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兄一定看到她了

第 9 章 王兄一定看到她了

兩船相距漸近,眼看就要撞上,令漪迅速躲回房間裏,心髒砰砰狂跳。

對面船上,嬴澈也已看見了方才跑出船艙重又折返的女子,劍眉微動。身旁的寧瓒疑惑地道:“殿下,那是……”

雖是猜測,但為免冒犯,他不便道出,只是暗自驚訝——裴娘子怎會在妓坊的花船上?

“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嬴澈漫不經心,“天底下身形相似之人何其多也,未必是她。”

寧瓒紅了臉,征詢地問:“殿下,此女形跡可疑,可要屬下過去查探一番?”

“不必。”嬴澈手中折扇微擡,指向船頭,“你看。”

寧瓒展目一望,更遠一點的花船船頭此時已經立滿了錦衣裝束的武人,一名束發武弁、腰挎長刀的男子正往船艙去。

“虞琛怎麽會來?”寧瓒詫異地道。

“多半是來找他那個弟弟吧。”嬴澈道。

皇後次兄、濟陽侯次子虞恒是花月樓的常客,這在洛陽城并不是什麽秘密。

可虞恒常去花月樓,為的是找他的那個相好玉玲珑——叛臣駱超之女駱華纓,裴令漪去找她做什麽?

他忽然來了些興趣:“去看看。”

船中,令漪一直側耳聽着船外的動靜,惴惴不安。

王兄一定看到她了,她雖戴着幂籬,也保不齊會被認出。華纓的身份實在敏感,他必不喜她和華纓來往。

她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罷了,她與王兄又不相熟,只怕是站在他跟前他也認不出的,何必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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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他千萬不要看見她就好。

“他人呢?”

船艙裏忽然傳來男子冷硬的聲音,是虞琛到了。令漪忙藏好,心砰砰直跳。

艙室內,華纓依然安坐,倒了杯酒呈于他:“世子可要飲酒?”

虞琛并未理她,他手握腰間儀刀,視線審視地在屋中掃了一圈,最終落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仿佛有寒風迅疾拍門,門內,令漪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她這知道虞琛是誰。那是白鷺府的指揮使,天子鷹犬,執法嚴酷,手段狠戾,但凡落在他手裏,就沒有活着走出白鷺府的。

當年清河大長公主府上家奴私下議論駱家舊案,不知如何傳到虞琛耳中。虞琛派人上門索要,公主不與,他竟徑直登堂入室,當着公主的面将家奴鞭打至死。

須知清河大長公主乃世宗皇帝胞妹、天子的姑祖母,身份貴重,這樣的人虞琛都敢得罪,何況是她?

一旦暴露,虞琛定然不會放過她!

船外是王兄,船內又有虞琛……正是兩難之際,門外,虞琛腳步卻停了下來,以刀直指緊閉的房門:“虞恒在裏面?”

令漪的心已經越到了嗓子眼,只聽門外,華纓的語聲不急不緩:“世子說笑。”

“二公子已經走了。世子若不信,大可去問問外面的媽媽。我這裏是要開門做生意的,還勞煩世子不要為難我們行戶人家。”

“那裏面是你的嫖客?”

“不然呢?我們是行戶人家,自是要開門做生意的。”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長久的沉默後,令漪聽見他道:“不知廉恥。”

“什麽廉恥不廉恥的。”

華纓卻笑了,“我是妓女,自是要接客的。難道我接個客,就是不知廉恥了麽?就算是不知廉恥吧,朝廷就是要我做這個的,那為何我接個客大人都要審問?莫非大人是想與朝廷作對嗎?”

“私事我自不過問,可若是,你仍因舊事對朝廷不滿,心懷不軌,與人暗中密謀呢?”

