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沒醒

沒醒

陸懷英不叽叽喳喳了,他太安靜了。

病房裏除了監測儀器的聲音,什麽都沒有。

鹽水的管子一滴滴的漏着,看久了,像連成了一條線。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讓辛星反胃。

他茫然地看着病床上的陸懷英,不解地歪了歪頭。

“何叔。”辛星喊了一聲。

何叔進來了。

“他們人呢?”辛星偏頭問,少年的怒意挂在臉上。

“都跑了。”何叔心疼地看着病床上的陸懷英,“他們見出事了,都跑了。”

“你在這兒看着,有事給我打電話。”辛星給他留了個號碼就要出門。

“你,你,”何叔說,“你別去找,已經報警了,他們會...”

“等他們找到,都得等明年去了。”辛星快步地下了樓梯,給齊若民打電話。

“喂?”

“說。”齊若民好像還沒醒。

“他被倉庫那頭的村民糾的人打了,你幫我問問,都是群什麽貨色,有沒有可能要上船,都是哪些人,照片發給我,我去截了。”辛星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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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齊若民頂着個雞窩頭,剛醒,捋了一下,說,“陸懷英被打了啊?”

“嗯。”辛星的聲音聽起來從鼻子裏哼出來的。

“那個地方,有專門幫村民讨錢的,”齊若民說,“我打幾個電話給你問問,你現在往那兒走了麽。”

“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事兒鬧大了誰也別好,大不了這地方誰也別動了,一年到頭僵了的地方多了去了,媽的,瘋了好像。”辛星跨上了車。

“你怎麽生這麽大氣。”齊若民說,“搞這種安置的不都是正常事嗎?哪地方的安置不上個派出所不去兩趟醫院的,你急什麽嗎。”

“他沒醒!”辛星喝道,咬牙說,“現在都還沒醒!”

“打那麽厲害?”齊若民一下子清醒了,一邊穿鞋一邊歪頭打電話,還要對床上的女郎抛飛吻,忙都忙不過來,嘴上說,“那你過去吧,找他們原先那個經理,我跟我爸要電話,發給你,我也過來了。”

“再要幾個人,”辛星說,“我家裏的不敢用。”

對面的齊若民楞了一下,“行。”

辛星的摩托車油門被擰到了最大,他在傍晚的時候呼嘯着一路往林港北邊的集中港去。

集中港這邊兒馬路帶土,飛馳而過的車都會吹起濃濃的霾,紅綠燈在這兒都是擺設,辛星壓了個彎,就到了原先電機廠的舊址,怒吼的摩托車引人來看。

這兒看似最近總是聚集人,他踩着一地的玻璃渣與碎磚頭而去,地上的煙頭跟盒飯扔得哪兒都是,地上的鋤頭跟鐮刀棍子随地可見。

辛星用腳尖踩着地上的煙頭,齊若民發了個號碼過來,辛星撥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有個矮小的中年男人過來了。

“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辛星冷着臉,他的狼尾似是沒打理,亂糟糟地散落在脖頸上,他偏頭,“今天的事。”

“這是從前單位的人集中的一些宿舍,陸老板的價格壓得太低,官逼民反,沒有辦法。”中年男人姓賴,帶着一副厚厚的小眼鏡,講到這事兒額頭上都發了汗。

“你的意思是,他的價格低所以他要被你們找人打?”辛星翹着二郎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賴經理在少年面前像個被訓話的小學生,剛剛他已經打聽過這少年的來歷了,是那位港口海神仙的親弟弟,疼得沒邊兒的那種,賴經理磕磕巴巴地說,“那是話趕話,事趕事,誰也不想的,陸老板,現在還好吧?”

“還好吧?”辛星壓制着怒氣,“賴經理,我勸你,今天誰打的他,你一個個的給我報上名字,”辛星踢飛了一個塑料瓶,“不然這地方,”他看着四周,“老子要是能讓你太平了我跟你姓,掂量掂量再說話!”

