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提醒 江原野是例外
第4章 提醒 江原野是例外。
臨近尾聲的座談會,嘉賓和記者都在低着頭整理手中的資料,因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兩人所在的這個角落裏。
會議上參與的嘉賓多是些中南省相關部委領導、錦州市專家和企業家代表,江原野在如此正經的場合下口無遮攔,不過是仗着座談會的中心主角不能在當下對他回擊什麽,有持無恐的嘴臉讓人看上一眼就想狠狠揍下去。
江原野挑釁完,就往後退了一步。面前那張過分年輕的臉正冷冰冰地注視着他,頭頂吸頂燈落下的暖白光線也擋不住那道涼薄的冷意。
周潮笙平常待人都是一副溫和有禮、文質彬彬的模樣,唇角微揚時會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極少有冷臉的時候。
可只有親近的人或老狐貍才知道,那副面孔不過是他刻意僞裝出來的表象,實際上骨子裏刻薄且冷漠。
江原野就是深知這一點,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周潮笙。
在江原野心裏,周潮笙虛僞地令人生厭。
不管是在高中,還是現在,對方那副在老師和同學面前友好溫和的形象,一到他這裏就變得冷漠無情,甚至毫不掩飾地對他露出輕慢且蔑視的表情,高高在上地讓人忍不住想徹底撕下對方覆在臉上那張堪稱完美的面皮。
“周總,怎麽不說話了?”
在那張似笑非笑實則藏着滿滿惡意的表情下,周潮笙忽然輕輕扯了下嘴角,他面上表情沒變,語氣堪稱平靜地回道:“江總這麽關心我床上的功夫,是想親自體驗一下嗎?”
江原野:“……”
江原野帶笑的表情瞬間裂開,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潮笙,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周潮笙嘴裏說出來的,眼裏既充斥着對這句話的惡心又充斥着想發作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憋屈,簡直扭曲到了極致。
半響,他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想個屁。”
這回換周潮笙帶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表情中帶了點嘲諷,繼而咬字清晰地說:“其實江總你想這種東西可以不用說出來的。”
江原野:“……”
狗日的周潮笙。
至于對方說的是想屁還是想被他上,江原野根本不想深究。
看着周潮笙那副從容自若的表情,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心簡直是喂了狗吃,原本到嘴的提醒在喉間反複打轉又咽了回去。
他今天來參加座談會,就是因為接到了有人打算謀害周潮笙的消息,消息從京都那邊傳來,來源不明,是他暗中埋的眼線幾經周折才打聽到的,念着幾分“周潮笙只能由他來暗算”的心理,他是想來提醒一下對方的。
可兩人一見面就會劍拔弩張,不先鬥個嘴嘲諷一下,都要懷疑對方肚子裏是不是憋着什麽壞水。
像什麽表面功夫,一見面就噓寒問暖的場景對于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更不用說擔憂對方處境并提醒對方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了。
江原野安靜了幾秒,又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下周潮笙,不等後者神色變化,他就主動轉身離開了。
座談會開始組織退場,路過的人看到牆邊站着的周潮笙都會帶着笑容上來攀談一二,或者打聲招呼蹭個臉熟,可剛走到近前,就被人一張冷臉吓得打起了退堂鼓。
周圍人來了又悄悄離開,沒人敢打擾陷入沉思的周潮笙。
頭頂的燈長久而明亮地照射着,不僅履行了它的職責義務,也為周潮笙的眉眼鍍了一層涼薄的冷光。
冷淡且毫無暖意。
不怪那些人吓得不敢上前打招呼。
周潮笙沉默不語地靠着牆邊,目光注視着那道颀長的背影,眼中寒意愈發具像化。
從周家萬千寵愛的大少爺到位高權重的掌權者,周潮笙的一生幾乎可以用上順風順水這四個字。
從小到大,不管他走到哪都是被人追着捧着的存在,所有人都上趕着讨好他喜歡他,鮮少會有人當面挑釁或杵逆他,就算有,也會在第二天就被身邊人用手段“清理”幹淨。
他極少會因為這種事而煩心,因為身邊自有人替他操心,替他處理他看不順眼的人。
可江原野是個例外。
對方偏偏有着氣死他不償命的本事,高中時候還好說,長大了這人就跟只難纏的蒼蠅一樣整天在他面前嗡嗡嗡。
倘若對方是九年前那個一窮二白的高中生,周潮笙碾死他就跟碾只螞蟻一樣輕松,可現在不一樣了,這人有本事爬到業內頂端,雖然不及周家家大業大,但也是一方不容小觑的新生勢力。
周潮笙想整對方,說難談不上,但也不算容易,不僅需要動腦子和人周旋,還要花費一番心思布局、設套,才能将人打擊地節節敗退。
可關鍵在于,那些攻擊并不是一招致命的,因為這人不止像蒼蠅和螞蟻,還會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強般負隅頑抗。
對方幾次從他手下逃走後,轉頭就會在夜深人靜時爬到他臉龐狠狠踩上一腳。
雖然不痛不癢的,但也實在令人惡心,畢竟這是蟑螂。
不對,也不能這麽說。
江原野是人才對,不然他這些年跟只蟑螂計較這麽多,自己不也是蟑螂了?