“那大人便是多慮了。這些年,與奴家來往最密的便是府上二公子,世子若疑心我與誰密謀反叛之事,第一個便該去審他。”

華纓句句針鋒相對,絲毫不讓,大有激怒對方之勢。令漪正是聽得提心吊膽之時,忽聞華纓一聲嬌笑:“每次他一來,世子都要過來,而今又這般咄咄逼人,好似很在意我接不接外人的。莫非,是在吃醋?”

“可世子若是質疑我與子恒有私,便是冤枉我倆了。您忘了,華纓的第一個男人是您,而我待子恒,不過是像對弟弟一般。他從小就愛跟在我身後,說要給我做一輩子的跟班,這樣沒有男子氣概的人,我怎麽可能看上他?他來我這裏,也不過是為了小時候的情誼……”

他,他和華纓居然……

令漪驚得不輕,這時忽聞華纓一聲痛呼,似是摔在了地上。虞琛道:“你知道就好。”

“駱華纓,他今天在不在這兒都不重要,我只警告你,別仗着幼時的一點情分,就妄想可以利用他……”

“我同你虞家有什麽情分。”華纓卻突然打斷他,再無方才的妩媚柔順,“不過是養了兩條背主的狗,一個你,一個虞伯山……反被咬了一口罷了!”

“你……”

未盡的字眼被生生掐斷,一連串腳步聲響起,離自己越來越近。令漪面色如紙,倉促地後退着,已然不知所措。

“指揮使!”另有一道語聲忽如驚雷響起,“晉王殿下請您出艙相會。”

越逼越近的腳步聲頓時遠了,緊接着一連串的腳步聲,是華纓等人亦跟了出去。隔間內,令漪驚魂霎定,近乎癱軟地貼着艙壁,身子一陣陣下墜似的虛空。

她長松了口氣,疲憊地支起身來,聚精會神地聽船外的動靜。

船外,晉王的船果然已近了。虞琛屈身行禮:“下官見過晉王殿下。”

船上諸人及一幹白鷺衛俱都屈膝跪地,船上,嬴澈掃了眼船尾的位置,那兒風平浪靜,連窗戶都嚴實關着,看不出任何異象。

華纓記挂着躲在艙內的令漪,見狀,不由冷汗如滴。他視線卻收回來,落在花冠不整、跌紅了左肩的華纓身上,旋即玩味地在她和虞琛身上打了個來回。

“子琛,你這是……”

這樣玩味的打量,好似他與駱華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一般,分明是這淫.婦妄想勾引他。虞琛心裏一把無名火荜撥燃起,面上卻是恭敬之色:“來尋我那不争氣的弟弟,叫殿下見笑了。”

“那尋到了嗎?”

“說是已經回去了。”

“那看來不巧,是本王擾了你的雅興了。”

這話似是說他還留在這兒是為了倚紅偎翠,虞琛的臉色當即便不大好看。嬴澈又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不若請你的這位紅顏知己在船上設宴,也請本王喝一杯呢?”

糟糕。

令漪原本正為了他絆住虞琛而慶幸,聞見這一聲,頓時心叫不好。

王兄怎麽還有上船之意?

他身邊的侍衛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真上船,她還藏得住?

令漪又急又怕,焦躁地踱起步來,想着對策。又忍不住腹诽,王兄這是做什麽啊?不是說不近女色嗎?怎麽還想上船喝花酒啊?

“殿下這樣說,那可真是妾身百年難以修得的福氣了。”華纓以帕掩唇,盈盈巧笑。

又喚鸨母:“媽媽,還不快命人擺酒,請殿下上船。”

“好嘞好嘞。”鸨兒的臉笑得皺成了一朵杭菊,“今日殿下光臨,可真令老身這兒蓬荜生輝啊!”

