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王夫人臉上的肌肉抖了抖,表情木然,眼睛閃着陰毒目光,鼻孔冷哼道:“未必。”
寶釵聽得心悸,身子微微出汗,她知道“未必”是指黛玉不會站在元春一邊盡心盡力幫賈府,更有可能是王夫人希望黛玉未必真的遇見了皇上,這也是自己所期盼的。
然而,婆婆的神态很可怕,特別是她眼裏閃爍的兇光,更讓寶釵膽寒。
婆婆是自己的嫡親姨媽,是靠殺人立功起家的王門之後。
她是外祖父最看重,最欣賞的女兒。
當初,外祖父把她嫁入國公府,做了夫人,女兒當上了貴妃。
自己母親相貌不比她差,卻被外祖父嫁入商家,做了商人之妻,自己各方面不輸與賈元春,只是出生低下,嫁給銀樣蠟槍頭賈寶玉,還算是高攀。
對外租父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同樣都是女兒,為什麽如此對待?
母親說她這位姐姐心狠手辣,外表慈祥,最善于隐忍,最适合勾心鬥角,玩弄權術的大家族。
外祖父說自己的母親什麽都好,就是在隐忍方面,比起姐姐要略輸一籌,嫁入商家,可以盡情享受榮華。
外祖父也算是知人善用,只是可惜了寶釵空有青雲之志,無奈沒有登天雲梯。
“釵兒,你在想什麽呢?”王夫人收回惡毒的目光,一如往日,語調親切,滿臉慈愛。
寶釵趕緊收回思緒,忙微笑答道:“我在想林妹妹真傻,即便是得了皇上的眼,沒有我們賈府做靠山,憑她那德性,在宮裏也不好混。”
一席話,使王夫人輕松了許多。
婆媳談話總是很融洽,說着說着,就說到了王熙鳳身上。
王夫人對誰都有戒心,即使在心裏罵了黛玉千遍萬遍狐媚子,在人前也總是稱呼大姑娘,就在寶釵面前,說話始終保持着貴妃母親的氣量,不輕易惡言相加。
對王熙鳳,她心裏是有些矛盾,人心與畜生多少還是有區別。且不說王熙鳳是內侄女,就這些年來,王熙鳳倆口子為她鞍前馬後,做了不少事,背了不少黑鍋,她心裏還是知道的。
但是,在權力與利益面前,她是很有原則的。
寶釵見王夫人不說話,也跟着緘口不語。
王夫人看看寶釵,輕聲笑道:“瞧你這孩子,你鳳姐姐在我這裏管了多年的家,情況都熟悉,對你林妹妹也很照顧。不過,她到底是大房的人,現在又回到了大房,難免心裏有些失落。有空你多找她說說話,不要好事都被別人做了,我們一點不知情。”
寶釵暗道;這是真心話呢!遂睜着水汪汪的杏眼,望着王夫人,溫柔地回道:“聽說鳳姐姐從老太太那裏拿了不少東西送給林妹妹,林妹妹把東西照單全收了,人卻依然不願回府。有人笑話說鳳姐姐是狗沒逮着,套子卻丢了。”
王夫人覺得心頭發痛,她歷來都認為賈母的東西就是寶玉的東西,拿賈母的東西,也如同挖她心頭肉一般。她臉色難看,問道:“可知道拿了些什麽東西?”
“襲人悄悄問過老太太房裏丫頭了,說老太太要鴛鴦從她小庫房裏拿出一個匣子,裏面裝的可能是些名貴首飾,其他的就是些人參燕窩之類的補品。”寶釵低頭細聲回話,眼角偷掃王夫人。
王夫人快速轉動着佛珠,低頭不語,眼珠骨碌骨碌亂轉,心火突突沖上腦門。
說也奇怪,照理說她也算是大家子出身,沒受過窮,也沒吃過苦,從來沒少過她花的銀錢。可是,她為了攫取錢財,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夜深人靜之時,她常常輾轉難眠,她想到元春為了賈家幾百口人的快活日子,小小年紀進宮,吃盡了苦頭,現在總算熬出了頭,年紀也大了。
宮裏有許多貌美如花,有錢有勢的女人,競争異常激烈,若沒銀子打基礎,貴妃位子很容易被人擠下來。
寶玉雖有貴妃姐姐撐腰,到底是二房裏的二公子,世襲爵位輪不上,家業很可能由長子賈珠的兒子蘭兒繼承。他又不愛讀書,假如考不取功名,到時候只能花錢捐個閑官,那點俸祿塞牙縫都不夠,如何過日子?
現在為他多攢一點是一點。眼前這個寶釵是個貼心好幫手,娘家又十分富有,真是個好媳婦。
想起寶玉,不由又想到黛玉和她的母親賈敏,心裏就充滿了恨。
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黛玉母女一定是自己的前世冤家。
賈敏在賈府猶如光彩照人的明珠,她就像地上的塵土。
黛玉在賈府如同芬芳奪目的奇葩,光芒四射的美玉,自己的兒子在她面前就像低賤的小厮,處處順着她,說話行事都看她的眼色。
好不容易拆散她和寶玉,讓她死無葬身之地,林家玉園眼看就要到手,這多年心頭之恨就要消去時,可惜功虧一簧。
這如何是好!
寶釵溫柔體貼道:“太太,我想三妹妹出閣之前,林妹妹會回來一趟的。”
王夫人點頭道:“倘若三丫頭出閣她都不回來,就太無情無義了。”
這裏婆媳倆一對一答,正說得起勁,襲人派人來說寶玉不好了。
這對婆媳一聽慌了神,忙跑去瞧。
只見寶玉淚流滿面,傻呆呆地坐在那裏,地下滿是紙屑。
王夫人一見書被撕碎了,頓覺心都快要碎了。喝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寶玉咧着嘴,欲哭無淚道:“林妹妹不在了,我還念書做什麽?不如做和尚去。”
寶釵瞪着襲人,王夫人轉向襲人道:“怎麽了?”
襲人哭唧唧道:“我肚子有點疼,在床上躺了一會,沒有注意到二爺看書看累了,一個人悄悄去了潇湘館,看大門鎖着,就去了老太太那裏,在門口聽到林姑娘不願意回府的話,就哭着回來,拿起書就撕,我和小丫頭使勁攔着,二爺就像傻了似的,奴婢害怕,就派人去請二奶奶回來。”
王夫人聽了,放下心來,微微笑道:“我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大姑娘去廟裏為她父母誦經,這也是她的一點孝心。寶玉,我要你好好用功,你怎麽就當成了耳旁風?”說到這裏,心裏氣不由冒了上來,惡狠狠道:“今天我把話說清楚,明年春闱,你要是考不取功名,休怪我無情。林姑娘年紀也大了,也到了說婆家時候。”說罷,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