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埋首惡心地幹嘔起來
第 44 章 埋首惡心地幹嘔起來
令漪卻沒什麽反應。
她攥着那鞶囊愣了一刻, 感知到他目光,很快若無其事地丢開。
心髒仍砰砰地跳着,那銳利的眸光還停留在她臉上。她神色微不自然:“王兄的鞶囊有些脫線了, 回頭, 我給王兄重新做個荷包吧。”
都是一樣盛東西,荷包遠比鞶囊精致些。這原只是心間一閃而過的念頭, 此時說出來, 卻是為了遮掩自己方才的出神。
她不知道,王兄是已經發現下藥的事是她做的,還是僅僅發現一點端倪來故意試探。
保險起見,父親順利遷葬之前,她還是不要将他得罪狠了。
二人冷戰已久,這尚是那日之後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嬴澈頗為意外。
他看着她,語氣涼涼:“這是你的道歉?”
“……”
令漪不語,背過身去整理着床榻。
嬴澈也覺這話說得太似與她遞臺階了, 一瞬冷了臉色, 對鏡整理衣領:“好吧,給你三天時間。三日之後, 讓孤瞧瞧你真正的手藝。”
令漪還是不理,權當不曾聽見。他不悅沉了臉,開門出去,這時纖英來送湯藥, 見他在, 忙放下手中活計、俯身行禮。
這幾日, 因令漪不想喝,加之晉王時常不來,纖英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今日他既在, 她無論如何也得端過來。反正這也只是一碗補氣血的湯藥,不至于讓裴娘子立刻懷孕。
果不其然,嬴澈瞥她一眼:“去,端給娘子喝了。”
又回過身去,負手立在門邊,故意刺妹妹道:“這是助孕的湯藥,你該好好喝了才是。早點有孕,給孤誕下子嗣,孤就允你做孤的媵妾。”
“如何?”見她沒反應,他又輕笑着問,“若孤沒有記錯,給孤做妾,這好似是當初你自己對宜寧說的心願啊?”
“凡親王孺人二人,視正五品;媵十人,視正六品。太子昭訓才正七品,既然你想要名分,給你個媵妾當當,應該不算委屈吧?”
氣氛一時僵若凝冰。纖英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寧瓒也權當沒聽見,紅着臉低頭不敢亂看。
還真是幼稚。
令漪心間微微氣惱。
她仍背對着他,整理着那床不知被她捋過多少遍的被子。
知他是故意說來諷刺,她偏不上當,忍着火氣道:“王兄不是還有事麽?在這兒耽擱這麽久做什麽,也不怕誤了正事!”
真是無趣的女人。
沒等到想要的反應,嬴澈索然無味。他輕飄飄睇她一眼,目光玩味。随後擲下二字離開:“走了。”
晚上再過來……行刑。
他走之後,纖英将湯藥端進來,請示地問:“娘子?您要喝嗎?”
令漪點點頭:“你放那兒吧。我會喝的。”
纖英行過禮便出去了,她走後,令漪放開那被理了數遍的被褥,洩氣般扶着床框坐下。
怎麽辦……令漪忍不住有些心煩意亂。他是知道了麽?才故意當着她的面兒,同寧瓒說起。
他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個,必定是發現了什麽。
可依他的個性,當初頂着被全京城嘲笑和孝道的壓力也要把太妃關進清水寺,若真的發現是她在背後搞鬼,又怎會如此輕易放過她呢?不應該攥着此事不放繼續磋磨她?
難道,是他把賬算到了華纓頭上。
令漪惶惶不安了半日,淩亂的思緒都如蓬蓬亂絮在腦中纏繞不清。不久寧瓒去而複返,将一卷北邙山輿圖呈給她。
上面,已被術士用朱筆圈出了幾處遷墳地。
“王兄讓我選?”令漪有些受寵若驚。
不是說,讓寧瓒或是母親決定麽?怎麽又拿來讓她選了。
寧瓒颔首:“是啊,其實殿下從一早就打定主意讓娘子來選,方才那些,想是說笑吧。”
有拿這種事來說笑的麽?令漪悶悶地想。
想起那日他那些絕情的冷言冷語與方才恐吓她的模樣,令漪猶覺得恍如隔世,腦子裏嗡嗡的,一片不真實之感。
她想,王兄,不應該只是拿她當一索歡的玩物對待麽?又怎會在尚且與她置氣的時候,還對她父親的事如此上心呢?
