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迎親(女主已跑路)

第 65 章 迎親(女主已跑路)

九月初三, 宜嫁娶。

整個八月就在準備婚事的忙碌中過去,臨到成婚前一天,令漪終于繡好了那把扇子, 杭綢做底, 上繡鴛鴦和花開并蒂,一絲一縷皆由金線繡成, 精致非常, 栩栩如生。

令漪不是第一回成婚,可臨到頭了,還是不免有些緊張。成婚的前一夜,侍女進來替她鋪床時,她正坐在床畔,将那把繡了許久的團扇不斷拿起又放下,似是在練習卻扇之禮。

見有人來,她略微赧顏, 擱下扇子若無其事地整理着被褥。侍女也不說破, 只笑道:“明日可就要出嫁了,女郎可開心嗎?”

說話的是被派來服侍令漪的鄧氏侍女, 在這邊住了一個多月,令漪也和她們混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什麽開不開心的,總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從。”

她如今的身份既是鄧氏自幼養在鄉下的五娘子, 自得說成是家族聯姻。侍女也不驚訝, 抿唇一笑:“說來也巧, 明日三娘子也要出嫁呢,娘子和她一起嫁過去,日後同在晉王府, 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令漪微愕擡眸:“你說三娘子也要出嫁?嫁去哪裏?”日後同在晉王府,彼此也好有照應?

“是啊。”侍女淺笑着答,“三娘子也要嫁去晉王府,不過你們誰大誰小,奴就不知道了。”

“想來應該是三娘子大吧。”不待令漪有所反應,侍女又蹙眉做沉思狀,低低自語道,“畢竟三娘子年長些……”

令漪早已愣住,渾身如浸冰雪,手腳冰涼。這時簇玉端着洗漱的銀盆進來,聞見兩人對話,霎時大驚失色。

“你胡說什麽?!”她生氣地訓斥對方道,“什麽誰大誰小的?晉王殿下只會有我們女郎一個。”

又着急地對令漪道:“女郎你別聽她胡說!依我看,搞不好是有人指使她們,故意在您耳邊說這些!”

侍女撇撇嘴,嘟哝了句“我說的是實話啊”便出去了,令漪愣了一刻,神色慢慢恢複了平靜。她看向滿面焦灼的簇玉:“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簇玉的神色一時變得十分哀戚。

令漪見之便明白了大半,失望地道:“你我也算一塊長大,是最親近的人了,現在,難道連你也要騙我嗎?”

“再說了,婚禮就在明晚,就算你想瞞,又能瞞得了我多久呢?”

之前她就覺得簇玉有些不對勁,自搬來鄧家,看她的目光總是帶着無法言說的哀傷與遲疑。

問她,卻什麽都不肯說。

如今才算明白了過來——她一定有事瞞着自己,且多半與這樁婚事有關。

“我說,我說。”簇玉忙道。

她不再猶豫,将當日在寝居裏聽到的兄弟二人的對話原原本本道來,語意哀婉:“奴也沒想到會這樣啊,殿下分明答應得好好的,為什麽又對二公子說要娶鄧三娘子……那他又騙您做什麽呢,還真是過分……”

王府上門行納征、請期、冊妃諸禮,都是鄧氏本家,主仆二人是沒有見過的,因此也不知曉那冊妃旨意上到底寫的是鄧氏第幾女。

但這些天陸陸續續有人過來,為的是婚前的諸些事宜,譬如裁衣,譬如安放嫁妝,她這邊有的,鳳竹院那邊也有一份。

原本令漪沒有多心,只當是兄長為李代桃僵使的一出障眼法,如今卻難免多想,或許真的是要她二人一起出嫁、一妻一妾入王府呢?

而鄧婵來看她時說得那些話,也很像正室在安撫妾室……

她木然喃喃:“原來如此。”

那的确是他能說出來的話,早在宋郎回京之初、兩人鬧了別扭時,他就說過,若為他誕下子嗣,他就允她做他的媵妾。

怪道他那麽輕易就答應了她的要求,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在騙她呢……

燭光都在眼前朦胧,燦亮光暈如金如錫,她慢慢從一片虛空中回過神來,杏眸微黯,卻是搖頭喃喃:“罷了,王兄不會騙我的。”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王兄對我那樣好,我也不該随随便便因為兩句話就胡亂懷疑他。”

像是在竭力說服自己。

“等明日……”

話未說完,自己卻是一聲苦笑。

等到明日又能怎麽辦呢?她能做的,只是趁着明日求證此事,不因幾句閑言就懷疑他。

可若他真的還要娶鄧婵,難不成,她還真歡歡喜喜地嫁過去,同鄧三娘子做一對和睦的娥皇女英共事一夫麽?

