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窩火

第33章 第 33 章 窩火

謝讓在院裏站了站, 努力寧心靜氣,耳根還是忍不住地發熱。

兩人相處久了,彼此總算了解, 他大約是這世間最熟悉她的人了。小姑娘偶爾就會冒出一兩句驚世駭俗的言論, 言行舉止也十分随性,在外頭還收斂些,兩人私下裏她經常是一副坦然自由、少有規矩約束的樣子,絕非一個足不出戶、禮教森嚴的深閨女子能有的表現。

她身上必有異常。

謝讓對自己這個自幼定親、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小娘子,心中還是有些數的,只是不願去追根究底罷了。

不想問, 也沒必要。

她好好的, 好得很, 再說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的, 她都忘了不是嗎。

同居一室, 她并無多少“男女有別”之類的意識,不暧昧, 卻也沒有太多避諱, 心思單純,舉止自若,從來不會忸怩造作。

謝讓不是沒見過她穿中衣, 同居一室, 兩人之間再熟悉默契不過,總不能每日都和衣而卧, 反正家中只有他們兩個, 也就随意一些,她都可以坦然在他面前赤着腳丫走動,彼此穿着寝衣也能自如。

只是, 他們雖有夫妻名義,終究還沒有圓房,她剛才那副樣子……是全然沒有小女兒家的自覺,還是太過盲目相信他了?

身後傳來輕細的腳步,葉雲岫慢悠悠走了出來,走到他身邊站定。随着她的氣息靠近,謝讓莫名又有些不自然了。

“哎,還是外面涼快。”

葉雲岫迎着晚風,揚起兩條瑩白細瘦的胳膊,然後雙手交握放在頭頂上,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和腰。

謝讓一側頭,差點又嗆到,她竟然還是剛才穿的那樣,随着胳膊舉起,柔軟的衫子越發遮不住,月光下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腰。

“你……”謝讓頓了頓,卻不知該說什麽,批評她衣衫不整?小姑娘一臉無邪,心無旁骛,分明只是熱壞了。

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她年紀小心思單純,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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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讓輕咳一聲,斟酌着說道:“天熱諸多不便,你一個人在家可以松泛些,若是我回來就先知會一聲,你也不用急着開門……免得我貿然進來。”

“嗯?”葉雲岫似懂非懂,點點頭,“哦!”

也不知真懂假懂了。

謝讓頓了頓,含蓄地繼續提醒她:“這幾日确實太熱了,不過你這樣穿,讓旁人看見……總歸不太好。”

“我又不出去。”葉雲岫說,“哪有人看見。”

謝讓:“……”

他難道不是人嗎?!

只得心下暗自告誡自己,她還小呢,這般盛夏時節總會有所不便,看來以後只能他多回避一些了。

葉雲岫哪知道他肚子裏這麽多曲折,她迎着山風,專心撩着頭發晾幹。這麽長的頭發真是太費事了,洗完了不容易擦幹。

謝讓便看着她擺弄自己一頭秀發,撩起來落下去,迎着風自然晾幹,月光下的小女兒家活潑靈動,童心未泯,時不時還怡然自得地轉個圈圈。

謝讓閉了閉眼睛,再次告誡自己非禮勿視!君子有所不為,可他又不是什麽清心寡欲的聖人。

“有蚊子,你去熏艾,我回去睡覺了。”摸着頭發幹爽多了,葉雲岫便打算進屋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熱死了,我能不能穿的少一點睡?”

謝讓:“……”

謝讓默了默,不知道她所謂的“穿少一點”還能怎麽少。

他輕咳一聲,支支吾吾地含糊道:“反正,在自己家裏,随意些也無妨……你記得把帳子放下。”

“放下帳子不透風,更熱啊。”

“有蚊子。”

“那好吧。”

葉雲岫點點頭,進屋去了。

謝讓點燃一束曬幹的艾草,沿着院子熏了一圈蚊子,又特意在卧房窗下和門口插了幾枝燃着,自己去洗澡沖涼,回屋睡覺。葉雲岫很聽話,果然已經放下了帳子。

謝讓望着水綠色薄紗的床帳,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他展開竹席鋪在塌上,一邊閑聊地語氣道:“明日若沒別的事,帶你去陵州一趟?”

“好啊。”帳子裏的回應格外輕快。

謝讓笑道:“你都不問問去幹什麽?”

