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馬車緩緩自高樓下駛了出來。

午間的日光,再度穿透車帷,落在了慕厭舟的身上,燦爛炳煥。

他輕輕地眯了眯眼睛。

這是……在試探自己,可有野心?

慕厭舟坐直了身,像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似的重複了一遍,“我們,和離?”接着,無比困惑地朝宋明稚看去,“愛妃怎麽突然說這個?”

宋明稚答道:“大皇子他……”

薄薄的車壁,隔不住多少聲音。

慕厭舟的話,全落在了不遠處,負責駕車的元九耳朵裏,他不禁用力,攥緊了手中的缰繩,仔細聽慕厭舟打算如何應對。

與此同時,馬車內——

聽到“大皇子”三個字,慕厭舟突然搖着頭笑了起來。

“放心,我可不是大皇子,才不會像他那樣娶妻生子,裝正經……”說到這裏,慕厭舟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垂眸看向宋明稚,“等一等,難道說,阿稚你就是喜歡像大皇子那樣,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嘶,這個好像有點難辦啊,我……”

慕厭舟瞬間就帶偏了話題。

車內原本有些嚴肅的氣氛,也被他破壞了個一幹二淨。

聽到這,宋明稚立刻糾正:“殿下,我并非這個意思……!”

他知道,大皇子此人非但道貌岸然,歷史上還曾經因為嫉妒,而派人刺殺齊王殿下,簡直是惡劣至極,自己怎麽可能欣賞這樣的人?

Advertisement

慕厭舟拖長了語調道:“哦,那就沒事了……”

馬車在“籲”聲之中,緩緩地停在了齊王府內。

慕厭舟低頭笑了一下,撩開車簾,走下了馬車:“我在意的,只有這個。”

說完,沒給宋明稚留下反應時間——

便叫轉身朝元九吩咐,直接駕車送他回酌花院,補昨夜的覺。

元九:“……!”

他默默地拽緊了缰繩:

高,殿下實在是高啊!

-

季春時節,草木初萌。

東風一蕩,便有一室花香。

身着黑衣的侍從,将密報送進了徽鳴堂中:“……啓禀殿下,吾等已在尚書府附近打探完畢,近幾日來,并沒有人在附近,見到過身着素衣、頭戴帷帽的男子。”說着,他便行禮上前,将密報送到了慕厭舟的手中。

慕厭舟随手接了過來。

話音才落下,又有一名侍從,上前道:“啓禀殿下——”

“王妃已經回到酌花院中,暫無異樣。”

慕厭舟斜倚在榻間:“繼續去盯着吧。”

說話間,慕厭舟的手腕,突然重重地顫了一下——他只垂眸看了一眼,便随意移開了視線,不再去理會腕上的不适。

“是,殿下。”

侍從差事已了,對視了一眼,準備退出徽鳴堂。

然還不等他們向慕厭舟行禮、告辭,卻見對方突然開口道:“等等,還有一事。”

侍從立刻行禮:“還請殿下吩咐。”

慕厭舟随手便從榻邊取來了一物,朝着其中一人丢了過去:“接着。”

方才從府外回來的侍從,趕忙上前将它接在了手中,繼而,蹙着眉念道:“治…治世方略……”

這是什麽東西?

慕厭舟随意拍了拍手道:“去,把這本書謄抄一遍,記得學學我的筆跡。”

侍從:“……?”

他在齊王手下當差多年,還從來都沒有做過如此奇怪的事。

但見齊王發話,侍從還是立刻應下:“是,殿下!”

