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朗州假意扶住他,大驚小怪的叫醒酒湯。葉羽臉色都一片緋色,眼神彌漫着水氣,歪倒在朗州身上,那樣子倒是真的有些不勝酒力的樣子,擡手揮退了趕着上前來表示關懷的衆人,迷迷朦朦的笑道:“沒什麽大事,……我下去睡一會兒就行了,不要大驚小怪。”
朗州原本就打算把他灌醉了,斷了這個在下屬齊聚的盛大酒會裏為羅皓出頭的機會。現在目的雖然達成,不過能年紀輕輕就站在權力金字塔的頂端,做細做到底的精神是要有的。朗州不僅要咋呼着照料好師兄,還要特別咋呼着,鬧得雞飛狗跳人人都要傾囊而動的照料好這位此時仿佛一根頭發都重若千金的師兄。
葉羽心裏清楚地很,心想你不讓我當着人面說,那我背着人面辦事不也一樣麽。他一步沒踏明白,順勢倚在圍上來攙扶的手下身上,不出所料聽見一個衰老的聲音。
“羽哥兒可是喝多了?總裁說了,叫扶下去歇着。”
朗州知道這個老內侍地位不高角色卻是很重的,算是總裁身邊知根知底的近侍,他們年輕的小輩再怎麽位高權重也得給幾分薄面,當下笑道:“既然是總裁的話,那我師兄就拜托老人家照料了。”
老內侍滿是皺紋的臉動都沒動,只接過葉羽,這麽衰老的一個人,扶着葉羽一個年少哥兒竟然也不見吃力,就這麽扶着他下去了。總裁這時候正在酒會的另一端随意和下屬聊天,向那邊掃了一眼,微微的笑道:“羽哥兒怎麽這麽不知輕重。”
香港産業這邊的總管何力勤陪着站在身邊,笑答:“哪裏,葉先生一向持重穩當,道上的兄弟也都說是賞罰分明,很有義氣的,偶爾貪杯一些,是少年人的習氣麽。”
這個何力勤是總裁上位時身邊的元老了,葉羽朗州一幹少年高層是生在總部,生來就比別人多了混黑道的天分,真要說功勞,未必有這些外放的老臣大。當初這些人被外放,原本也是顧及到防着老輩人弄權,擋着小輩的路。誰知道過十幾年看看,弄權的還是小輩。K先生看何力勤等人說話都沒了能和幾個孩子一鬥的底氣,心裏也五味雜陳,面上卻淡淡地沒有表露出什麽來,只道:“老何,你們也辛苦了。”
何力勤深深的彎下腰去:“總裁說哪裏的話,這是老何應該做的。”
葉羽酒有些沉了,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酒會已經結束,馬上就是晚間的娛樂了。他沒那麽體弱,一骨碌坐起來抹了把臉,剛想出去,突而看見休息室裏靠椅上坐着K先生。
葉羽一點也不驚訝,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道:“總裁怎麽來了。”
K先生哼了一聲:“你倒是喝的很盡興麽!”
“不妨事,有時候看着他們說話,也是好聽,就是聽多了膩歪。”葉羽笑了笑,“我在前線呆慣了,這麽正經的地方反而難受。”
總裁嘆道:“一群人圍着說些好話,不正是年輕人喜歡的麽。你現在就覺得膩歪了,以後回島上去輔佐保洛,你可怎麽辦哪?”
葉羽眼皮一跳:“保洛少爺?……總裁不如開個恩,我以後随羅少爺混口正經生意的飯吃吧。”
他話是說得随口,意思卻是考慮了很久的。原本只是想試探總裁的反應,誰料K先生當場就一口回絕:“這怎麽行?他是吃白道飯的,你是管我黑道産業的,你走了,保洛以後怎麽辦?”
葉羽怔愣了一會兒,苦笑着說:“可是保洛少爺,……未必願意讓葉羽替他打理黑道生意啊。”
“他不願意,也得願意。”K先生說,“每一代都是這樣的,都是這麽過來的,你也不例外。沒誰願意鎖在一個地方,可是你生在這裏,這就是你的命。”
言下意思就是說,這件事沒什麽想頭了。
K先生頓了頓,又道:“你是個聽話孩子,羅皓現在不安定,你對他有點恩吧,這樣他心裏感謝你,以後我走了,你有什麽不順心的,他念着一點舊情,還好為你說句話。羽哥兒,你是個不知道給自己留後路的人,你記住,做黑道的,要向後想一想,懂麽?”
葉羽垂下眼睫,半晌,吐出一口氣來說:“懂了。”
K先生過去拍拍他,坐在他身邊,說:“你一直管軍火生意,管的很好。羅皓的事完了以後,回來繼續給我管這些事吧。”
“……”葉羽仿佛有什麽話說不出口,半晌之後,苦笑道:“那也得是葉羽有那個命回去才行啊。”
“什麽意思?”
葉羽卻站起身來,欠了欠身道:“總裁明日回去,請容葉羽送行吧。”
K先生看着他低着的臉,幾縷細碎的頭發蕩下來垂在額前,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慢慢的問:“羽哥兒怎麽了?”