“去找你四嬸拿錢?”葉雲岫道,“反正我跟你去,咱們去吃香油果子,還有糯米桂花糕。”

謝讓确實去找範氏拿錢,不過可不止這一樁事,這次他們可能要在陵州逗留幾日。

夜間下了場雨,天氣終于稍稍涼爽了一些,翌日午後兩人安排好山寨的事情,依舊帶着張順和宋二子動身下山。

兩人各騎一匹馬,一路說說笑笑,并辔而行,張順和宋二子便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邊。

兩個時辰後一行人策馬進了陵州城,謝讓便把張順和宋二子叫過來,吩咐兩人這幾日不必跟着了,先去辦他交代的事情,分頭行動。

謝讓則帶着葉雲岫先去客棧落腳。得知客棧竟有兩張床的上房,趕緊要了一間,為此小二還好奇地多看了他們幾眼。

兩張床的上房一般是給帶着貼身下人的貴客預備,或者帶了孩童,哪有小夫妻住的,說是兄妹可也不像。

謝讓懶得管他什麽眼神,帶着葉雲岫從容上樓。

安頓好之後,兩人悠閑地步出客棧,一起上街閑逛,就在街上吃過晚飯,買了糯米桂花糕才回來。

可惜晚上沒有豆漿和香油果子賣,第二天一大早,葉雲岫便拉着謝讓,特意多跑了兩條街,去吃上次那家的炸香油果子。

她念念不忘的香油果子,一根都有她小臂那麽長,跟她的小手腕那麽粗,蘸着豆漿,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的香油果子灌滿了甜甜的豆漿,那滋味兒,簡直不要太美妙。

謝讓眼睜睜看着她連吃了兩根,便給她碗裏添滿豆漿,加了糖,忍不住笑道:“慢慢吃,這東西吃多了怕不好克化,這麽多好吃的,你要不再嘗嘗別的?”

葉雲岫聽他的話,又品嘗了糖糕和水煎包,也很好吃,卻沒有香油果子蘸豆漿那麽驚豔,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香油果子。

容顏絕美、衣衫鮮亮的小姑娘坐在簡陋的小飯鋪子裏大快朵頤,就畫面便足夠引人矚目了,但礙于她身旁還坐着個氣質卓然的青年男子,兩人看起來可不像尋常百姓的樣子,卻也沒人敢輕易冒犯。

便是這樣,也總有各種目光不斷投射過來,謝讓冷冷皺眉盯回去,對面窺視的目光慌忙躲開了。

等她吃完一出門,謝讓便趕緊把帷帽給她戴上。出門在外,為了大家都好,她這張臉還是遮一遮吧。

中午跟範氏依舊約在馔玉樓,他們剛到,範氏就來到了,雙方寒暄見了禮,便坐下來品茶點菜。

葉雲岫點了個冰糖肘子,謝讓提過這個好吃,她其實還想吃上次的鴨子,可小女兒家心态,總想先嘗嘗沒吃過的菜,點太多又吃不完。

範氏則給她推薦了一道松鼠桂魚。範氏笑道:“我記得你上回挺喜歡那道糖醋魚,他家這松鼠桂魚也是有名的,糖醋汁濃淡正好,酸甜可口,炸得也入味,我琢磨你應當會喜歡。”

“謝謝四嬸。”葉雲岫抿嘴一笑。

人前葉雲岫一向不愛說話,惜字如金,便顯得有些矜持冷淡了。這一點範氏早就知道的,以前兩人就沒怎麽說過話,這會兒便借着點菜,挑些小女兒家可能喜歡的話題找她閑聊,又誇她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謝讓愛聽這話,看着葉雲岫終于有了點血色的臉笑道:“她身子底子太弱,郎中總是說氣血虛弱,還虛不受補,可不好養活。”

範氏笑道:“有你這個夫婿用心照看,我瞧着侄媳婦這氣色,比你們成婚時可好多了。”便又問她如今可還吃藥,謝讓說湯藥沒怎麽吃了,日常吃些人參、紅棗之類的,範氏便又說了些女子補養氣血的法子。

等範氏和葉雲岫點完,謝讓便添了幾樣時新小菜,等菜的工夫,範氏打發了丫鬟出去守着,拿了一個扁扁的小匣子出來,放在桌上推給謝讓。

“一共八百兩,說來也巧,兩個鋪面賣給了同一家,被一個侍郎府裏買去給女兒置備嫁妝。”

範氏道,“謝家當初給謝鳳歌辦嫁妝當真舍得,兩個鋪面都在京城的繁華之處,很好轉手,其實沒幾日就賣掉了,正經去官府過了紅契。只是路途遙遠,我娘家前些日子才派人專程送來。”

這事情若不是範氏娘家助力,怕不會辦的這麽利索,八百兩的價格也算是很公道了,畢竟他們賣得急,原本謝讓預料也就不低于七百兩。

謝讓接了匣子,知道裏邊是銀票,打開來看了一眼,便蓋上匣子放到一邊,鄭重向範氏道謝。

“有勞四嬸了,侄兒感激在心。”

“自己一家子,這話就見外了。”範氏笑道。

小二敲門進來上菜,謝讓便收起匣子,三人說說笑笑地開始用飯。飯後告辭,範氏臨走時卻又拿出一副镯子要送給葉雲岫。

謝讓見是一副赤金絞絲嵌紅瑪瑙的镯子,忙說道:“三嬸不可,這也太貴重了。”