說完,便行禮:“是。”

鄭重地拿起《治世方略》退出了屋內。

……

齊王府,酌花院。

宋明稚沒有想到,他上輩子的習慣,竟也被帶到了這一世來。身為暗衛,晝夜颠倒慣了的宋明稚,昨夜半點都不累,但是到了白天,卻不自覺地便泛起了困來。回到了酌花院以後,宋明稚原本只想随便眯上一小會,不料竟然一覺從中午,睡到了傍晚時分。

夕陽垂暮。

宋明稚并不着急喚人傳膳。

而是在酌花院,同幾名侍從詢問着有關齊王“酒瘾”的事情。

——今日,齊王說他有酒瘾,宋明稚始終有一些放心不下。

此時,一名身着霁青色羅裙的侍女,正在樹下仔細回憶着:“……回王妃,齊王殿下他确實是喜歡喝酒,殿下的胃疾,也是幾年前因為喝酒而落下來的。”

酌花院裏的衆人,只當王妃是在關心殿下的身體狀況,紛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侍女話音剛落下,又有一人開口道:“殿下白天還好,就是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總是喜歡小酌上兩杯,從未斷過,但是他也從不會喝到酩酊大醉……”

聽到這裏,又有侍女跟着點頭道:“對對!我來齊王府裏已經好幾年了,還從來都沒有見殿下喝醉過呢。”

宋明稚突然蹙起了眉:“幾年?”

侍女愣了愣,她似乎沒有想到宋明稚會問這個問題,回憶了一會,方才回答道:“……大,大概三年吧。”

宋明稚喃喃道:“三年了……”

天色逐漸變暗,齊王府內亮起了燈。

見再也問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宋明稚終于起身,朝着周圍人道,“好,我都知道了,”接着,他又轉身看向院外,向那幾名侍從吩咐道,“再過上一會,記得去地窖附近看一看,若是有徽鳴堂的人去那裏搬酒,記得回來告訴我。”

侍從當即應下:“是,王妃!”

然而——

還不等他們行禮退下。

宋明稚竟又突然開口:“等等!”

侍從疑惑地轉過身:“王妃?”

宋明稚緩步朝着院外走了過來,朝幾人道:“不必麻煩了,稍後我自己去看便是。”

王妃果然是在關心殿下!

衆人随即行禮退下,勁頭十足道:“遵命!”

……

王朝末年,山河破碎,

達官顯貴卻只顧享樂,一個個沉溺酒色,不問政事。

宋明稚或許沒有見過明君、忠良,但卻見多了嗜酒如命之人……

他們往往眼神暗淡、無光,且精神萎靡不振。

就算不論未來的歷史。

單看外表,齊王殿下也一點不像是這樣的人。

夜色沉沉,如濃墨難化。

阿琅挑着一盞大紅燈籠,随着宋明稚一道,走到了齊王府的地窖旁邊。夜風一吹,阿琅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朝他道:“公子,我怎麽覺得這個地方,看上去有一點點陰森呢。”

宋明稚用銅匙打開了地窖——

不過幾息,他便嗅到了一陣極為濃烈的酒香。

親王府內的“地窖”自然不同于尋常百姓家。

阿琅挑起燈籠,朝窖內照了進去,宋明稚垂下眼眸便看見:這口地窖,大約有四丈見方,內部空間極為寬敞。裏面除了雜物以外,就只有酒壇,幾乎沒有任何能夠落腳的地方。

見狀,阿琅也忍不住驚嘆道:“公子,齊王府裏有好多的酒啊!”

說着,便忍不住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西域自古以來,便有“尚酒”的習俗。

與宋明稚不同,阿琅是土生土長的述蘭國人,濃烈的酒香,瞬間便将他的饞蟲勾了出來。得了宋明稚的允許,阿琅立刻自窖中取來一壇酒,順帶着摸出了兩只小碗,給自己與宋明稚,分別倒滿了兩碗。

哪知,剛喝一口——

他便重重地咳了起來。

宋明稚被他吓了一跳:“怎麽了,阿琅?”

阿琅咳個不停:“公子,這壇酒,咳咳也太辣了吧……!”

辣?

