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晉江獨發憤怒的沙耶
晉江獨發33 憤怒的沙耶
為什麽會有一個人, 死掉也如此地美麗。
這是湧現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
被打碎的、褶褶發光的、自完整剝離又黏拼在一起的——從頭到尾淋上五顏六色的流體,撒滿增加閃耀的金粉——形成最終的整體。
沙耶有曾看到過那樣被人為制造出來的藝術品,在一次地點為美術展示館的任務裏。
《死掉的玻璃》
好像是類似的名字。沙耶覺得此時的五條悟和它如此地相像。
啊啊, 她一定是瘋了吧……
都這種時候了腦袋裏淨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眼淚是延遲好一會兒流出的,滋滋,滋啦, 然後就是這樣的聲音, 愈來愈大, 愈來愈響, 像調頻失敗的收音機, 咕嚕嚕冒黑色線團那樣只能嘶啞地傳出分辨不出內容的雜亂音。
“悟、悟……老師…五條老師……”
沙耶混亂地喃喃着,無光的眸底像灌滿了未凝固的石油, 黑漆漆一片。
“你醒醒…理理我……別、別再丢下……”
她說不下去了。
握住的手指僵僵的, 已然失去了溫度。
好涼、好涼, 那只手, 從來就沒有那一刻這樣地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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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茫然地合攏住掌心包裹不住的手,以指摩擦, 用臉磨蹭, 呵氣,企圖将它焐得重新溫熱些。
只要這樣的話五條老師就能重新醒過來了吧?
啊……至、至于壞掉的地方
用她最細的分支縫起來,就像夜蛾老師修補那些漏棉的玩偶一樣?
沒關系的,一定沒有問題的。
已經能運用得相當靈活了, 因為很細很細,縫上去的話也不會有醜陋的縫線, 基本是透明的,夏日祭那次不是依靠着它們好好幫助了五條老師嗎?
容易壓破紙網的金魚、射靶區固定的禮品、錯開的套圈,全部都是靠她才得以迎刃而解的。
她很厲害的哦!
所以啊, 所以,這次也一定……
*
“嗚、嗚嗚嗚……”
家入硝子接到消息緊急趕到時,入眼所見的便是沙耶抱住白發dk哭泣的情形。
懷裏的五條悟像僅僅只是暫時睡着了般,除了損壞的衣物和布料沾染的幹涸血痂,露出來的皮膚部位都相當完整。
甚至連一點血跡都沒有殘餘,就好像已被人細心用浸濕水了的毛巾裏裏外外擦拭幹淨了那般。
“沙耶?”
硝子喚了一聲,快步過去。
試探鼻息和脈搏。
沒有。
反轉術式覆上去,失敗。
反複過好幾次,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不行了。
雖然同樣不死心,但通過冰冷程度和僵直判斷恐怕已經死去有一段時間了,徹底地無力回天。
她擡頭,本想說些什麽,定睛也才看清白發少女此刻衣物全褪的狀況。
純白色蹭滿血跡的緞面裙從中線撕裂成兩半,只像兩塊布片般松松挂在沙耶的軀體上。
她像是完全不在意肌膚的大片暴露,接近心髒的部位被她自己撕裂了一個能夠容納下巴掌大小的鮮嫩豁口,有滾燙流動的血從那之中汩汩湧出。
而被他緊緊摟抱在懷裏的五條,那只本該因失去生機、下垂無力的整條手臂,正被她帶動着穿插于那胸膛的傷口中。
“硝子…為什麽……”
像是這也才注意到硝子的存在,沙耶如零件生鏽的機器木讷讷扭頭,忽然抓住她。
“……為什麽完全捂不熱?老師他還涼涼的——他……還涼涼的嗚嗚嗚嗚!”