“哪裏貴重,可別客氣了。”範氏索性拉着葉雲岫的手給她戴上,笑道,“當日你們成婚,倉促間我也沒來得及準備禮物,這副镯子說是京城的時興樣式,這次我娘家派人送東西一起捎來的,我瞧着這樣式小女兒家戴好看,侄媳就不要嫌棄了。”

謝讓沒再推辭,葉雲岫微笑道謝,便收下了。謝讓結了賬,三人便一起從閣子出來。

走到二樓樓梯口,一夥人簇擁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上來,他們已經走上了樓梯,範氏和謝讓便略略停了一步,讓開了路,讓給對方先上來。

年輕男子被衆人簇擁着走上樓梯,卻在看到葉雲岫時目光一呆,腳步一頓,兩只眼睛便盯着她不放了。

那男子直勾勾盯着葉雲岫,口中不自覺啧啧幾聲。謝讓臉色一變,上前一步擋在葉雲岫身前,拉着她便打算下樓。

“哎……小姐留步。”年輕男子連忙攔住他們,沖着葉雲岫拱手施了個禮,一臉堆笑問道,“敢問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她是我娘子。”謝讓擋在前面,冷下臉來說道,“這位公子,還請讓路。”

“你娘子?”那男子嗤笑一聲,問道,“你又是何人?陵州城中哪裏來的你這號人物,報上名來。”說着轉向葉雲岫,自以為潇灑地搖着折扇問道,“這位小姐,他當真是你的夫婿麽?我瞧着小姐花容月貌,美若天仙,怎會随便嫁了個凡夫俗子,便是嫁了又何妨,小姐你說是不是?”

葉雲岫被謝讓擋在後面,小臉上一片漠然,似乎置身事外一般。謝讓怒道:“讓開!大庭廣衆,公子還是少惹事端。”

“呦呵,好大的口氣。”旁邊的人誇張地笑道,“你可知道這位是誰嗎,這位可是咱們陵州府何通判府上的大公子。”

“通判公子又如何,請你自重。”謝讓斥道。

他拉着葉雲岫的手,暗中安撫地握了握,大庭廣衆,府城之中,真要惹毛了自家這位小祖宗,後果只怕是不好收場……

“原來是何公子呀。”正在這時,範氏上前一步,要笑不笑地說道,“哪個何通判?我竟不太認識,改日見了知府劉大人,少不得要跟他打聽一句。”

何公子打量着範氏嬉笑道:“你個婦人卻也有幾分姿色,莫不是跟知府大人有什麽交情?少拿大話吓我,知府大人認得你是老幾!”

範氏理了下衣袖,丫鬟立刻怒聲呵斥道:“放肆!我家夫人是京城範家的千金貴女,範老大人的親孫女。”

何公子臉色變了變:“哪個範家?”

“你若連京城範家都不知道,趕緊回去問問你爹老子吧。”範氏冷哼一聲,拉長了語調說道,“這兩位是我家中晚輩,憑你也敢造次,論起來,你們知府大人都是我祖父的門生呢。”

何公子臉色一僵,旁邊的人回過神來,趕緊把他拉走了。擦肩而過,謝讓冷冷盯了那何公子一眼,護着葉雲岫下樓。

走出馔玉樓,範氏站在馬車前駐足,生氣罵道:“我呸!一個小小的通判之子,也敢這般猖狂。”

“多謝四嬸了。”謝讓說道,冷冷回頭盯了馔玉樓的大門一眼。

範氏悵然道:“四嬸無能,我如今住在這陵州城中,不得不忍着些,若是在京城,今日這巴掌早該抽到他臉上了。”

謝讓道:“四嬸也別生氣了,這種纨绔哪裏沒有幾個,算我們今日晦氣,早晚要治一治他。”

“虎落平陽被犬欺。”範氏道,“那何通判何守庸,也在陵州多年了,讓哥兒不知還有沒有印象?”

謝讓搖頭。謝信得勢之時,陵州城的父母官們可沒少往謝家走動,一個個殷勤無比,只是他那時年紀小,也厭煩應付這些,早不記得了。

“說起來,他也算是你祖父的門生了。”範氏嘲諷地嗤笑一聲道,“何守庸當年三甲出身,放到臨陽當了個縣丞,便是走了你祖父的路子升遷到陵州做推官,之後又做了通判,不過是謝家門前的一條走狗罷了。你祖父倒了以後,他沒了後臺,遭人忌諱,已經在這通判的位子上盤桓不少年了。”

謝讓臉色微變,頓時有一種吃了死蒼蠅的感覺。

他看着身旁的葉雲岫,小姑娘置身街邊,自己拿起帷帽戴上了。謝讓盯着那頂帷帽,心中莫名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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