一想到這,從心底深處傳來的不适就變成手臂上肉眼難以看清而突然冒起的雞皮疙瘩。
周潮笙甩了甩手,試圖把與江原野有關的一切全部甩掉,哪怕是長在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也要甩掉,因為那是惡心江原野才會冒出來的。
*
從座談會出來,周潮笙就在門口遇上了錦州市市長,看見他的那刻對方眼睛都亮了起來,仿佛是專門在門口等他一樣。
坐到市長這個位置,按理來說應該是企業家們上趕着巴結才對,畢竟走程序和政策傾斜這方面少不了政府裏頭的人操作。
可周潮笙不一樣,他家權利可以說是只手遮天,軍界、政界、商界都有涉及,更別提家裏的老一輩還身處在大院之中。
再加上周家人丁興旺又團結一致,人脈關系從最根本上就被利益和親情牢牢綁在一起,盤根錯節又緊密纏繞,共同體的存在使得這一家族的人勁都往一處使,發展到今天已是所有勢力都難以撬動的龐然大物。
而周家令人羨慕嫉妒的點遠不止積累了幾代的財富,更在于周家人才輩出,個頂個都是腦子好的,在各大機關以及中央都任職重要身份。
戰争混亂的年代裏沒人會管控生育政策,周老夫人便在那時給周老爺子生了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如今這五個孩子分別在不同領域裏站到了最高的存在。
大兒子,也就是周潮笙的父親周淵博在改革開放那會便抓住了做生意的黃金機遇,不僅實現了財富的快速增長,還打通了海外貿易,如今更是成了行業內首屈一指的商業大亨,之後他與港圈的賀曉薇商業聯姻,家族企業是越做越大。
而周潮笙的二叔三姨四叔小姨則分別在公安廳、審計署、科學院、檢察院這些部門裏位高權重,除此之外,還有外祖輩的舅舅舅媽姨媽姨丈,家族關系多的數不清,底下細分起來又很麻煩。
總結就三個字,惹不起。
看到市長張啓槐的那刻,周潮笙就知道對方心裏打得什麽主意了。
市長找企業家無非就兩件事,一是希望企業家能盡一些社會責任,二是給城市的建設措施投點錢。
這兩件事對于周潮笙來說根本不是什麽事,小錢而已,更何況他初來乍到,意思一下能讓兩方都盡善盡美何樂而不為。
就算市長不提,他都會做。
可偏偏對方來找他卻不是為這兩件事。
兩人遣散保镖和助理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會議室,會議室隔着幾堵牆就是座談會舉辦的會議廳。
“張市長,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張啓槐原本想開口談及一些事,可視線一觸及對方,心底就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強烈的顫栗。
那是打從心底的忌憚。
他心有餘悸地移開目光,怎麽回事?他怎麽會怕這麽一個毛頭小子?
