼皮,默嘆了一聲。
梓歸見狀心底稍安,她原本就不希望太後安排的皇後和陛下和離,故而又道:“或許陛下原本就沒想過要讓娘娘退位。”
“他讓本宮去照拂有孕的那一位。”明姝擡起古井無波的眼,平靜地吩咐,“讓尚宮局多派些人去照顧,她如今有身孕,一切都需要小心。”
梓歸啞然。原本她還猜想陛下對娘娘或許不是無情,如今看來,陛下只是把娘娘當作可以差遣的人。
帝後之間沒有真正的感情,皇後不受寵,就很難給明家支持,太後娘娘的打算就落了空。
可是太後娘娘将明姝姑娘安排嫁給當今聖上是花了一番功夫的,甚至不顧明姝姑娘與永平王的婚約,如今又讓皇後和離,梓歸想不明白,也始終不相信太後娘娘的安排會出錯。
*
皇後的吩咐很快到尚宮局,宮裏人對康寧公主的身份十分慎重,私下議論紛紛,但表面不敢怠慢,還特地到鳳鸾宮禀報陳玉妍的飲食起居。
明姝一天到頭不是看賬本,就是聽若凝軒的消息,突然就忙得不可開交。
待到了晚上,明姝終于打發走了尚宮局的人,撐着疲憊的眼眸,早早沐浴。
不僅不受寵,還得幫他照顧心上人。明姝越想越覺得,這皇後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皇後把所有的神情都寫在臉上,毫不遮掩,身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梓歸一面用溫熱的帕子給明姝擦身,一面寬慰道:“娘娘別灰心,奴婢并不覺得康寧公主有多受寵,奴婢打聽過了,這些日子,陛下去往若凝軒的次數也不多。”
“康寧公主至今只是住在宮裏,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名分,陛下對康寧公主似乎也沒有很在意。”梓鳶也搶白,“何況,如今康寧公主有身孕無法承寵,宮中又沒有其他妃嫔,到時候陛下還是會來找娘娘的。”
“娘娘管的事情越多,能做的事也就更多。”梓歸壓低聲音道,“外頭的侍衛撤去之後,奴婢又見了桂月姑姑,打聽到太妃娘娘如今安置在京西的一座宅子裏,下回咱們可以讓人捎點東西過給太妃娘娘。”
一聽到有關明太妃的事,明姝又打起精神來,輕應一聲。再怎麽樣,她這位姑姑一直待她很好,就算是為了明太妃在宮外不被欺負,她也得撐一會兒。
沐浴完,明姝便早早卧床,讓人吹了燈。白日的疲倦讓她很快地進入夢鄉,只是隐隐約約感覺有人在帳外忙忙碌碌。明姝知道帳子外有人守夜,沒太在意。
待到第二日一早,明姝方睜眼,就見梓鳶挑起簾子,興奮地道:“昨夜陛下來過了。”
明姝瞬間清醒:“來做什麽?”
“陛下來了以後,發現娘娘已睡下了,便只是看了看,之後就走了。”梓鳶道,“陛下說,今夜他還會過來。”
明姝愣怔了半天,想不出他為何要來,只好讓人到外面去打聽情況。若凝軒的那位在屋前曬了半個時辰的太陽,前後六個女官伺候,兩個太醫随時待命,未見異常。
然而,一想到皇帝要夜訪鳳鸾宮,明姝就有點焦頭爛額。
她對蕭以鳴的感情十分複雜,為了明家希望他多踏足鳳鸾宮,可與他的關系卻與陌生人又沒有什麽差別,相顧無言,只剩下尴尬。
明姝在案幾邊想了一日,直到暮色四合,奇異的焦灼感在明姝的心間升騰。不知道他何時來,更不知道他為什麽事而來,就連做準備都不知道該做什麽。
天色漸暗,夜上銀鈎。香爐裏的香燒了一遍又一遍,明姝還坐在案幾邊。
忽然珠簾響了一下,明姝偏頭看去,就見梓鳶蹙着眉走進來道:“方才馬公公來過了,說陛下今日公事繁忙,夜裏不一定能來。”
明姝神色一怔,先是松了一口氣,又失神坐了片刻,才讓人去準備好沐浴用的熱水。
不希望他真的來,和他真的不來,是兩種感受。不過在短短一天之內,明姝便感覺到心情的起起落落,只因為他的兩句話。
明姝在飄着花香的熱湯中想了又想,終于想通。
即便兩個人關系的确不怎麽樣,可她還是對他抱有一種夫妻之間的期待。這種期待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在下一次,還是會再次浮起。
究其原因,只是因為她在宮中,再沒有別的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了。
