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解釋 是解釋,又不是解釋

第19章 解釋 是解釋,又不是解釋。

青釉高足燈臺放置在桌角,搖晃的燭光映照出兩個人靠近的身影。

“倘若陛下實在想要常才人。”明姝深呼吸,努力平息着壓力,“臣妾這就回宮接她過來。”

“好。”蕭以鳴一聲冷笑,贊嘆道,“朕的好皇後。”

他已明白,她是一點都不會在意。

“何故麻煩。”

蕭以鳴卷起袖子,臉部輪廓在光影下晦暗不明,語氣輕佻。

“明太後盛贊的美人,不就在朕的面前?”

明姝眼皮一跳,明白他話中含義,不自覺地将視線壓低一分。

她是想救人,但不想搭上自己。

只是她還沒動身,便感覺有一只手掌捏住她的臉。力度不算重,指腹上的薄繭摩擦起來有些怪異的觸感。

明姝微微低頭,想到避開他的手指:“臣妾今日身有污穢,不宜接駕。”

臉頰一側的手忽然一頓。

就在明姝以為他相信了的時候,忽然感覺到發髻上輕微的觸碰,她心中一緊。

“晚間才沐發。”蕭以鳴摩挲着指尖的濕潤,似笑非笑,“還沒幹。”

明姝猛然揪緊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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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朕。”男人似乎有點生氣,帶着威壓的溫度朝明姝靠近。

距離緩慢拉近,原本清冷的環境也因為溫熱的呼吸而變得暧昧不明,明姝下意識閉上眼睛。

溫度停留了幾息,忽然退開。

良久,明姝睜眼,只見他早已抽離出去,揚揚下巴:“去把案桌收拾了。”

明姝眨眨眼,有點不明所以。

她在堆滿折子的案桌上掃視片刻,飛快地走過去,随意地拿起桌面上的折子,實際在平複呼吸。

一低頭,就看見頂端的折子封皮上寫有“大理寺”三個字樣。

先前他們一直在調查明家的事。

明姝狀若無意地拾起折子,卻聽身後一聲漫不經心地提問:“想看?”

“看吧。”

原本是想偷看,不過他這樣大方,說明這折子裏原本就沒什麽機密,那明姝沒有必要看。

何況,他一直在旁邊看着,不過是因為不信任她,就更不會把機密放置桌上。

明姝若無其事地将折子擺在一旁。

燭燈跳躍燃燒,奏章被她分列排好,但刻意将那本大理寺的奏章排在最上面。她既不想被他看穿心思,卻又對裏面的內容心生好奇。

男人的身影踱步到書桌旁,明姝動作一頓,卻見他并未停留,直往寝殿中走去。

明姝并不跟上去。

她思忖片刻,決定趁機離開。

明姝放下手中奏折,輕手輕腳地轉身,避免鞋面在大理石地面踩出清脆的聲響。

她僵着身子走了幾步,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皇後。”

身後空無一人,他的聲音從寝殿裏傳來。

明姝匆匆走進寝殿,繞過一座木質山水霞光插屏,望見他筆挺的身影。

寝殿中只有一盞白釉燈盞,微弱的光線緩和了他臉部硬朗的輪廓,男人的神情并不像平日那般肅然。

“朕并不會寵幸一個叛主求榮的宮女。”蕭以鳴一面褪下身上的外衣,一面道,“這兩日,只是讓她在外面跪着。”

明姝頓住。

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向她解釋。

“朕先前告訴過你,即使是身邊人,也不能盡信。”蕭以鳴搖搖頭,似有失望,“都忘記了?”

明姝愣愣地望着他。

大腦先是空白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湧出幾個畫面。

回憶裏的她尚且青澀,初入宮城。那時他性情內斂,遠遠地跟在衆人之後,明姝還以為他是尋常的明家子弟,有過幾次搭話。

可那也是四年之前了。

明姝失神間,沒有留意他已經走到身前,猝不及防壓下身來,直到唇瓣上感受到陌生的溫度。

如果她心中想着明家賦予的使命,此刻應該借機攀附上來。他的橄榄枝已經抛到這一步,足夠了。

可是面前的女人始終睜着水靈靈的眼睛,蕭以鳴瞬間清醒。

他不想要摻雜利益的感情。

男人的臉龐立即轉向別處,故作輕松道:“若是要走,外面的人不會攔你。”

明姝腦子裏一片空白,聽到這句話,匆忙告退。

守在門口的梓鳶詫異地望着突然打開的大門,沒想到明姝會從裏面出來。

“娘娘?”

沒人回應她。

明姝心慌意亂地走出來,甚至都沒留意身邊的動靜,腦海裏還不斷回響那如過電一般的感覺。

心底有一個念頭忽然升騰,明姝覺得有點害怕。

他對她似乎有意。

先前聽到桂月嬷嬷說他要來婚約,明姝只是詫異。梓鳶說他興許一直在意她,明姝當她是樂觀。

如今真看到他這麽直白濃烈的目光,明姝心跳加快,幾乎就要相信。

但是她壓根找不到這份感情的頭緒。

回到鳳鸾宮,明姝望見常兒身着披風,在廊下等她。明姝朝她點點頭,後者當即跪拜謝恩,神情十分動容。

明姝別過臉去。

一面是心虛,另一方面,她想起來蕭以鳴所說的話。常兒心思不純粹,她還是少接觸為好。

一夜輾轉反側,明姝直到天亮才睡着,再醒來時已日上三竿。

梓鳶進來給她紮帳子,順便提起:“廂房的常才人已經被接走了。”

明姝臉色一僵,問:“承德殿的人接走的?”