宋明稚端起杯盞,随他輕抿了一口,緊接着,竟然也被狠狠地嗆了一下:“咳咳……”

辛辣而灼熱的氣息,好似一把利刃,順着宋明稚的口腔、食道劃了下去,一杯酒下肚,他竟然連半點酒香都沒有嘗到,只嘗到了灼痛。

是燒刀子——

這種酒價廉、性烈、味沖、似火燒,一般只有平民百姓,才會喝這樣的酒過瘾。

齊王府的酒窖裏,怎麽會有這樣的劣酒?

阿琅的瘾算是徹底過夠了。

他一邊咳一邊道:“奇怪,地窖裏面的酒壇,全部都長一個樣子……是我拿錯了,還是什麽情況啊。”

地窖裏的酒實在是太多了,二人自然不能一壇一壇試。

宋明稚默默将它記了下來,接着便對阿琅道:“好了,你先回酌花院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守着就好。”

——他也不确定齊王究竟會不會來,因此也不好讓阿琅陪自己一直守着。

阿琅震驚道:“啊?”

公子方才說,要看看齊王會不會來地窖取酒,他還以為只是來這裏随便看一眼就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蹲守!

雖說如今公子的榮華富貴系于他。

但短短幾日,公子為何會如此在意齊王?

總不會……

總不會是嫁出去的公子,潑出去的水吧!

夜風吹過酒窖。

阿琅的身後忽地一寒。

……

亥時初刻,齊王府。

慕厭舟推開了屋門,悄聲向着徽鳴堂外面的穿堂而去。

他的身邊,還帶着兩下人,此時,那兩名下人已經先他一步經過穿堂,一路鬼鬼祟祟地走進了王府後院:

“腳步聲放小一點!”

“把燈熄了,別驚擾到其他人……”

“四處看看,王妃的人,有可能守在這裏!”

兩人熄了燈,在後院外停頓片刻,憑經驗确定四下無人之後,方才越過下檻。而後屏聲靜氣,貼着隔牆壁步入院內。反複确定後院裏面沒有人之後,方才轉過身朝慕厭舟道:“齊王殿下,放心,裏面沒人——”

話音落下之後,一直等在後院外面的慕厭舟,終于緩步走上前來。他并沒有進院,而是遠遠朝兩人吩咐道:“去把地窖打開吧。”

下人:“是,殿下——”

慕厭舟:“低聲點。”

晴了一日的崇京,到了夜裏又飄起了細雨。

十五的滿月,全部藏在了一層薄薄的雲中,月光盡數被它擋在了身後。

宋明稚坐在樹上看到——

昏黃的燭火映亮了小小的後院。

齊王剛一發話,下人立刻領命,快步上前去用一把銅鑰,打開了地窖。

宋明稚曾讓侍從統計過酒壇數。

因此,這兩名下人取出酒之後,并沒有将它帶出地窖來,而是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只小小的酒囊,灌滿之後,方才小心翼翼地擡起手來,遞給了負責接應的同伴。

并于此時,興沖沖道:“好了,好了!”

就在此刻——

他的手指,忽地一癢:“哎喲!”

原本便心中有鬼的他,瞬間大驚失色,不自覺在原地跳了一下,差一點便将手中的酒囊,丢在了地上。

上面的同伴忙道:“安靜點,一驚一乍地做什麽呢!”

另一人啞聲道:“有人用紙團砸……”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一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月亮雖然還藏在雲朵後……

地上的燈籠卻在泛着暖暖的光。

地窖內的下人剛一擡頭便看到——

宋明稚笑了一下,輕輕自樹杈上面跳了下來,緩步上前朝自己道:“酒,交出來。”

……

慕厭舟倚着院牆,等候在小院外。

幾息之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看,而是直接擡手道:“好了,給我吧。”

接着,便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是,殿下。”

慕厭舟:“。”

這個聲音……

有人擡手将酒囊遞了過來——

他的手指在夜裏白得刺眼,好似用雪雕琢而成。

“好巧啊,愛妃。”

王府後院的院牆下。

齊王殿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繼而擡頭,望向天道:“你也是來賞月的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