令漪一時心亂如麻。
她強迫自己定了心神,垂眸看起墓地輿圖來。
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都是些絕佳的風水寶地,寸土寸金。
不是她能付得起的價錢,但很顯然,王兄也不打算讓她付。
令漪最終選了北邙靠近大伯安葬地的一塊墓穴,将輿圖遞還給寧瓒。
直至此時,她也不敢相信王兄竟如此輕易地放過了她,且看起來,他好像不打算再追究前事。
可方才,不還對她十分冷淡又極盡嘲諷麽?
令漪想不明白,唯有郁郁嘆氣,心道,他要的東西就繡用心一些吧,端午節快到了,再給他打個長命縷,就當是報酬。
*
三日後,令漪還是沒能完成那個荷包。
她做事有自己的節奏,荷包看着小小的一個,步驟卻一點兒也不少。三天時間,也只夠她選好布匹絲線、設計圖案的。加之時近端午,要準備過節的節禮與編織長命縷。是以三日後嬴澈上門讨要時,她才剛剛開始刺繡。
嬴澈雖不滿,但見她還算上心,到底忍住了不曾發作。
也是這日,他撤去了小桃塢的看守,解了令漪的禁足。
端午将近,天漸漸炎熱起來。這日已是端午前一日,令漪帶着提前同簇玉、華绾一起包好的粽子,去往通濟坊拜見堂兄與伯母。
同往常一樣,她前腳剛走,後腳消息就遞進了雲開月明居。嬴澈閑适地翹着一條腿坐在一把紫檀木的圈椅上,以指纏着腰間的玉佩穗子:“她去了通濟坊?”
“是呢。”纖英答,“昨兒包粽子,娘子說,時近端午,她得去通濟坊看望她伯母與堂兄。”
裴令璋與其母劉氏,的确是住在通濟坊。不過據嬴澈所知,那劉氏可不怎麽喜歡她,這些年,從來對她就沒什麽好臉色。
蓋因當年裴慎之出事,他兄長裴謹之為營救他同樣被杖殺在禦史臺外。随後,世宗皇帝又下令,裴氏族人永世不得錄用,已經高中解元、即将參加殿試的裴令璋也因之斷送了仕途。
一夜之間,丈夫出事,兒子也因之斷了前程,劉氏對溶溶與她父親的怨恨是可想而知的。當初朝廷派人去裴家拿人,便徑直将年幼的她,趕出了裴家。
雖說她趕與不趕都無法改變溶溶的命運,但這樣狠心的伯母,有什麽來往的必要?而若非當初溶溶運氣好碰上他,也同樣逃不過沒入教坊的命運。
所以啊,他才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怎麽不見她知恩圖報、來給他送粽子?
嬴澈頓時頗為不快。
她這樣蠢笨,可別叫那家人騙了才好。
“也罷。”他懶懶站起身來,“左右今日無事,孤就勉為其難一回,去瞧瞧她那些窮親戚。”
馬車搖搖晃晃,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通濟坊。令漪命車夫将馬車停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口,同簇玉提着粽子與兩壺菖蒲酒,步行前往。
小巷越往裏走兩邊房舍便愈頹圮,她停在最深處那戶人家的門前,擡手敲了敲,院中傳來個中年婦人的聲音:“誰?”
令漪不答,敲門如舊。那婦人果然怒氣沖沖地來開了門:“誰啊?一直敲一直敲?”
門一開,見是她,滿臉怒氣驟轉為冰霜之色:“你來做什麽。”
伯母的冷待,令漪早已習慣。
“時近佳節,我自己包了些粽子,帶了兩壇菖蒲酒,想在伯母這兒讨頓便飯。”她溫聲說。
劉氏卻冷笑:“那倒不必。”
“已經有人替你送了,怎麽,你們夫婦今日是約定好了要在我這兒團聚?”
夫婦?令漪詫異轉眸。院內房中,堂兄裴令璋已然聞見動靜起身迎了出來,另有一名藍衣郎君,褒衣博帶,清雅莊重。卻是……那日在牡丹園還未及互訴衷腸便被分開的丈夫!!