“也沒什麽…”
張啓槐頓了下,從口袋裏翻出煙盒,取了一根先遞給周潮笙,自己再拿一根夾在手裏。
再幫後者點火時,他的語氣變得格外親切,頗有種想和周潮笙稱兄道弟的意思:“小周啊,你剛來錦州,有哪裏不習慣的嗎?要是生意上有什麽需要的話,你可以随時跟我聯系,咱再約出來一起吃飯把事情好好敲定。”
打火機霧藍的火光襯得那雙桃花眼分外迷人。
周潮笙夾在指尖的煙由張啓槐掏出打火機點燃,他用唇間輕輕銜着,吸了口,再緩緩吐出,同時輕笑了下。
空氣中煙霧缭繞,令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
“領導,這不符合規矩吧。”
這一句拿腔拿調的話,說出來透着股慵懶和漫不經心,可聽者卻因這句話在腦海裏反複斟酌了十幾遍,每一遍,都暗生猶疑。
張啓槐來之前還是鎮定自若的模樣,眼下卻在和對方一兩句的打交道中逐漸慌了神。
他強作鎮定,暗示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個小年輕,只要他使出官場上忽悠人的那一套,準保把周潮笙忽悠進他的陣營裏,到時候再投其所好拿好話哄對方開心,他就不信拿不下對方,畢竟這套連招在很多二代三代身上都很管用。
“規矩都是人定的嘛,小周你初來乍到,我作為錦州代表歡迎你請你吃幾頓飯是很正常的。”
周潮笙眉眼微挑:“哦?這是您定的規矩嗎?”
話落,張啓槐的後背不可避免地滲出了一層冷汗,他幹笑:“不是,這哪裏的話….”
這頂帽子要是扣下來,他就別想着繼續往前走了。
周潮笙輕笑,四兩撥千斤地說:“我剛來錦州,各方面還需要調和,時間可能會多花在這上面,您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張啓槐怎麽也沒想到周潮笙是這樣的。
在他心裏,二代三代的孩子不過是靠着父輩打下的江山才能揮霍無度,哪怕是周潮笙這個被外界傳的神乎其神的人物,他也覺得對方要是沒有父輩給他鋪路根本爬不到那麽高的位置。
可是現在,他的想法開始動搖了。
面前這位年僅二十六歲的掌權者,簡直和他過去所見的那些玩票投資,看上去賺的很多其實身上根本沒點真才實學的富家公子不同。
對方不僅談吐不凡舉止得體,太極打得更是比他這個深耕機關三十多年的老人還要巧妙。
在那雙黑沉濃郁的眼睛下,仿佛一切在對方面前都展露無疑。
張啓槐甚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扒得精光,裏裏外外被對方看得十分清楚。
兩人打太極打了十幾句後,周潮笙突然說:
“市長,前天我坐車繞了一圈咱市區,發現有些交通道路坑坑窪窪,路面十分難走啊。”
說這話時,他指間正夾着一支煙,那火星在指尖躍動,映得那雙鋒利的眉眼微微發亮。
聽着這不疾不徐的腔調,張啓槐一時之間難以辨認對方到底想表達什麽。
“小周,你的意思是?”
周潮笙微微一笑:“初來乍到,我理應為城市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張啓槐聽到這,哪還有什麽不明白。
對方這是在為之前的話題尋一個妥善的終止理由。
沒談攏,張啓槐也沒有不滿,反而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小周你能有這份心真是我們錦州的福氣。”
難怪外界都說周潮笙說話好聽,既不落人面子,也能在三言兩語中達成兩方美美與共的友好關系。
“您擡舉我了,我不過是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罷了。”
張啓槐大笑出聲,眼裏都有光了:“小周,那晚上的接風宴你可一定要來啊,到時候我給你帶幾瓶好酒,都是陳年佳釀,市面上絕對買不到的!”
周潮笙笑笑,應了聲好。
最後,兩人和和氣氣地進來,和和氣氣地分開。
張啓槐看着衆多保镖護着的那道身影,同旁邊一起過來的秘書小劉說:“你且等着吧,錦州的天怕是馬上要變了。”
小劉站在一旁,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的領導。
這才談了半小時不到,他家領導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難道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真的有幾分本事在身上嗎?
就和…..
當初的江原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