“采薇閣的人帶走的。”梓鳶回答,“不過都是陛下的人。”

明姝默了片刻,才應一聲。起身坐到棱鏡前拿起檀木梳子,一下一下梳攏頭發,心中腹诽。

都把人接走了,還說不寵幸。

差點被他騙了。

梓鳶見明姝神色不悅,忙不疊問:“昨日陛下都同娘娘說了什麽?”

“沒什麽。”明姝掩唇止住了一個呵欠,“他愛寵誰寵誰。”

梓鳶一下便明白,皇後娘娘這是吃味了。

“那日娘娘和陛下鬧了不愉快,才叫她乘虛而入,今後便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梓鳶不住地勸說,但見皇後依然神色淡淡,只好撚起桌面上的纏絲桂花絨簪。

“這是宮裏新送過來的。再過些日子,就到了桂花開放的時節了,這簪子也算應景。”

明姝接過,拿在手中看了看,金黃細絲的花瓣看起來十分逼真,賞心悅目。

只是她想起了什麽,将纏絲簪子放回妝奁盒中:“不戴了。再過一個月,就到了為先皇後遷牌位的日子,眼下不宜太過張揚。戴些玉簪子就好。”

梓鳶照做。

時近十月,禦花園裏的規劃漸次開了。鳳鸾宮庭中也有一棵桂花樹,香氣馥郁。待花開得正好,明姝讓人做網去收,放在園子裏曬曬,便能做幾籠糕點。

鳳鸾宮的廚子經過明姝的指點,做出來的桂花糕甜而不膩。

明姝望着錦盒裏的白糯糕點,嘆息道:“可惜姑姑不在。”

“先前桂月嬷嬷說宮裏有人。”明姝望着在寝殿裏擺弄藍釉花瓶的梓歸,“這糕點能送出宮去嗎?”

梓歸放置好手中一截桂花枝,才轉過身,就聽皇後兀自改口:“算了,過了兩日再送到,也吃不得了。”

“娘娘,可以送。”梓歸上前端起桌上的一碟糕點,“半日就能到。”

明姝面露詫異:“送出宮也這麽快?”

梓歸朝她點頭。

有了梓歸的這段話,明姝的心情莫名地愉快起來,她望着還熱乎乎的糕點,繼續道:“還有一些,送給宮裏常才人,她先前生了病,看看如今痊愈了沒有。”

“再做一些,送給九公主。”明姝勾着手上的護甲,輕聲道,“再想辦法送給雁回公子,只當是為他餞行。”

在梓鳶出聲前,明姝先開口截住她的話:“我相信你們定能做得不留痕跡。”

“娘娘的心願,奴婢們可以理解。”梓鳶望向窗外,猶豫着道,“先前沒告訴娘娘,常才人昨日病故了。”

“病故?”

“采薇閣的人已經在收拾了,連東西都燒了大半。”梓鳶确信地朝她點頭,“想來是先前那一場熱症來勢洶洶,人才沒了。”

明姝蹙起眉,難以置信地反駁:“可是那只是一場小病,太醫也來看過了。”

梓鳶搖搖頭,斯人已逝,再說這些已是徒勞。

只是片刻工夫,明姝再望見桌上的糕點便沒了食欲。過了一會兒,梓鳶默默地上前收拾碗碟,明姝支着腦袋,語氣低落:“看看她被安置到哪裏去了,派人送去,也不枉——”

這後半句,她說得有點吃力:“主仆一場。”

不久前還見着活蹦亂跳的人,如今卻只剩下黃土枯骨。先前覺得人世無常,卻沒想到這麽無常。

宮人端上來的午膳,幾乎又原封不動地撤下去。梓鳶不由得嘆息,她先前不告訴皇後,就是怕皇後多心。

“常兒……這名字多好,怎麽就會遇到這種事呢?”

明姝兀自喃喃,身旁人說了什麽話,她都沒聽進去。

她不由得去想,倘若那日沒有那麽着急地讓常兒離開,再許她在鳳鸾宮裏靜養,常兒興許就不會那麽倉促地就走了。

只是這些都沒法再彌補了。

時已入秋,天色很快黯淡下來。梓鳶再次将幾乎沒怎麽動過的晚膳撤下,就聽見外面傳來馬公公的聲音:“陛下很快就過來。”

梓鳶朝裏頭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娘娘如今正傷心呢。”

夜色四合,秋風從窗沿鑽進來,掀起陣陣涼意。視線中突然出現一隊提燈的宮人,明姝還沉浸在常兒的事情裏,沒注意倒是有人來了。

門口的珠簾輕響,腳步聲慢慢走近,男人的聲音中帶着幾分輕慢,問:“皇後這是怎麽了?”

這聲音在明姝腦海裏轉了一圈,終于和某個肅然的身影聯系起來,迅速起身行禮。

緩慢的腳步經過明姝的裙擺,男人掀袍落座,目光望見瓷瓶裏插着的一枝金桂,視線漸漸露出寒意。

明姝并未答話,梓鳶只好在一旁替她開口:“娘娘……今日得知常才人過世的消息,心中感傷。”

蕭以鳴神情從先前的凜然轉而變成詫異:“為常才人?”

若說常才人無常的命運背後有推手,案桌邊的男人絕對脫不了幹系。可是他是執掌大權的帝王,絕不會将一個小女人放在眼裏。

明姝不想回答他的話。

屋子裏十分安靜,宮人們都屏息以待。男人将桌面上的插畫瓷瓶轉動幾分,拂去掉落的金桂花瓣,站起身,走到明姝的身邊。

“人沒死。”

明姝當即瞪大眼睛,先前的悲傷在一瞬間一掃而空。

“朕看着礙眼,找人送出宮去了。”

他的語氣輕松閑适,送人出宮如同掃去拂塵一樣簡單。

明姝又驚又喜,頭一回覺得他這種輕慢的語氣十分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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