這一夜令漪便格外地沉默,簇玉同她睡在一張床上,幾乎聞不見她的呼吸聲。

她心下十分擔心女郎,又有些後悔,也許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告訴她。

這一整晚令漪都沒有言語,次日清晨起身時,眼下浮着淡淡的烏青。簇玉心疼地想,也不知女郎昨夜睡了沒有。

新婚歷來是要從早忙碌到晚的,何況是皇室娶婦。是以,令漪三更天便起來了,略用了些早膳填肚子後,仆婦們就要上門,在院中臨時搭建的青爐裏替她梳髻更衣。

今日梳妝的是鄧氏族中手法極老道的妝娘,她先在令漪面上敷了一層淡淡的胡粉,笑着恭維道:“小娘子生得可真美,其實哪裏用得到胡粉呢,反而是這些胭脂污了小娘子的容色了。”

“嫂子這話只怕是每次給人上妝時都要說吧。”令漪笑道,略頓一頓,又笑着問,“對了,我聽鳳竹院那邊好像也在吹吹打打,是三娘子也要出嫁了嗎,嫂子待會兒是不是還要過去給她化。”

“已經化過了呀。”那娘子笑吟吟地道,“不是說王府一下子要娶兩個嗎?都在今日,長幼有序,我就先過去給三娘子化的。”

長幼有序。

令漪勉強笑了一下,難道不是尊卑有別嗎?

這時派去鳳竹院打探的簇玉已經回來,一臉喪氣地立在青廬門口,她見狀便明白了,笑着對妝娘道:“呀,那看來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開始吧。”

一顆心卻有如跌入幽冷的深谷裏。

王兄,竟然真的打算一妻一妾嗎?答應她的除她外不會有旁人,不過,是一個謊言麽?

也是,大約在他心裏,只有清貴的南陽鄧氏的女兒可以配做他的正妃,她這樣離過婚的罪臣之女,又算什麽?

梳妝歷來耗時又繁瑣,令漪像個傀儡娃娃一般任由仆婦們擺弄,等到全部化完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随後,仆婦和丫鬟們服侍她穿戴好花釵和衣後,她便将人都遣退,讓寧靈守在外面,只留了簇玉在青廬中。

“你都看到了。”令漪平靜地道。

簇玉也沮喪垂着眸:“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方才她過去的時候,鳳竹院裏的确處處紅綢妝點,丫鬟仆婦,皆是着紅,俨然一副大喜的模樣。

就連捧進去的花冠和禮服她也遠遠瞧見了,确是親王妃規格的花釵和衣無誤。

令漪心下也是極哀恸。

原本她沒有多信他的,因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夠不上那個位置,因為清楚地知道,沒有人會喜歡她這樣涼薄又不安分的女人。可偏偏他說他喜歡她,偏偏他信誓旦旦地說,只會有她一個,也許謊言說過千萬遍就格外得真,總之,她信了,本不該動心的她相信了他的話,甘願為了他,背叛自己的出身和姓氏扮成是另一個人、好嫁給他,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騙局……

他說他喜歡她,為什麽,卻是騙她的呢?

眼裏慢慢湧上一層瑩瑩水光,她怔然看着鏡中華光璀豔的九樹花釵:“簇玉,你說,他真的喜歡我嗎?”

如果喜歡,為什麽要騙她,如果喜歡,為什麽要讓她有孕,讓她除他別無選擇,想走都走不掉……

可真正的喜歡,不應該是像宋郎一樣,全然為她着想,一切只從她的角度考慮嗎?

他讓她改換身份才能嫁給他,他不顧她剛同宋氏絕婚就讓她有了孕,他強迫她和宋郎分開,斷了她所有的後路……現在細細想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滿足他得到她的私欲,何嘗為她考慮過呢?

是啊,他這樣高高在上的王,怎麽會真正體諒身為下位者的她的感受和處境呢?現在,更是在騙她,要她同鄧娘子共同侍奉他……

青廬中一時落針可聞,簇玉眼中也盈滿了淚水,手指絞着衣袖心疼地看着女郎,廬中彌漫着濃厚的悲傷氣氛,與廬外喜慶的禮樂聲陡然是分裂開來的一個世界。

卻見她将頭上的花釵一支一支拆下來,搖搖頭道:“無論如何,我絕不接受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

能大度地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婚前就同繼妹搞在一處,那位鄧娘子的确是個脾氣很好的正室。但整日困在後院裏,同一群女人争風吃醋,靠着讨要男人的寵愛過日子,這,絕不是她要的生活!