葉羽笑了笑:“此去一別,不知道……”卻是生生打住了沒有說下去。
K先生突而說:“你以前也有過給人謀刺的事,怎麽平白無故的這次就這個樣子!”
葉羽不答言。總裁沉下聲音:“那夥人都抓住了麽?還有漏網之魚的?”
房間裏一時靜寂的可怕,葉羽不出聲,除了遠遠的地方隐約傳來的聲樂喧嘩,就只聽見他細細的鼻息了。
然後他突而澀聲道:“……求總裁……善待保洛少爺!……”
K先生這一驚非同小可,當年聽說他那實力最不俗最有希望繼承大位的三女兒莫名其妙橫死他鄉的時候他都沒什麽特別的震動,現在葉羽卻能清晰地看見總裁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動了一下。
他突而覺得喉嚨很堵,他說不下去,可是這些話,他必須說下去不可。
K先生沉聲問:“是他幹的?”
葉羽說:“求總裁為葉羽想一想。三小姐的事我已經難辭其咎,如果保洛少爺再出什麽事,葉羽萬死不能彌補萬一!王室裏的事總裁您也知道的多了,這樣的事只能說是再正常不過,羅皓少爺年輕不知事,葉羽未能教導他藏避鋒芒,,是我的錯處,若是再引起兄弟争殺、兩敗俱傷,那葉羽将來以何面目面對各位前輩在天之靈!”
K先生霍的站起身,什麽都沒有說,房間裏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下都聽得見。葉羽低着頭,只看見總裁在眼前站了一會兒,接着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K先生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葉羽長長籲出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汗濕重衣。
葉羽活到現在是第二次這麽清晰地感覺到總裁對他起了殺意。第一次是他十六歲的時候,總裁酒後情難自禁,之後有那麽一剎那想殺人滅口,卻沒動手。這是第二次,一只手都已經懸空在他天靈蓋上三寸的距離,卻還是放下來了。
保洛這件事一做,他和葉羽之間僵化的關系就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總裁就必須做出選擇了。要麽殺葉羽,貶羅皓,以絕後患;要麽壓制保洛,而這麽做,很可能在以後為整權力個集團的繼承問題留下巨大的隐患。
其實剛才那只手一拍下來,葉羽知道自己斷無生還之理。
可是他不怕。他有那個自信。一個人理智和情感總是有偏差的,一個身居高位、已經靠理智過了大半輩子的人往往太輕視情感的力量,真到選擇的關頭,往往會發現,自己以為可以選擇和割舍的,已經無法舍去了。一如葉羽近十年朝夕相伴,就是一件玩物一件擺飾也有了感情,何況是個人,而且是個有着最親密最無法言說的關系,而且還為集團立下汗馬功勞的人。
葉羽垂下眼睫,心裏微微有些鈍鈍的痛。
他頹然坐了下來。
總裁第二天淩晨就回去總部蒂爾島了,臨走沒讓葉羽送行。朗州那個心腹哈比非常奇怪,對他說:“三少,您說總裁怎麽沒讓大少來看一眼?總裁平時都是帶着大少,能不離身就不離身的?”
朗州淡淡地道:“這有什麽奇怪。”
哈比還想多問,忍了忍沒說出口。
朗州坐在機艙裏,合上眼睛假寐。他心裏其實不是不生疑的,總裁從昨天晚上就臉色不好看,今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起來服侍登機,總裁沒有半個好臉色。相反,倒是對何力勤等人叮囑了幾句,雖然不見得怎麽重要,卻是态度差別,一眼就能看出來。
朗州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哈比:“我要不要趁飛機還沒開,給師兄打個電話呢?”
哈比還沒答言,他又搖了搖頭:“算了,……他心裏應該有數。”
葉羽、王平、朗州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很複雜。從親疏上來說,朗州和王平師從第二副總費吉斯,和葉羽及展風雲是對立的;從争權上來說,面對葉羽時,朗州和王平能結成聯盟,然而私底下他們兩個人也是互相壓制的。抛開一切不談,在面對一幫資歷比他們老輩分比他們大的元老時,他們三個又能默契的聯合在一起,先把敢挑釁的元老都滅了,再解決自己內部分權上的矛盾。
在面對繼承人的問題上,他們三個人也取得了明顯的一致。比如說當年炙手可熱的三小姐,嫉妒心非常強,尤其容不下容色過于自己的人。這方面葉羽和朗州都吃過她的虧,朗州那時候小,差點沒給她生生毀容了。
三個師兄弟湊一起打了一場高爾夫,談笑之間,塵埃落定。之後葉羽随三小姐去了日本公幹,回來的時候,三小姐因為被西西裏黑幫暗算,毒發身亡。葉羽被關進私牢,朗州王平打着為三小姐報仇的名義,悍然揮師西西裏,抓了幾個替罪羊回來,屈打成招。葉羽沉冤得雪,三個師兄弟相逢一笑,就算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個對他們未來具有極大威脅的繼承人,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