“溶溶……”宋祈舟有些失神地喚。
四目相對,目及他一張小別數日卻明顯憔悴虛弱許多的臉,令漪一雙清潤的杏眼中微波凝滞,險些紅了眼圈。
可心疼過後,她背過身,下意識的反應竟是要逃離。
宋祈舟卻快步走了過來,拉住了她的小臂:“溶溶,你也來了。”
裴令璋也笑道:“你說說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這下可好,我要收兩份禮了。”
兩人被晉王棒打鴛鴦的事已然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裴令璋深為之憂,眼下這般說來,也不過是故意打趣。
劉氏則古怪打量了二人一眼,去廚房準備飯菜。簇玉忙也提着粽子與菖蒲酒跟上。
“溶溶,你怎麽不理郎君?”
短暫的一瞬好似隔了一紀那樣久。宋祈舟關懷地望着她,右手輕握住她纖細的手臂。
令漪慢慢回轉過身,眼簾輕掀,勉強對他笑了笑:“宋郎。”
心間卻實是凄楚。
他們都絕婚了,他還要替她來照顧她的家人……宋郎是何等溫柔體貼的郎君啊,可她又有何處能及得上他呢?誤以為他不在人世才多久,她就……
“那我們先進去說吧。”宋祈舟執起她的手,溫和地道,“上次,還沒來得及好好和你說說話……”
其實好歹夫妻一場,他如何看不出她的滿腹愁思。想是那日回去之後,晉王必定對她說了什麽,或是威脅了她什麽,叫她變了想法,待自己也不似當日那般親密了。
她,是已經放棄了他麽?青年郎君濃密眼睫緩緩垂下,有些神傷地想。
二人十指相纏,氣氛卻再不如往常甜蜜融洽。令漪垂着眼睑,正思考着要如何将事情和盤托出,未及掩上的院門外,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喲,還真是小別勝新婚啊。”
三人臉色皆是一變。
是晉王。
令漪纖骨輕顫,幾乎是瞬然丢開了宋祈舟的手,如臨大敵般轉過身去。
嬴澈笑晏晏地負手進來,身後還跟着牽馬的寧瓒。他一身玄色錦衣,寬肩窄腰,舉手投足間,自有股天潢貴胄的清貴氣質與常年居于高位的不怒自威。
“溶溶,你這是?”
他視線掃過她身旁立着的宋祈舟,微笑問。
“不是說,你來給你堂哥伯母送節禮麽,怎麽又同這個誘拐你的無恥之徒在一起?”
“我沒有。”
這是當着堂兄的面,令漪羞窘難堪,粉面微紅,倒似少女含春。
裴令璋忙替堂妹解釋:“是這樣的殿下……”
“你是裴令璋?”嬴澈笑着打斷他,“孤是在問溶溶,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殿下竟認得他。
裴令璋玉面微紅,心中卻實是驚訝。低下頭,再不敢言語了。
“阿妹,你自己說呢?”嬴澈又笑晏晏看向令漪,眼中光影和煦,如春風暖融,眼底卻暗流湧動。
他是騎馬過來的。論腳力,自然比先行乘車出府的令漪快上許多。
原想和她的家人好好打個招呼,盡量不撕破臉,不想一下馬,便聽見她溫柔地喚宋祈舟,“宋郎”。
可笑,那日才叫他罰了一通,又不漲記性,跑來和宋祈舟私會。
一進門,又瞧見他倆旁若無人地牽上手了。是不是他再來晚些,她又能像上次牡丹園裏那樣,對宋祈舟投懷送抱?
她怎生不叫他澈郎呢?
