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隅 去追她吧,她會哭的

第60章 一隅 去追她吧,她會哭的

第60章 一隅 去追她吧,她會哭的

南嘉就這樣望着陳祉。

第一次她視線如此犀利鋒芒是七年前, 潑他水那次,輕蔑,倨傲, 沒背景沒家底卻比他這個叱咤風雲的太子爺還要不可一世。

那次是自上而下。

這次是自下朝上。

南嘉的眼睛逆光, 像不見底的夜, 籠罩漆黑的暗河,剔透不晶瑩, 渾着複雜情緒。

“是你做的嗎?”

她接到陳祉電話時, 他說的原話不是這樣的。

他說,你哥要死了, 你要不要來看他最後一眼。

南嘉起初以為他在開玩笑, 直到報出醫院的地址。

她渾渾噩噩地過來,一路上思緒如同野蠻生長的雜草,肆意往周邊蔓延,她沒有對陳祉的話産生懷疑,她想起的是母親,父親去世的情景。

在這一刻, 心靈發出疑惑拷問, 為什麽命運一定要如此,為什麽要讓她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離去。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該對她好。她真的不是掃把星嗎。

她依然沒有哭, 和他們剛開始走的時候一樣平靜,要先坦然接受這一切,攢足力氣之後才有力氣悲恸。

路上她甚至忘記問陳祉,具體發生什麽事,周今川為什麽進的醫院。

來到醫院看他神色沉着,才想起來追究事情因果。

她知道他們私下有項目合作,會見面交流。

她不知道為什麽兩家已經維持那麽久的和平, 為什麽突然會出事。

“我只是打了他一拳。”陳祉輕描淡寫,“他就昏倒了。”

是周今川自己身體虛。

山都爬不了,挨一拳就倒,怨得了誰。

他沒有解釋今天的細節。

南嘉也不想問,那股混亂的感覺正在一點點地溢上來,她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人,如果,周今川醒不來的話,她該怎麽辦。

他們是不是都忘記從一開始兩人的婚姻是因何而起的。

他們本來就薄弱的關系,中間如果架着一條人命的話,該怎麽延續。

南嘉胸悶得快喘不上氣,沒有給他一句質問,“我出去透透氣,有情況再叫我。”

陳祉沒有跟上,兩個新更換的保镖無時無刻跟随她左右。

急救室就在一樓,南嘉拐了個走廊就看見出口,加快腳步過去,這邊的醫護人員和家屬也很匆忙,迎面險些撞上兩個人。

周音和白思瀾。

她們兩個同時過來,剛好碰面,見面就吵。

她們并不知道周今川什麽情況,陳祉電話裏沒和她說,自然不會和別人說,只通知了對應的家屬,白思瀾應該是通過周今川的秘書知曉這件事。

“我和今川已經決定要結婚了,音音,希望你以後對我客氣一點。”

“客氣?你別癡人說夢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姓周,他還是我哥哥,我是不會同意你進門的。”周音被這句笑到,停下腳步和她吵,“你算什麽東西,吊着我哥這麽多年,玩夠了知道找他結婚了。”

白思瀾臉色一變,“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也沒有吊他,是他自己一直對我好。”

“你在炫耀什麽?我哥對誰都好,路邊的狗他都要摸兩下。”周音冷笑,“他是個爛好人,我們可不是,我們全家都不喜歡你,你不可能進門的。”

白思瀾這陣子沒來舞團,也沒營業娛樂圈,只忙于和未來小姑子掰扯。

周音太難對付,她撒潑打滾不講理,說什麽都沒用。

“愛能迎萬難,他會站在我這裏的。”白思瀾自艾自憐,“我知道你們是嫌棄我的出身,這是我沒辦法的事。”

“你也知道你這個私生女和那個酒吧歌女的媽上不了臺面。”

“我早就和她不聯系了。”

“那又怎樣,你在向我示好嗎,但我覺得你更惡心,不僅出身不好還不孝。”周音說,“我哥可是很孝順的,尊老愛幼。”

白思瀾攥緊拳頭。

“你要是不圖我們家錢的話就嫁吧,反正我哥手裏沒實權,所有家産都在我爸媽那邊,家裏的房子,車子,股票,一分都不會分給你。”周音揚眉,“本來只傳給兒媳婦的傳家寶也是歸我,你什麽都別想了。”

愛迎萬難,這是他們第一難。

白思瀾被怼得啞口無言。

周音最後還朝她隔空啐了下,擺頭走時,撞見南嘉和兩邊的保镖,表情些許不自然,仍然很蔑視,但不敢像對白思瀾那樣對她。

“我哥呢。”