“星子!”齊若民匆匆跑過來了,跑得氣喘籲籲,跟賴經理打招呼,“我爸,老齊老齊。”

“齊老板家的,你好你好。”賴經理伸手想與齊若民握手。

“這樣,咱也不找你們的事兒,今天誰叫的人,我托人查個監控自己個兒也能找出來,這邊上路上都有攝像頭,我意思是咱能自己解決就不費那個勁兒,你就跟我說幾個名字就行。”齊若民抓着辛星的肩膀,剛過來氣還沒喘勻稱,又對辛星下臺階,“跟賴經理生什麽氣,也不是賴經理打的。”

“這我怎麽知道呢...都是他們找得,我怎麽會去惹那些事情,”賴經理賴賴唧唧的,“哪兒搞安置都是這樣的嘛...”

“我再給你一分鐘。”辛星的眼神銳利,咄咄逼人,“不然,下一個不平安的就是你。”

齊若民趕緊使眼色。

賴經理扭扭捏捏,但是還是掏出了個手機打電話。

沒一會兒,三混子模樣的青年就來了,他們邊走邊擤鼻涕,吊兒郎當的。

“你們啊?”辛星問。

混子不把辛星當回事,說,“有他這麽摳的嗎?打發要飯的呢?這是我們廠子的土地,他想包走他掏錢啊!”

“這東西,他自己非要上來,誰有辦法啊?”

“一家高一家低的,見人下菜碟的,挨打有毛病嗎?”

三人一人一句,好不熱鬧,只有齊若民知道,辛星的臉色已經菜成他都沒見過的樣子了。

“你,出來,來。”辛星随手指了一個。

瘦高的男人插着兜,一副你能把我怎麽樣的神情。

辛星眯着眼,靠近了男人,煙頭頓在二人的腳尖。

辛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就這呀?”那仨混子笑了出來。

他們搖搖晃晃,上了一輛面包車,還要繼續想想去哪個會所找女人的時候,卻沒發現面包車後面已經多了人。

仨混子被捂着,扭着,蒙着眼,都不知道面包車往哪裏開,都不知道颠簸在機耕路上多久,接着推着就上了一個廢棄的樓。

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眼前的黑布再扯開時——

破爛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垂着頭的男人,他正在摩挲手上的鏈子,神情專注,一言不發。

是他們剛剛見過的少年。

承重柱的鋼筋裸露在外,沒有扶手的樓梯盤旋往上,似是有流浪漢居住過這裏還有摔碎的熱水壺,地上的煙頭說明少年已然等了有一會兒。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沒有窗戶的巨大空空的門洞連成一個無盡的循環,看得人容易發懵,這整個建築透着一股子靜默又枯槁的味道,爛尾多年,人跡罕至。

少年一擡手臂,三混子被扭了過來。

少年呼出一口白霧,天已經黑了,廢棄的樓內出了大車的鳴笛聲什麽都沒有,他踢了一腳易拉罐,很久才落地,發出沉悶的遙遠的音。

這動靜使得人心裏不安。

“過來。”辛星指着剛剛那個瘦高的男人,“光是為了錢,打他是嗎?”辛星扭動着他的衣領,掐在自己跟前,又重複了一次,“是嗎?”

“你搞綁架啊?”他被扭着,卻嚣張大聲。

辛星咬住了機車手套往下,閉着眼睛仰頭,繼而一巴掌就打在他臉上,瘦高的男人頓時覺得口腔苦澀。辛星猛然站了起來,一腳踹在他胸口,瘦高的男人的牙齒洇出血來,反剪的雙手使他站不起來,他趴在地上,仰視着順手拖起鐵棍的辛星。

他穿着咖啡的機車外套,不屑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一點點灰,他好像有潔癖。

齊若民站在身後,都閉了好幾次眼睛,終于開口去拉辛星,“差不多就行了,別鬧得太過頭,還得收拾。”