嬴澈越想越氣,彙聚于她眉眼間的目光寒意愈深。令漪磕磕絆絆地道:“我……我也只是恰好在此與他偶遇,不是事先約見。”
從來清冷從容的一個人,此時語聲竟十分緊張。宋祈舟微愕側目。
看着妻子眼中就只盛着那人的模樣,再一聯想到母親說的那些,他微微抿唇,自嘲地苦笑。
母親說溶溶早已變心,明顯是與晉王有了首尾。這話他并不信。
但他也曾問過母親,明知會得罪晉王,她為何一定要趕走溶溶。
母親卻說,原本,她也不敢。可她花重金派人向晉王府的鄭管事打聽過,裴氏并不受寵,晉王厭惡她和她的母親,全是因了先王遺命不得不留下她們母女。就算她把溶溶趕回去,他也不會為她做主。這才動了趕她回家的念頭。
這件事,固然是母親的錯,可據他所知,那鄭管事是晉王的心腹,負責晉王的日常起居,打理王府名下的産業。
既是心腹,又怎會說出這般與實情全然相反的話?這對他本人有什麽好處?
這定然是嬴澈故意放出的消息!
為的就是讓母親把溶溶趕回王府,好為他所控制!
若真是這樣,溶溶一個弱女子,如何玩得過他?他們之間的結合,也定然是嬴澈威逼的了。
想到這裏,宋祈舟眸中冷火灼灼,怒目以視。嬴澈也不看他,只笑着問裴令璋:“怎麽,裴兄不請孤進去坐坐?”
“殿下說哪裏話。”
裴令璋哪敢與他稱兄道弟,尴尬将他迎往屋中:“您能大駕光臨,是草民與家母的福氣。請,這邊請。”
嬴澈笑笑颔首:“這丫頭一有什麽好事就惦記着你們,她親手包的粽子,孤都沒這個福氣消受,就先送了你們。看來今日,本王是要沾裴兄的光了。”
兩人朝屋中走着,路過令漪時,他便很自然地牽起妹妹的手,拉着她自宋祈舟眼皮底下掠過。
令漪像一株無根飄蓬被他裹挾着帶進屋去,回過頭,歉意地朝宋祈舟颔首致意。
袍袖之下,宋祈舟握掌成拳,霎時攥得死緊。
這時嬴澈卻回過頭來,輕笑問:“宋少卿還不走?留在這兒幹嘛呢?”
“正好。”宋祈舟針鋒相對,轉向裴令璋,“在下也想沾沾溶溶的光,兄長不會在意吧?”
裴令璋十分尴尬。
其實令漪也好,他也好,如何瞧不出這二人是對上了。
他不敢得罪晉王,但論個人感情,又實在同情這位妹夫。笑笑道:“這是哪裏話,今日能提前過節,也是托了溶溶與祈舟的福……”
“怎麽又來一個?沒完沒了嗎?”廚房裏,劉氏也已瞧見院中情形,怒聲抱怨。
簇玉早趴在窗邊打探院中的情形了,兀自擔心着,“那是我們娘子的繼兄,喏,就是晉王……”
“管他什麽秦王晉王的。”劉氏怒道。是親王就可以上門蹭飯吃麽??不打招呼就找上門,還真是沒禮貌!
雖是抱怨,她仍将二人帶來的粽子下鍋煮了。裴家用飯的堂屋裏,裴令璋已将一挪碗碟擺上桌,又取過令漪帶來的菖蒲酒,倒了四碗。
那桌子是十分便宜和常見的榆木,已然年歲不輕,桌面上覆蓋着一層黑黢黢的油亮的垢。
不是沒擦幹淨,實是這些年留下來的歲月的痕跡,經年累月,想除也除不了了。看得嬴澈近乎反胃。
當着主人家的面,他面上的不耐煩藏也不藏,實在沒有禮貌。
令漪心中着惱。
她本就煩他莫名其妙又跟着過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狠狠踩了他一腳,示意他注意。
嬴澈霎時斂容正色。
大約是自知理虧,他連“她竟敢管他”也忘了追究,正襟危坐着,面色欣然,半點也瞧不出方才的嫌棄。
旁邊,宋祈舟将這一幕完完全全看在眼裏,濃密的眼睫微垂,面色為之一黯。
裴令璋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好心遞過小半碗清酒來,“溶溶,先潤潤喉嚨。”
“過來這一路,很辛苦吧。”
時下的酒釀大多度數不高,近似米釀。令漪莞爾一笑,甜甜道了聲“謝謝阿兄”,伸手去接。
才将酒碗遞到唇邊,一股濃烈的酒氣自鼻尖直沖天靈蓋。她霎時不受控制地摔了杯盞,纖指抓住桌沿,埋首惡心地幹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