南嘉指個方向。

周音小跑過去,白思瀾沒動。

南嘉第一次在白思瀾臉上看到痛恨和不甘的表情。

白思瀾厭惡周音,比厭惡她更厲害。

白思瀾經過的時候,南嘉忽然問:“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嫁入豪門,掃一地雞毛。

“我們不都是嗎,想要對方不想要的。”白思瀾傲視,咬牙,“我真希望我們倆身份對換。”

白思瀾所擁有的,周今川的好,是曾經的南嘉迫切需要的。

而南嘉現在所擁有的,港島第一貴太身份,又是白思瀾渴望的。

南嘉被迫聯姻,對陳太太的身份不以為意,對陳祉送的珠寶不感興趣,每天戴的甚至只是一枚鋼戒。

她不屑的,正是白思瀾苦心追求多年的,要那無窮無盡的錢權。

南嘉以前以為,白思瀾針對她是為了周今川,争奪男人的愛,但事實不是這樣,那時候的白思瀾并不想和一直對她示好的周今川在一起,她只是想要他的追求和庇護,滿足她的虛榮心。

周今川只是她往上攀的一根支柱。

周音剛才的話,就如同冷水撲面潑來,仿若告訴她,你這些年攀高枝的行為白費了。

“你早點過去吧。”南嘉忽然不知道該憐憫誰,“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應該會很開心。”

“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白思瀾終于找到一絲絲可以藐視人的慰藉,南嘉這句為周今川着想的話太卑微,卑微到她這個正牌女友都感到可憐。

南嘉只說:“去吧,別讓他失望。”

周今川持之以恒喜歡白思瀾很多年,哪怕知道她善妒,知道她想要站在最高點,知道她的虛榮心仍然給她獻上他力所能及,給她娛樂圈資源,給她想要的限量包,他為她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忤逆家人。

這份心,旁人都感動了,何況是當事人。

白思瀾善于僞裝的面孔終于出現一絲動容,加快腳步過去。

南嘉一直等在外面。

新鮮的空氣仍然無法清空她內心的糟亂。

她在外面等很久,等到他的親人差不多探望過,等到陳祉來給她打電話。

是個好消息。

“他生命體征正常,只是人沒醒。”

南嘉再過去時,走廊亂成一片。

周家母女兩個人正咄咄逼人地對着白思瀾吵。

白思瀾也不知是真的擔心周今川還是想要賺表現,她不想走,周音直接推搡她,讓她滾出這裏。

一來二去的,雙方都動起手,還把醫護人員給撞到了。

眉間密着不耐煩的陳祉冷聲:“都滾。”

他一發話,周家母女瞬間老實。

白思瀾頭發淩亂披散,妝容狼狽,性子仍然倔強,毫無退縮和那對母女對視。

戰火随時再起,為了不耽擱醫護人員,保镖強行将她們暫時驅離。

兒媳婦沒進門就鬧成這樣,以後怕是要翻天。

南嘉走過去,朝病房門中設立的一塊小玻璃看了眼,“怎麽樣?醫生有說為什麽暈倒嗎?”

陳祉已經聽完醫生的敘述。

原話無法複述給她。

沒人知道,周今川身上十一個毒針眼痕跡是怎麽留下的,原先一條手臂因為救南嘉而被砍廢,現在是兩條手臂神經都有嚴重損傷,以及不可修複的肺損傷。

他不能做劇烈運動,手臂不能彈琴也很難挽出力道,身體狀況也因為不明所以的藥物注射變得不堪。

陳祉那一拳,打的不重,是周今川自己太虛弱。

“不知道。”陳祉最終給了這人一個體面。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南嘉想找醫生,發現整個走廊只有他們兩個人,聲音控制不住的發抖,“你到底,打了他多久。”

打成什麽樣子,才讓好好一個人到昏倒的地步。

陳祉:“就一下。”

“那為什麽會這樣子?”她喃喃問,眼神裏充滿狐疑,“不管是幾下,陳祉,你很久以前就答應過我,不會再動他。”

之前耍賴說不動他但要動周家。

現在連周今川這個人也動了。

她真的不敢想,周今川醒不來,她要如何消除芥蒂,和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人同床共枕。

明明今天之前,他們都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明明,她快要以為自己可以接近美滿。

是她錯了,陳祉和周今川的恩怨一直在,他們不可能和平。

南嘉聲音很虛弱:“我們兩家才維持幾個月的和平,你就這樣毀掉了嗎。”