“說不了實話,我有什麽辦法。”辛星陰着聲,眼神像高山上黑夜裏嗜血的狼。

“別着急,”辛星拖着鐵棍,鐵棍發出刺耳的音,“我有的是時間,一個個來。”

“有人找我們,叫我們打他。”後面一個小個子輕聲說。

“誰呢。”辛星溫聲問詢。

“我不知道,就是給我們錢,叫我們打他,打狠一點。”小個子顫顫發音。

“來路都不知道,就敢下死手?”辛星一棍子打在瘦高男人身上,他發出一陣駭人的喊叫,卻被辛星的手套堵住了嘴。

瘦高男人的嗚咽不斷徘徊,吓起一群飛鳥。

“诶诶,”齊若民去抓辛星,說,“輕點兒,我看着疼。”

“哎呀別墨跡了,快說吧,他真要瘋了,非得挨揍才能說實話嗎?”齊若民過去扶起那個瘦高的男人,“你們走的地方也沒監控,車子也換了牌照,這地兒更是你們摸都摸不到,一會兒這個那個的指紋煙頭,都得收拾,咱就是幹這個的,快說吧,我還着急去唱歌呢,我果盤一會兒冷了。”

“不知道,不知道,”小個子慌道,“給我們錢的叫我們別多問,能榨出來錢就行,說陸老板有錢,不給錢就打他。”

“電話,或者長什麽樣子,名片。”辛星翹着二郎腿,撐着臉看水泥樓的窗外,外頭什麽也沒有,遠處一兩盞燈,不亮。

“我們不知道!”小個子驚慌喊。

“去哪拿的錢?”辛星問。

“船上,就是集中港後面碼頭那片。”小個子說。

齊若民皺了下眉,過去按了一下辛星的肩膀,“走吧先,他們就知道這麽多了。先回去吧。”

齊若民跟自己帶來的漢子們拿了個車鑰匙,囑咐道,“弄幹淨,送回去,給我打電話。”

接着便跟辛星下了樓。

樓梯盤旋着,給齊若民都要看昏頭了,貼着牆壁走。

等走遠了,齊若民拍拍他的肩膀說,“這事兒有點毛病,你要不先等人醒了再說。”

“我知道,”辛星說,“你覺得是我哥幹的。”

“那地方械鬥了好幾次了,那個賴經理跟我爸說,陸懷英已經談了不少家了,他手上的已經夠标準能動了,陸懷英是一家一家找的,各家的情況不一樣,出的錢也不齊整,今天早上,剛剛簽完字,就剩下一點邊緣的,難纏的。”

“夠标準了,所以我哥也不用管他死活了,最好就是躺在床上,”辛星說,“反正他們有合同,他要是死了,陸家其他人還能再頂上來,所以,現在這時候來一場是時候。”

“但是你也別這麽想你哥,”齊若民說,“萬一有什麽誤會呢?”

“我可以忍他想把人送走,也可以忍他做生意不講道義,但是你覺得我可以忍他,為了錢把人打成這樣,昏在床上不醒嗎!”

“欠他嗎什麽了啊!”辛星咬牙低聲怒問,“買回來花他媽幾個錢!還不了清啊!陸家坑他,是他媽陸懷英坑的嗎?!”

“那...那你哥不就是這樣起家的嗎...”齊若民小聲說,“他那會兒不就是...占人公司起來的,那人...還跳樓了呢...”

“就是因為我知道,”辛星沉了一口氣,“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感覺不對勁。”

“陸懷英脾氣很好,他自己吃過苦,他不為難人,”辛星說,“話趕話能這樣的,就是故意來生事的。”

“那你也硬不過你哥啊,”齊若民說,“你為了這檔事你找你哥,我說不好聽點你胳膊肘往外拐,對他更不好。”

“我知道。”辛星閉上眼睛,“走吧,上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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