“那娘子打算怎麽辦呢?”簇玉着急地問。

王府那邊馬上就要來接親,冊妃之禮也是早過了的,甚至禮成之後,還要入宮觐見皇帝皇後,去太廟拜見列祖列宗……

“我要走。”令漪輕輕地道,目中卻是一片虛無,“天地浩大,我不信,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想到這兒,心間卻是忍不住的心酸。她之所以留在京師,不就是為了讓父親能夠入土為安麽?但她卻弄丢了他的遺骨,還讓他成了威脅、牽制她的工具,為人子女,她何嘗對得住父親呢?

眼下,既然她一心盼望的事都成了夢幻泡影,她還留在這座傷心之城做什麽呢?

“你要同我一起走麽?”見簇玉似愣住,她又問。容色如雪清冷,如玉堅定。

簇玉微微猶豫:“我……我還是留下來,與娘子殿後吧。”

雖然她也舍不得女郎,但理智告訴她,只有她留下才能為女郎争取到更多時間。

令漪木然颔首:“也好。”

王兄雖然為人跋扈,對下人倒是剛柔并濟,朝廷禁止随意殺奴,簇玉留下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吃苦是必然的了。

簇玉仍覺得有些不真實之感,這樣重要的典禮,女郎竟打算臨陣脫逃?屆時被殿下知道,他定然是會勃然大怒的,若是逃掉了還好,若是逃不掉,娘子又要如何承擔他的怒火。

小丫頭的心都為之揪了起來,她哀哀地問:“娘子,您真的要走麽?就不能——”

就不能——不走麽?

她想說千百年來的女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為什麽娘子一定要要求這樣多呢?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就算鄧婵和娘子一起過了門,以殿下對娘子的寵愛,又有青梅竹馬之誼,鄧婵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女郎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去的。

但這樣的話,簇玉卻不敢說。她知道娘子在這上頭一向有些執拗的,別的女子能接受的共事一夫,她卻未必……

令漪只淡淡颔首:“我去找堂姐,她會幫我的。”

裴令湘?簇玉驚訝得不知說什麽好。

那一位可是從來對裴家人裴家事漠不關心、高高挂起的,連個名分都沒掙到呢,就忘了自己姓什麽,從前女郎帶着她登門拜訪了許多次,一律被拒之門外。如今這樣引火燒身的事,又怎麽可能幫她?

“就這樣決定吧。”令漪輕嘆道,眸中一片堅定,“你先穩住寧靈,不要讓她知曉了。”

青廬之外,那冷若冰霜的少女正将主仆二人的對話完完整整聽在耳中,略微紅了眼圈,一言未發。

*

令漪行動迅速,換了簇玉平素的衣裳,簡單梳了個發髻,打扮成普通丫鬟的模樣,從後院爬樹而出。

也是她們運氣好,這會兒丫鬟仆婦都去了前院忙碌,後院裏竟空蕩蕩的。她順利沿着大樹翻出院牆,臨走時不忘交代:“外面的人若問我去了哪兒,就說我因疲累先回房休息了,等到迎親之時再來叫我。”

“那您小心一些!”簇玉不放心地道。

令漪點點頭,飛鳥般輕盈地躍出院牆與坊牆,落在街道上,轉眼即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潮。

她沒有帶任何行李,随身攜帶的只有腰間系着的一個荷包,裏面還裝着當日被兄長放進去的玉佩,事态緊急,一時竟也忘卻。

二則,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總覺得身後似有人跟着自己,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令漪擔心是寧靈跟出來尋她,不由加快步伐,朝堂姐家所在的永豐坊跑去。

那人仍在背後窮追不舍,她不敢回頭,只愈發地加速狂奔。這時前方街巷中兩列全副武裝的帶甲侍衛忽然手持兵刃整整齊齊地跑來,将百姓都驅至街道兩側,空出中間的道路來,也因之阻斷了那陣如蛆附骨的陰冷。

令漪被人潮簇擁着擠到了一處小巷子裏,看着街巷裏長龍般流動的軍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晉王府的侍衛!

起初她以為這些人是來抓她的,但很快又覺出不對——主街道盡頭傳來隐隐的禮樂聲,一聲一聲,護送着一架扯了喜綢喜花妝點的四駕辂車近了,車上,王兄身着冕服,胸前系着大團紅綢花,正笑晏晏地同道旁的百姓揮手。

周圍則有侍女不斷抛灑着花瓣與喜糖喜果,俨然是去嘉善坊迎親。

他身側還立着同樣一身喜服、似是做伴郎的二公子嬴濯,其後婚車,赫然是兩輛。

這回再不會有錯了。令漪愣愣看了辂車上滿面春風的俊美郎君一霎,連潛在的危險都忘卻。

她怔怔退了兩步,唇瓣綻出一抹似冰花冷淡的自嘲笑意,随後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永豐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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