她當即同仆役入艙備宴,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與腳步疾響。令漪聽得氣篤,只能繼續躲在狹小的小室內,提心吊膽地祈禱不被發現。

一面又暗暗罵這位便宜兄長,男人果然除阿爹和宋郎外就沒一個好東西,全是一群好色的登徒子,就連這位看似人品貴重的王兄也不能幸免。

況且他好似對這些花樓把戲很熟的樣子,一看就是常客。那多半已經髒了,還是遠離為妙。

船外,嬴澈紋絲不動。

他立在船頭,再度看了眼那沒什麽動靜的船尾,鳳眸中掠過一縷似有若無的笑。

“子琛的意思呢?”他轉向虞琛,“真不請孤上去坐坐麽?”

別問什麽意思了,難不成他還真想喝花酒啊!

令漪憂心如焚。

華纓也真是的,還真叫他上船來做什麽!

她從前只聞說王兄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可眼下這情況,她真會懷疑要麽他也是風月場裏厮混慣了的,要麽就是方才瞧見了她,故意消遣她!

“殿下莫要取笑下臣了。”虞琛冷淡開口,“下臣來此只為公務,這樣的話若是傳到拙荊耳中,她怕是要大鬧一場的。”

“下臣公事已畢,這就回去。告退。”

語罷,他持刀抱拳,動身離開。船上的十餘名白鷺衛亦消失得無影無蹤。

寬闊的湖面于是只剩下花月樓及晉王兩艘船,華纓妩媚莞爾:“那殿下可還要上船飲酒麽?”

“走吧。”他卻沒看華纓,徑直吩咐寧瓒。船只于是啓航,別過花船,朝城中方向駛去。

“虞琛同這花魁娘子,看起來倒是熟識。”

待船只拉開一點距離,寧瓒低聲道。

“他老子當年不過是駱超手下一名偏将,當年為了巴結上司,便把兩個兒子都送進大營陪上司的千金習武。他們幾個,是自幼相識。”嬴澈道。

然那人與駱氏不過幾面之緣,今日來找她,又是為的什麽呢?

煙波沆砀,陳年的記憶忽如船下浩渺碧水,紛至沓來。是那年柳絮紛飛的春日,瘦弱稚嫩的女孩也如菀菀飛絮撲到他車前,抱着他的腿哭得楚楚可憐:“大哥哥,求你救救我吧,我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雖說時光荏苒,她早把這話忘得一幹二淨。可,若非當年一時恻隐,只怕今日他在這花船上遇見的,便會是她。

*

卻說兩撥人馬都離開後,華纓找來一艘小船,送令漪與躲在二樓的簇玉離開。

“今日之事想已敗露,虞琛雖然離開,事後必定會拷問船上衆人。你的那位王兄看起來也似察覺了什麽,保險起見,日後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王兄果然瞧見她了麽?令漪愣了一下,忙問:“那我日後要怎樣找你?”

“這個不難,”華纓從袖中取出一枚嵌紅寶石金珠花,“我與大福先寺的靜慧師太乃是舊識,若有要事,你可于前一天派人将此物交予她,我得到消息,便會赴約。”

“好,我記住了。”令漪緊緊握着珠花,“那你和華绾多保重!”

小舟抛錨起航,如一彎柳葉飄蕩在碧波蕩漾的湖面,漸漸地遠了。

“娘子,天色不早,我們現在回府嗎?”艙中,簇玉問。

令漪正木木坐着,看艙口劃出來的一弧湖光水色——垂柳依依,碧波如玉,讓她想起,去歲她在上陽池苑故意落水引得丈夫相救,也是這樣一個春景淑明的晴日。

而現在,她又是一個人了。

所有的計劃,都要從頭來過。

宋郎已經去了,不知祖父回京後還會不會賣她幾分薄面?祖父又要何時才能回京呢,王兄又會不會阻止她回宋家去……

自繁重的思緒裏脫身,她嘆了口氣:“先去一趟永豐坊,回府後,若是王兄問起,就說我們今日去看望姐姐了。”

小丫鬟有些猶豫:“這,這能行嗎?”

“就這樣說吧。”令漪道。

她在王府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王兄哪裏會真的在意她。暫且糊弄過去也就好了。

然而此時,宋家派來接她回去的人,卻已等候在王府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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