她的質問聲并不大,卻如尖刺密密麻麻地往人的心窩,喉嚨鑽。

陳祉再多的話堆積在嗓子眼,再多的情緒只停留在眼睛裏。

兩人的隔閡,甚至比七年前還要深重。

在南嘉的視角,她怎麽質疑都沒錯,陳祉承認自己動了手,周今川受到生命威脅,這些都是事實。

只是。

她不提醒,他們兩個都險些忘記,他們結婚的最初目的。

是陳祉威脅來的。

是以周今川和周家威脅來的。

那他們之前的那些親密的瞬間,那些甜蜜的笑和從不吝啬的思念,一細想其實都不是純粹的。

這一刻好像昏迷不醒的人是陳祉,渾渾噩噩的也是他,自欺欺人的還是他。

“是,我是食言了。”

陳祉下颚線咬緊,冷笑:“我不能食言嗎,你不是也食言很多次嗎?”

事情一旦攤牌,就變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每個字,都像是對南嘉的挑釁,又恢複曾經那玩世不恭的大少爺模樣,草芥人命都不過如此,何況背信棄諾,他如此坦蕩,反襯出她的天真和可笑。

竟天真地覺得,自己離幸福美滿的生活又近一步。

曾經就是這樣一個平常的一天。

母親說要做的玉米排骨,父親說今年過年早點回來團聚,她一個人走在熟悉的上下學路徑,沒有小汽車接送沒有漂亮的裙子,心情卻被日光照得溫馨美好。

可是,美夢破滅。

回到家的她看見一層白布。

災難來臨時從不給人準備的機會,那樣的猝不及防。

是天底下的人全都如此嗎,還是只有她,每當幸福泡沫聚攏到最大時就會被刺破。

南嘉因擔心而攥緊的手心慢慢松懈,力氣莫名被抽空,她沒法去問陳祉,為什麽要去打周今川,為什麽要對她食言,是因為橫在他們仇怨之間的她分量輕到他可以忽視嗎。

她嗓子裏像糅雜一把沙,粗粝得難以正常吞咽呼吸,從源源不斷的酸楚中,拼湊支離破碎的言語。

“那一開始就不要答應啊。”她咽聲,“這樣做你考慮過後果嗎?”

“後果是什麽?你要和我離婚嗎。”

周今川都不在了,那周家對她來說毫無意義,是不是就不必顧忌他們本就建立在利益上的聯姻。

她一開始不就這樣盤算的,覺得他們走不遠,所以不公開關系,對誰都好。

“看吧,你沒考慮過後果。”南嘉只是搖頭,輕捂心口緩和着呼吸,“你也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段時間她好像站在天平中間,小心翼翼維持他們兩家的平衡,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陳祉不要像今天這樣失去分寸,白費她的心思,傷及她所在乎的人。

“那我呢。”

洞悉一切的陳祉唇際扯了下自嘲自諷的淺薄弧度,“你考慮過我嗎?你以為我真的很想看你寫給他的信嗎?你以為我想和周家合作嗎?”

撇開和她有關的原因,周家這種底蘊和人脈不算很深厚的,早就該被陳家和沈家瓜分吃了,更別說把蛋糕分出去。

周今川是有本事不錯,能讓周家強撐那麽多年不錯,但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是有人手下留情。

她是不是沒想過,殺伐果決的人,為何會手下留情。

不知道,周今川的一隅,是他想要的萬水千山。

“周嘉禮。”

陳祉全身筋骨被醫院的冷氣肆意侵襲,襯衫長褲映襯的颀長身形在她眼前正在慢慢變低,“我在你這裏,算什麽。”

他甚至沒說,他在她心裏,算什麽。

“周今川把你送去那樣的地方,你照樣可以原諒他,對他從來沒有一句質問。”他說,“你對我呢,哪次不是锱铢必較。”

會無限放大周今川的好,無限放大他的惡。

憑什麽呢。

陳祉應該告訴她,你最愛的好哥哥,庇護想要害你的兇手,那還是曾經殺死你母親的劊子手。他不想說嗎,他只是再清楚不過,周今川那句嘲弄是多麽真實。

她會信誰。

沒有證據沒有證人,盲目推測的話,她是不是會覺得他瘋了,揍完周今川還要誣陷人家。

“你給他無條件的信任,你給我什麽?”到後面,他唇息微微發顫,“永遠苛責的目光?不願公開的關系?你連一封信的筆墨都要吝惜,唯一送給我的禮物還那麽廉價,看到十一才想起順手賞給我的。”

