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Chapter 26

淺水巷。

周日上午，溫夢卿和顏玉本以為今天依舊是坐在法律援助中心裏的平靜的一天，沒想到有訪客上門。

“狄昀？”

顏玉看着一群街坊鄰裏站在門口，和站在他們最前面的狄昀，她驚訝地站起身，“大家怎麽都過來了？”

“顏玉，這次的事情只有你們能幫我們了。”一位老奶奶急切地開口道。

站在她身邊的人看到有人起頭，立刻附和起來，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我們請不起律師，只能來找你們幫忙了！”

“顏大狀，溫大狀，你們平時對我們這麽好，我們最信任你們。這次一定要幫幫我們！”

溫夢卿看他們的反應明白這次的事情絕對不小，她站起身踢了踢夏明紛的小腿，“你先別做畢設了，去給大家泡杯茶。”

夏明紛聽話地将眼鏡摘下，去給大家泡茶。

一屋子在面積不大的地方坐下，狄昀疲憊地開口道：“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只是大家已經為這件事煩惱了很久，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派我來做代表求助你們。”

“這是法律援助中心成立的目的，怎麽會是麻煩。”顏玉幫忙一起将茶水端上，坐下來柔聲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狄昀聞言嘆了口氣，他緩緩說道：“我們這邊的屋子建了很長的時間，大家街坊鄰居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彼此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可是在前一段時間，有集團看上了我們這裏的地皮，因為價格談不攏，現在他們要威脅我們強制拆遷。”

“土地征用房屋強制拆遷應當由有關單位申請人民法院執行，即只有司法強制拆遷才算合法。”顏玉聞言立刻皺眉，“這種在言語上的威脅只是在唬你們妥協，不需要去理會。”

“可是壞在不少街坊們在屋邨內開店做生意，立起來的招牌和鋪面大部分都算違章建築，算是被抓住了把柄。”

狄昀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說道：“他們看無法達成共識，每天都會派地痞流氓來家門口潑油漆，扔垃圾。我和同事們抓了幾次，請那些混混們去警局教育後只能将他們放了，沒有任何的威懾效果。”

“居然這麽過分？”溫夢卿心裏的怒火熊熊燃燒，她義憤填膺道：“如果他們下次再過來，你們一定要記得錄音錄像，将證據保存好。他們做出這種事，我開始好奇他們到底是正經集團，還是□□？”

“我帶來了他們的資料，是最開始和我們拟定的第一版合同。”站在狄昀身邊的一位看起來比較穩重的老者将一個文件袋拿出，放在了桌子上，“每平米只給3000元補貼，大家都認為不合理，所以都不肯簽字。”

顏玉接過材料，整個人頓時僵住。

“讓我看看，到底是哪一家黑心集團……”溫夢卿好奇地看向文件，卻宛若被狠狠一擊，截住了話頭。

兩人對視一眼，她們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到了震驚——這怎麽可能？

“是不是搞錯了？”顏玉将文件放下，她不安地皺起眉毛，“整個X市不可能只有一個李氏……”

“不可能是李氏集團！”溫夢卿的情緒非常激動，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郁哥不可能讓他的人做這種事情……”

衆人聽見了她的話，頓時發出一陣不小的騷動。

一名婦女冷笑了一聲，諷刺道：“呵，和我猜的一樣，你們這些大小姐肯定和那些有錢人是一夥的，怎麽可能來維護我們窮人的利益？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別留在這裏讨人嫌了。”

“我、我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溫夢卿立馬解釋道：“我們只是認為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你說誤會？”一名大爺激動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小姑娘，如果你家的門口也被人潑了糞水，用紅色的油漆寫死亡威脅，你還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這裏和我說誤會嗎？”

有些年輕氣盛的青年們打算掀桌子，他們站起身道：“既然幫不了我們，你們這種形式主義的法律援助中心在這裏開着能有什麽用？不如砸了！”

“哐啷當——”

巨大的動靜傳來，夏明紛眼疾手快地将溫夢卿拉到他的身後，擋住因為劇烈動作而四濺的茶水。

狄昀将那位掀桌子的青年狠狠地按在桌上動彈不得，他沉聲道：“阿鵬，大家都是文明人，別在這裏對着兩個女性動手。顏律師與溫律師她們并沒有拒絕幫助我們，你這麽做有些過分。”

溫夢卿看着眼前略顯荒誕的場景，心裏泛起了一股茫然與仿徨失措。

她從小到大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十分有正義感的人，她想成為一名律師，正是為了伸張正義，也是為了給所有人都争取平等的權益。