旋即迸發出爆哭。
家入硝子疼惜地替她擦了擦唇邊的血跡,發現并不是對方所流,而應該只是在清理舔舐五條悟全身血跡後不慎蹭上去的,終究松懈下一口氣,只安慰拍拍她顫抖個不停的肩,強迫自己邁開沉重的步伐繼續前往薨星宮深處。
十數分鐘後。
等家入硝子攙着昏迷的夏油傑折返時,再度超出理解範疇的一幕讓她猛地收縮了瞳孔。
“笨蛋!你在做什麽?住手!”
她将軟綿綿的夏油撒手暫丢,以最快速度跑過去想要進行制止。
已經來不及了,嘎嘣,被滾燙粘稠的血濺了滿臉,家入硝子眼睜睜地就見——分裂出擁有完備口腔和利齒構造衍生體的沙耶,一口将自己腦袋連同半個軀殼整個咬下的全程。
——這還不是全部。
咔嚓,咔嚓,咔嚓。
她……又或者說那張單獨的血盆大口,只是機械地咬動着,撕碎。
并沒有咀嚼吞咽的動作,好像全然只是為了不計後果地損壞,将完整的肉/體骨骼分散截斷,一片一片,一塊一塊,損壞拆分到再也拼合不起來的地步。
——自毀。
家入硝子混沌成泥淖的腦子裏現如今僅有這個猜測。
她是想……
追随五條悟而去?
*
*
家入硝子離開的那段時間,終于心灰意冷的沙耶無意瞥到了從白發dk衣中滑出的翻蓋手機。
上邊照例挂住一只她來這邊後親手制作給他的小物。
是一只黏着墨鏡片配件的白色小貓,笑得賤兮兮的,但是如今裂開了,還沾着透進去的血,就顯得有一點滑稽。
沙耶将它拿起來,塞進嘴巴裏,未咀嚼,直接吞咽進喉口,喉肉蠕動地擠壓進食道。
存在于之上屬于自己的一部分融合後,同之前一樣,窺見了清晰的景象。
如同視頻快進般海量的信息漏過去,在那之中飛快鎖定一張漸漸清楚的面容。
黑發,綠眸,唇角存在疤痕的、帶着蟲形詛咒的男人。
是他了。
都怪這個人,全賴這個人。
去死,去死,去死。
在她掌握到改造五條老師的方法前就将他殺死的、弄傷她最喜歡的五條老師害她縫了好久的、毀了所有一切的家夥——
她一定要殺掉他。
可是人早已不在學校了,天元大人……又是她覺得很麻煩的存在,想要對抗會費很多力,如果可以、不想要對上,所以結界出不去。
但是她必須找到并殺死那男人,天涯海角也要殺掉,如果能早一點過來就好了,早一些的時間線……
回到過去。
對了,只要回到過去就好了。
沙耶迷鈍的腦袋忽而靈光乍現。
一次能夠做到,兩次三次未必不能做到。
上一次是肉/體損毀、力量耗盡才變成這樣的,既然知道方法,只要再複刻一次。
她親手将自己再殺一次就好了。
沒有猶豫,沙耶飛快實行。
“別這樣!沙耶……或許還有轉機的!”
面前,誤解了沙耶即将殉情的家入硝子痛心地提醒。
“這個家夥之前向我探讨過好幾次反轉術式來着,說不定只要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就……”
——才不要。
沙耶再也不想将時間浪費在等待那微小的奇跡上,只是一味地癡傻等待,什麽也不幹,直到最後被封印在盒子裏的五條老師也不明白她的心意。
——這種錯誤她已經不會再犯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還有……
就算對方此刻的确能領悟反轉術式奇跡般地修複,活過來,但是傷口所造成的疼痛不會抹消。
被媽媽一遍遍摔砸踩踏說做是怪物的時候好痛苦,被爸爸溺進浴缸裏窒息的時候好痛苦,被妹妹的狗咬傷的時候好痛苦……
她才不想、不要、絕對不允許将他從那種境遇拯救出來的五條老師,給她最想要的疼愛、一直以來呵護着她的五條老師,同樣體驗那種哪怕一絲一毫接近的痛苦。
不允許他存在的世界破壞掉就好了,他死掉的時間倒轉回去就好了。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花草、塵埃、粒子,全部的物質都要圍繞五條老師一人而轉動。
如果不能,沙耶就迫使它們強行如此好了。
*
*
“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心了吧……辛苦你了,悟。”
薨星宮,一路上神經緊繃的衆人或多或少松懈下一口氣。
作為斷後最末位的五條悟突然停滞下腳步。
莫名地,一股強烈的既視感浮現。
就好像……之前也經歷過同樣的場景,他已經和這群人一起來到過這塊地域似的。
海馬效應吧,五條悟搖搖頭,沒有放在心上。
他已很疲累,當即解除了術式。
倏爾,咕啾咕啾的粘膜摩擦音。
“?”
