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解
第07章 破解
送貨員往電梯裏跨了一步,莊天然原本以為他又露出詭異的笑容,但如此近距離一看,才發現他似乎并不是在笑,而是一直在說話。
送貨員咧開的唇形,發出只有極近距離才能聽見的氣音:「死啊……死啊……」
莊天然一陣寒栗,田哥更是當場腿軟,雙手緊貼在電梯角落,驚恐地看着送貨員。
莊天然瞥見田哥的反應,不動聲色往左一跨,擋住田哥的視線。他一個人的時候也許會害怕,但現在有了另一個人,他的第一要件就是保護他。
如同自己當初宣誓過的誓詞一樣。
莊天然瞟向關門鍵,在這般緊急情況下,他卻能冷靜下來,思考如何逃生。
話說,用電梯門夾住怪物的機率有多少?
結果——顯然為零。
莊天然還沒來得及伸手,送貨員先舉刀朝他們揮來!
田哥發出尖叫,莊天然伸手抵擋,他原以為自己至少擋得住一刀,沒想到怪物的力氣超乎想象,揮刀的手臂砸下,如鋼鐵般堅硬而冰冷,彷佛幾噸重的鋼筋直接砸在莊天然手掌,手腕外凹,痛得他瞬間飙汗,痛呼出聲。
但由于莊天然出手抵抗,送貨員揮刀的方向偏移,刀身撲空,沒能一次砍中他們。送貨員瞳孔瞬間瞠大,布滿整個眼瞳,黑得看不見眼白,發出來自地獄般的嘶叫。
莊天然捂住疼痛的右手,無法再出手抵抗,只能站着用肉身面對發狂的怪物。
就在他們都認為「完蛋」的同時——遠方再次傳來鐘聲。
「當……當……當……」沉悶的鐘聲透過對面敞開的住家門內傳來,他們剛才急着沖出屋子,并沒有關上門,鐘聲才能透過屋內傳到電梯。
鐘聲一響,怪物瞬間靜了音,宛如雕像般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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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喃喃道:「又剛好……」鐘響的标準是什麽?難道又過了一小時?
「怎麽可能是剛好?」在他身後的田哥有氣無力地說:「這裏的鐘聲,一直都是人為的。」
莊天然頓住。
什麽?
「地下一樓,有個管理室。」田哥撐着牆面虛虛浮浮地站起身,忍住惡心,把僵化的送貨員往外推,接着立刻按下關門鍵,以及地下一樓。
電梯徐徐下降,田哥籲出一口氣,莊天然這才反應過來。
意思是,有人在左右他們的生死?
莊天然問:「管理室有什麽?」
「不知道,我沒進去過啊。」
「那你怎麽知道管理室能控制鐘聲……」
「我剛才在二樓發現的線索。」田哥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滿是皺褶的紙條,攤開一看,紙條上是用黑筆原子筆所畫的簡陋樓層圖,往上有七層,一層有兩間住戶,地下一樓寫着管理室,旁邊備注兩個詞:「時鐘」和「監控」。
字跡草率,暈開的墨水穿透紙背,像是誰匆匆留下來的字跡。
莊天然疑惑,「誰寫的?」
「不要問你會怕。線索就是線索,游戲生出來的提示,你不會想知道是誰寫的啦。」田哥說話時視線一直緊盯着下降的樓層,「反正趕快去地下一樓就安全了,你也發現了吧?冰棍聽到鐘響就會乖乖不動,如果能控制鐘聲的話,就不用怕那個冰棍了啊!想不到這個關卡還挺簡單嘛,哈哈哈。」
莊天然面無波瀾地看着說出「這個關卡挺簡單嘛」的人,前幾分鐘這個人還吓得腿軟貼在牆上。
「叮!」地下一樓到了。
電梯門開啓,莊天然下意識碰了碰腰際,謹慎地踏出電梯。地下室一片漆黑,看不清四周,視線所及只有正對面一扇鐵門,鐵門挂着一盞黯淡的黃油燈,門上用血紅的字寫着「管理室」。