可是就在剛剛，她看見李氏集團的公章的一刻，溫夢卿心裏一直以來，堅不可摧的信念動搖了一瞬。

原來所謂秉公無私，不含偏頗私心，竟是這般的脆弱不堪？

溫夢卿看向顏玉，她知道好友心裏的想法與自己相同，顏玉也在經歷激烈的掙紮。

阿鵬不耐煩地甩開狄昀的手，冷冷道：“狄昀，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你喜歡顏律師，對嗎？”

狄昀的身體狠狠一震，僵硬在原地。

“你在說什麽？”

顏玉聞言難以置信地看向狄昀，阿鵬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打算，他指着顏玉面色譏諷地嘲弄道：“你看着她的樣子，難道心裏還不明白嗎？她們和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們根本沒有打算幫助我們！她們也沒有辦法體會到我們的無助與痛苦，就和你無法走進她們的世界一樣！”

“狄昀，你不要忘記了，你屬于淺水巷，你是淺水巷的狄昀！”

狄昀看向顏玉，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言語似乎被人奪去，再也說不出話。

他看見他喜歡的那雙眼眸裏有驚訝，有愧疚，它們正帶着矛盾與痛苦望着自己。

狄昀看見這些情緒出現在了顏玉的眼睛裏，他感覺自己的心快碎掉了。

但或許，他們說得對。

窮小子與富家千金的愛情故事只會出現在童話電影裏，滿足人們不切實際的浪漫範特西。

現實中甚至不需要午夜鐘聲的敲響，他們之間便已經隔了一地的雞毛，狼狽難堪。

那是一條巨大的、難以填補的鴻溝。

……

泰蘭德的海水對于X市此時的喧嚣一無所知。

在鋪滿了白沙的海灘邊，夜幕悄然降臨。

新月挂上棕榈樹的樹梢，灑下了一地的銀白；星光的碎屑落在海水之中，随着浪濤聲卷上岸邊。

沙灘上，正在舉行篝火晚會，衆人穿着裙裝坐在篝火的周圍喝椰青汁，跳舞。

另一邊的露臺上，有海鮮刺身與燒烤的自助，主廚将它們源源不斷地端上桌。

“秀卿姐，你将自己設計的彩繪紋在胳膊上，看起來太有靈氣了。”

長桌邊，女性們圍着溫秀卿親昵地喊道。

經歷了今天下午的行程，她們很明顯地成為了溫秀卿的迷妹。

“我看着市場攤位上的圖冊的圖案沒有這個漂亮！”

“忽然有了靈感，随手畫出來讓他們臨摹。”溫秀卿伸出自己纖細的胳膊，任由小姑娘們圍觀上面的靛藍色的繁複彩繪。

她微笑道：“你們大部分也是學設計的，下次可以帶着自己的圖案讓他們畫。”

“我們沒有秀卿姐的本事，畫不出這麽好看的。”一個小姑娘挽着溫秀卿的胳膊撒嬌道：“如果我明年表現好的話，秀卿姐願意為我設計一個嗎？”

另一位同事沒有等溫秀卿回答，不滿地嚷嚷道：“大家同樣辛苦工作，憑什麽只有你能有特權？對了秀卿姐，你的皮膚這麽好，平時都用什麽牌子的護膚品呀？”

“秀卿姐秀卿姐，我之前想要買一個包，可是配貨配不夠，我該怎麽做呀？”

“……”

陳棟盛站在不遠處，他的手中拿着一杯Pina Colada靠着欄杆，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受歡迎的場面自嘲地笑道：“沒想到她只是在下午帶着一群同事們出去，晚上便帶了一群後宮回來。”

“沒想到陳總遇見真心喜歡的人後，會吃女孩子的醋。”李郁打趣道。

他正好路過下午那位摔進海裏的男同事的身邊，只見男同事喝了不少熱帶雞尾酒，正在向他身旁的同時哭訴。

“你們說，為什麽我無法向溫玉卿獻殷勤，那個叫作李郁的人可以？難道是因為他是陳總的朋友？”

同事看着他神志不清的模樣，一言難盡道：“嗯……或許是因為人家長得比你帥？”

李郁聞言悄悄地勾起唇角，他來到距離熱鬧不近的沙灘上，只見海灘邊，溫玉卿避開了人群，她的腳上穿着清涼的拖鞋，踩在退潮的浪花上。

溫玉卿的手裏拿着一根樹枝，她蹲下身，似乎正在沙灘上勾畫什麽。

“你在畫什麽呢？”

溫柔的聲音突兀地在溫玉卿的身後響起，她回過頭，看見李郁的臉後松了口氣，笑道：“只是簡單的塗鴉，很醜的。”

李郁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他歪過頭打量許久，遲疑地說道：“這是……虎鯨？”

“嗯。”溫玉卿點了點頭，“前陣子我總是能夢見它。”

李郁聞言好奇地挑眉道：“為什麽會夢到它呢？”