鬼使神差的,五條悟在這一剎回頭。
“噗嗤——”
一柄不知從何而來的刀刃刺穿他轉動時略微掀起的下擺,相隔肚臍僅有一毫米不到的距離,實在險而又險。
“!”
與他打了個照面的男人同樣面露怔然的神情。
只是。
未等雙方任意一邊反應,“啪”的一下,離他極近處于偷襲位的那人,就給一只粗/大的藤條光速抽遠了。
“沙耶!?”
她果然在附近!只是……狀态有一點奇怪。
僅維持五分之一的人形,半邊胳膊連同皮肉被裹滿黏液的殷紅觸肢取代着,像是新長出來一般鮮嫩,不斷延展着長度,宛如天生知曉将人絞死擠壓的巨蟒般包卷上那被抽砸至磚塊裏的詛咒師。
只可惜很快被切斷。
“搞什麽??”
伏黑甚爾拔扯出黏膩成一團滋滋啵啵已然有腐蝕跡象的咒具,身形急速猛退。
“也沒提前說過會有這種玩意吧!?”
冷汗從額角落下,不安定如随時熄滅燭火晃蕩的瞳仁裏,糾葛遍布着無限接近扭曲畸詭的怪影。
——某種不可理解的東西。
——恐怖的實體化。
會死的吧?
會死。
對上絕對會死。
拿一份錢幹一份活,他還沒有傻到為了不匹配的那點賞金拼上性命。
跑!!
“去死!”
僅有1%接近少女的聲線混雜在一團咕嚕沉悶的嘶啞音裏。
那家夥在尖嘯。
反胃感翻湧。
但甚爾知道現在決不能停下。
擡手,繼續揮砍掉一節節分裂速度越來越快朝向他咆哮着進攻的怪觸,咒具不斷消耗着,耳膜鼻膜炸裂成粉碎,血液如開閘的水龍頭汩汩流出。
“——”
肩膀的蟲形詛咒抖顫地凄叫,吐出武器的動作幾乎成了嘔出,渾身都在痛苦地痙攣,尾部收縮,軟綿到下一秒快要攀附不住從他的身上掉落。
糟糕。
雖然不明白那種東西為何對自己有着如此強烈的滔天怒意,伏黑甚爾只知道,若是再耽誤一些,這一次恐怕……
“住手!沙耶!”
“快停下!!”
僅僅是在瞬息不過普通人眨眼的一剎,等到反應過情況不妙的五條悟一把截住,其他部分也有要進一步異化成肉團群前去填補攻擊的沙耶。
已經不能再繼續放任她這樣下去了,那三個人會撐不住——
視線掃過嗆咳着血沫正拼命将昏迷的星漿體和女傭往遠處跑動的夏油,黑發少年的背影搖晃趔趄,濺出的鼻血滴滴答答流淌一路,看起來随便踩上一處碎石的凸起都有可能讓他和另外二人一起人仰馬翻。
“不要!我不!一定要殺掉他!殺掉!”
“那個人可是對您——對您——”
沙耶依舊沒辦法冷靜,更确切來說是憤怒,憤怒到她在五條悟眼中的形象都開始扭曲變形。
不知想到了什麽,那種憤怒終于演變成了滔天怒火。
“那個該死的**!他剛剛刺了您!是怎麽敢的!?”