沐浴過後,明姝回寝殿躺下,梓鳶過來替她拉帳子。燈吹了一盞,明姝便感覺到一種輕松的困意,或許他不來也是好事,她不再需要空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
只是才躺下,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有宮女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對梓鳶禀報道:“姑姑,陛下的儀仗來了。”
殿內寂靜,明姝很輕易地聽到了這句話,連忙從床榻上坐起來。
她低頭一看,薄毯遮掩的是她穿着的雪白中衣,青絲滑落在肩頭,眼看着就不适合見人,只好迅速地躺了下來,将薄毯蓋過脖頸,閉着眼睛裝睡。
沉穩的幾道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明姝的呼吸便變得急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聽外頭的動靜。
“……娘娘才躺下,興許還未曾睡着。”
梓鳶總是盼着陛下和皇後娘娘之間的關系能更好一點,好不容易見着一點機會,便不遺餘力地撮合,壓根沒想過帳中的明姝正繃着臉色,不知道該如何見人。
帳外光線亮起來,有宮人重新點了燈。明姝極輕地翻身面向牆壁,下一刻,帳外的光線頃刻漏進來,宮人的影子映在牆面上。
“睡了?”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明姝沒有回答,或者,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下一刻,身側的床榻驟然下陷,一只手掌輕輕地搭在了明姝的薄毯上,激得她身體一顫。
這動靜有點大,明姝覺得有點不妥,只好輕咳了一聲,慢慢地轉過身來,作為掩飾。
蕭以鳴側坐在帳邊,半張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變得明亮。只是這明亮的半張臉上平靜地沒有半點笑容,看着有些叫人發怵。
“身子不适?”蕭以鳴問。
明姝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在悄然之間避開了他的手掌,還想掩飾一下方才的避讓,故而朝他點點頭。
美人低眸垂首,水潤的眼睛避人視線,看起來有幾分憔悴。
“倒是會挑時候。”蕭以鳴語出嘲諷。
原本就是假病,他看出來也不奇怪。
只是諷刺完她,男人的視線依舊沒有移開,反倒是明姝在這種直白又帶着刺的視線中敗下陣來,故意地掩唇又輕咳了兩聲。
男人道:“既然身子不适,也不适合侍寝了。”
明姝視線一滞,明白過來,他這麽深夜趕來,竟然是要她侍寝。
她心底一下就慌了。他們上一次行夫妻之事,還是在成婚不久之後,借着太後的鴛鴦醉才成的,距今已有一年多,怎麽這麽突然就提出侍寝。
但明姝應該想到,他們作為名義上的夫妻,這麽久才做過一次,不論是放在哪裏都實在不正常,只是因為他們二人甚少相見,蕭以鳴出征又花了一年多,才沒有人來提醒她。
眼下這侍寝來得突然,藏在骨子裏的那種抗拒瞬間便浮了上來,明姝立即接話道:“是的,今日身子不适,不宜……”
話還沒說完,明姝的臉頰上便覆蓋上一只帶着薄繭的手,她當即睜大了眼睛,避開了他的觸碰。
這樣迅疾的反應,一點都不像是生了病的人。
男人忽然笑了,像是料到了她的反應,平靜地轉過身去,吩咐道:“去請太醫來。”
明姝眼看着寝殿中的宮人領命退出去,眼底再度閃過一絲慌亂。屋子裏的人全靜悄悄的,梓鳶站在帳外,緊緊地扣住自己的手背,有點焦急地朝帳中望來。
太醫一來,必然會發現明姝如今什麽事也沒有,她的謊言就會在蕭以鳴面前當場被拆穿。
男人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在殿內一處太師椅上坐下,靜靜地朝明姝望過來。
他知道她的病是假的。
他就是想看她的謊言如何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