“我不知道。”

溫玉卿将樹枝扔掉，她看見不遠處有幾張躺椅，走過去抱着膝蓋坐下。

她看着海平面喃喃道：“那段時間我感覺非常的……不自由，和不開心。”

“我做夢的時候，總是能夢見自己墜落在深海裏，我被水壓逼迫得将要窒息，我的身後還有食人鯨在追趕。”

“我拼盡全力想要往上游，我想要浮出水面，可是我越掙紮，下墜得越厲害，我能感到自己将喘不過氣……”

壓抑，逼仄，深海。

李郁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聽溫玉卿和他說有關離婚的灰色回憶，他的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歉疚與自責。

溫玉卿忽然話鋒一轉，“不過，我最近的心境變了很多。”

她轉過頭，對李郁淡淡地笑了一下，“夢中追逐我的虎鯨消失不見，然後我看見了一頭巨大的藍鯨，它在大海裏一直溫柔地保護着我。”

夜空晴朗，夏夜的銀河就像流動的銀色瀑布，給眼前的女人打上了一層水晶碎屑般的光芒。

李郁終于注意到，溫玉卿穿着一條紫色的碎花吊帶裙，她的打扮比白天的時候素淨，她金色的長發在海水裏浸泡褪色，現如月光般銀白。

晚風吹拂鬓邊的茉莉花，沁人心脾的幽香蔓延至他們周身。

他的玉卿，無論是濃烈還是淡雅，都是這般的好看。

溫玉卿察覺到了李郁的視線，她咬了咬下唇，意外的沒有避開，而是下意識地湊近。

李郁愣了一下，随即他的心跳如鼓點般瘋狂跳動，他的腦海裏浮現了一個又驚又喜的念頭，讓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玉卿，你……”

一陣突兀的腳步聲靠近，頓時将寧靜的氛圍打破。

“江恒，你帶着我來這裏做什麽？”

“噓。曉恩你看，這裏的星星非常美，對吧？”

熟悉的聲音笑鬧着靠近，它們表明了來者的身份。

溫玉卿松了口氣，她正打算與他們打招呼，李郁卻拉着她躲在了一大塊礁石背後的凹陷處。

“李郁，你這是做什麽？”溫玉卿疑惑地看着他道。

李郁伸手将她的嘴捂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不要打擾小情侶的戀愛。”

“……”

溫玉卿哭笑不得，她擡起眼看着月光下的海灘上，能看見兩個美好安靜的剪影。

她和李郁一起靠在礁石下的陰影中，耐心地等待。

“曉恩，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江恒拉着杜曉恩的手，他的眼眸看上去亮晶晶的，“我的實習期結束後就能轉正，到時候可以不回海市，繼續留在X市和你在一起。”

“這是真的？”杜曉恩歡喜道，“那很好啊，我們不會分開，你也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江恒被她的誇贊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頭在嘴裏哼哼唧唧半晌，才慢慢地将頭擡起。

他的緊張裏帶着一絲期待，道：“那……我有獎勵嗎？”

“嗯？”杜曉恩歪頭，笑着問他：“你想要什麽獎勵？”

江恒看着杜曉恩的臉，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鼓起勇氣開口道：“我能吻你嗎，曉恩？”

“嗯？！”

女生驚訝的聲音在海灘上響起，溫玉卿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跟着發癢，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準備探出頭，看看自己幹妹妹有沒有答應。

然而她的身子只探出去的一半，就被拉了回來。

溫玉卿回頭，看見李郁的臉離她很近，他對着她笑道：“這種事情，就不要去看他們小年輕了。”

溫玉卿正在思考這句話的甚至，李郁已然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側過頭将眼睛閉上，溫柔地與她親吻。

溫玉卿：“！！”

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再次湧出，甚至比夢境中更甚。

溫玉卿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好像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李郁曾經的吻一直都是克制、守禮，如今的這個吻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男人給女人的吻。

吻中夾雜着洶湧的感情與侵占欲，溫玉卿下意識身軟，跌進了男人的懷抱。

糟糕，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溫玉卿在心裏迷糊地想，她意外地發現，這種感覺并不令人讨厭。

波濤的浪花聲在耳邊響起，讓她心甘情願地放任自己往更深處下潛。

她仿佛篤定在那片大海的深處，有人義無反顧地接住墜落的她。

窒息感逐漸消失，肺部微小的氣泡在蔓延，“咕嘟咕嘟”地在她的胸膛之間一個一個地裂開，變成了充滿生命力的氧氣，直到将碧藍色的海洋填滿。

溫玉卿看到了一道龐然大物的身影，她在深海裏眨眼，然後她發現——原來那是藍鯨。

她的藍鯨，一直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