永遠用有色眼鏡看他,給他冠以最厚重的枷鎖。

他連夜飛回國,她以為他是不是想要睡她。

仿若他只是枯萎腐朽的軀幹,沒有靈魂。

這樣的人送出世間再昂貴珍寶,于她而言也是一片垃圾廢墟。

南嘉空洞的目光終于聚神,擡眼就見他領口前貼着矜貴襯衫的領帶,是她送的那一條,他這樣的人,出席那些場合,衣着的質地其實極易分辨,但他仍然時常佩戴。

她以為他很喜歡。

以為很在意。

實際上,在他看來,廉價的東西就是廉價的,就是,随手賞的。

“既然不喜歡。”南嘉徹底放松,倏地一笑,“那就扔掉啊。”

她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睛斂住了往外擴展的紅,尾音的哭腔都被咽下去。

他們認識很多年,似乎都知道如何捅刀子,哪怕是雙向刃,刺向對方愈深自己所承受的只多不少。

原本你拉我扯哀哀怨怨的氛圍終于被撕開一個口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陳祉面無表情對視,她話音落後的下一秒,他的無名指和中指沒過溫莎結處,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迅速将其扯下去,只是扔的動作順其自然,自由落體。

溫柔質地的領帶,摔在冰冷地磚上是這樣的無聲無息。

卻能無比沉重地,往最柔軟的心底莽撞一擊。

南嘉目光倒映着他無名指上始終沒有摘下的戒指,眼角浮起一些嘲意,他剛才說錯了,她送他不止一件禮物,不過沒關系,反正都很便宜,他們互相嫌棄互相廉價。

受醫院消毒水味或莊肅的環境限制,他們第一次決裂的争吵,竟沒有歇斯底裏,像置于冰寒之地的瓷瓶,沒有摔出碎響,但表面的冰裂痕正在擴張。

沒有人再說話,只要誰才開一個口子,也許會有轉機,他們都明知道,這是對方捅來的刀,可沒有人低下昂貴高傲的頭顱,甚至連轉身的動作和時間都如此默契。

一個背過去不看她,一個轉過身徑直就走。

自尊就這樣将兩人距離拖長。

私人專屬醫院,沉寂的長走廊空無一人。

陳祉撿起藤蔓一般糾纏成團的領帶,攥在手心裏不自覺地發緊,手背脈絡愈發突兀地清晰可見,像是要不受控的爆裂。

房間裏響起一陣腳步聲。

周今川醒了。

裏面的醫護人員正在給他做檢查。

陳祉進去的時候,他的眼睛睜開,人虛弱地靠向上升的床頭板,手指夾着血氧儀,鼻氧管不停不息,床側的輸液器均勻滴落。

周今川看了陳祉一眼。

對方似乎比他還要狼狽,揉着一團領帶,神色再無以往從容,沉着地難堪。

周今川問:“吵架了嗎。”

他不用看都能猜到。

陳祉只要把這件事告訴南嘉,他們之間必然少不了質問,兩人的性格注定不可能平和說話,性格相悖的人,要磨合很久才能感受到對方的重要性。

“我以為你不會告訴她,我以為你會直接把我埋了。”周今川看向上方的天花板。

這些假設,陳祉做的出來。

可以做的周今川死因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你……”周今川說,“喊她來看我了。”

陳祉是真的覺得他要死了,才叫她過來的吧,給他們倆道別的機會,這是他微不可察的良善。

陳祉不想聽周今川一句廢話,示意一側的醫生,“吵死了,把他氧氣管拔了。”

醫生:“……”

不敢不拔也不敢拔。

陳祉這人,周今川其實剛開始就看穿,看歸看,知道歸知道,能不能把人舍出去是另一回事。

七年前他無動于衷,不肯告知南嘉的下落,無非是覺得這人靠不住,直到兩年前,陳家的分公司在英國開辦,而陳祉那兩年幾乎也是兩頭跑。

周今川終于正眼審視他一遍。

今天,周今川再次用不一樣的目光看着他,再讓出去一回。

他說:“我和思瀾要訂婚了。”

陳祉瞳孔一震。

論狠的話,他不及周今川,周今川是對自己狠,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将自己的心髒一點點挖出去,讓自己變成空殼,來接受外界的一切,包括和自己不愛的人結婚。

周今川這一步,不僅是将南嘉往外面推,自己也在往後面退。

“去追她吧。”周今川沒有給他任何的解釋,“難過的話,她應該走得很慢。”

陳祉不為所動,指尖再次攥緊環繞在指間的領帶,如果要追人的話,那早在剛才就追了,如果不想鬧不愉快的話,那剛才就選擇靜默。

他是怎樣的人,周今川了解。

可他也了解南嘉。

周今川輕輕嘆息,“她會哭的。”

說着看了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體,好像在說,這又是一個他迫于無奈,讓出的一個選擇。

不等他再勸幾句,陳祉回應他的,是一道背影,和門栓猛烈打開的聲響。

只在瞬間,他就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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