“不可饒恕!絕對不饒恕!!!!”
五條悟一剎瞳孔猛震。
倒不是因為少女在他眼中終于徹底異化成了髒器血管外露的完全模樣,而是——
誰教會她那句粗口的!
不可以什麽都學啊!
“咚。”
眼瞅着夏油傑已經被影響到暈厥倒地,五條悟緊緊抱住沙耶,避免任何一條分游出去不斷憤怒地啪嗒啪嗒的觸手,擊碎地面形成深坑的同時,把邊上的衆人一塊拍碎成肉餅。
“冷靜些!沙耶!冷靜!”
“拜托你了!”
沙耶被固定地限制了行動,她劇烈掙紮起來,本要迸射過去的觸手因顧慮刺穿五條悟緊抱住她的手臂沒辦法舒展,眼看着歪斜着步伐飛快地站穩、跑動起來的詛咒師越來越遠,內心愈發地焦急,生氣到模糊。
“為什麽!?!?為什麽要阻攔我!?!?
——為什麽要包庇那個人——你喜歡他——?!”
“哈??”
這是哪裏來的結論?五條悟都驚了。
“那可是個大叔?男的!怎麽可……”
“和男性女性沒有關系!!!”
沙耶大聲地打斷。
焦躁地、憤怒地、一下一下用着附近的短處拍打起地面,石塊紛飛。
裸/露的肉塊形狀也徹底維持不住,咕叽咕叽黏動地融化着,像女孩子哭花妝。
“我讨厭傷害你的人!讨厭你撐傘的貓!讨厭夏油傑!讨厭游戲機!讨厭所有占用你時間的人!讨厭所有會引走你注意的東西!讨厭!讨厭!全部都好讨厭!想把他們全吃掉!全部都消失就好了!世界上只有我和你就好了!不要看他們!一直看着我!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她已經徹底地失控,言語邏輯混亂不清,字詞發音沾黏在一塊理解無能。
随着像蠟一樣融化,深紅色的液體如淚水般一滴一滴砸落到五條悟的臉上、眼睛裏,帶着苦澀的腥氣。
眼看着懷抱裏幾乎只是黏并肉團上插滿無數觸手的沙耶掙紮得越來越厲害,激動到随時可能徹底掙脫出掌控。
五條悟當即俯下身,對準那依稀可以分辨出先前曾是唇瓣的軟膩。
毫不猶豫地吻下。
————靜。
“……”
“…………”
“………………”
好長時間,像是定格在那裏,連翕張着呼吸的肉壁都沒了動靜,觸手懸停地凝滞在空中。
“冷靜下來了?”
他捧起血肉模糊比起面龐更像是某種髒器的臉龐。
藍瞳注視進上邊兩顆黑黝黝的孔眼裏,安靜地等待着。
等待着直到……兩個窟窿邊緣圓弧增多,淚汪汪地好像變成了兩團生動委屈的蛋花眼。
“嗚…啊……啊……”
異化像是倒放撤回去,真皮表皮迅速包覆着,奇怪畸黏的肉泥很快恢複成完整美麗的少女模樣。
“對、對不起……
剛剛…我只是,只是……”
驚訝、羞赧、糾結,沙耶紅到滴血的臉上一瞬浮現出諸多情緒。
她一句成型的話也說不出。
“我知道的,我知道。”
五條悟将她細窄的肩膀又往懷內收了收,以免身體白皙的肌膚露到空氣中,抱住安哄地摸摸她後背。
“我沒事,沒有被刺到,只有衣服弄破了,是沙耶那時候提醒我,所以躲開了,一——點事情都沒有哦,不信可以摸摸看?”
他将她已經不是哆啦A夢的手塞進下腹衣服內,癢癢的,有點冰。
沙耶細細地摸了摸,貼着微微存在輪廓的青澀弧度摁過去,沒有傷口,沒有窟窿,也沒有黏糊糊好像怎麽也舔不完的讨厭的血,不會痛。
“太好了……”
她抽噎,眼淚墜下來。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