莊天然低聲說:「第一次看見這麽不吉利的管理室。」
田哥幹笑,「哈哈、老弟,你還挺幽默啊。」
莊天然走向管理室,垂眸一看,門上竟然沒有門把,再推了推,鐵門絲毫不動。
他看向門邊,右上方有一個電子密碼鎖,紅燈忽明忽滅,看來必須輸入密碼,門才會打開。
莊天然探究的眼神看向田哥,田哥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密碼,沒看到類似的線索,這種線索通常都在門附近……」
田哥轉頭搜索四周,視線繞過一圈,突然發出慘叫:「啊!」
莊天然被吓得原地一彈,緩緩地轉頭看向田哥。總覺得自己有一天被吓死不是因為怪物,而是被隊友吓的。
「那、那那那邊,是不是有東西!」田哥指着他們身後漆黑的角落。
莊天然瞇起眼,等雙眼适應黑暗,發現角落似乎有個黑影。
「是線索!快去看看!」田哥扯着莊天然走過去,随着逐漸靠近,才看見是一個人。
一個背對着他們,盤腿坐在角落的人。
這人身形痀偻,即使聽見身後如此吵鬧的動靜也沒有轉過身,怎麽看都不像正常人。
「你、你你快去看看他身上有沒有線索?」田哥躲在莊天然背後,推了推他。
莊天然沒動。
「沒事啦,只是吓人的小道具,一般冰棍聽到聲音早就沖過來了,哪有這麽乖?他們很愛裝人啦,不會表現得這麽不正常。」田哥解釋道。
莊天然說:「我明白了。」
田哥點了點頭,卻看莊天然依然沒有動作。
接着,莊天然說出一句毫不相幹的話:「我之前覺得奇怪,為什麽我經過二樓窗口,你沒看到我,而是後來才開窗。」
田哥看向莊天然,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你掏出的那張紙條,皺折新舊不一,有多次被握在手上的痕跡,不像幾分鐘前才找到的物品……我猜想,紙條只是掩飾,你在二樓想找的,是這扇門的密碼,但是你沒有找到。」
聽到這裏,田哥臉色大變。莊天然直視着他的臉,毫無情緒,平靜地說:「我現在才明白,你開窗的原因。」
「你已經來過地下一樓,發現這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你不想冒然行動,但到二樓依然沒有找到線索,因此推測密碼的确是在這個人身上——你不想自己動手,必須有個代罪羔羊。」
「你出手救我,又是第一個指引我進入這個世界的人,我很可能無條件信任你說的每句話——所以,打從一開始,你幫我的目的,就是把我帶到這裏,替你找出這個線索。」
田哥張着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這麽冷靜,一般新人初入游戲都會驚慌失措,如他所說,大部分會産生雛鳥情節,盲目相信第一個帶領他的老手,為了逃出去什麽都願意做。
他見這個年輕人說話慢吞吞,話不多,腦筋比較轉不過來,應該很容易拐騙,但沒想到他雖然緩慢,卻不傻,必要時刻能說很多話,危急時刻也不沖動。
田哥愕然之餘,對眼前的人産生一絲懷疑:「你……真的是新人?」
莊天然沒有回答田哥的話,走向背對的屍體。
「等等、你明明知道……」田哥說到一半梗住,無法坦承自己确實動過的念頭,但現在看到他真的打算去冒險,心裏又覺得古怪,甚至産生「算了吧」的想法。
他歷經這麽多場游戲,受過無數次欺騙和背叛,心裏知道「待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好不容易走到這一關,應該不會再動搖才對。
田哥心裏想,嘴上卻不聽使喚地說道:「你不怕出事?剛才那個冰棍你也看到了,上次逃了,下次不一定那麽幸運,你不是也有拚老命想解開的案子?如果這麽不怕死,很快就會沒命……」
莊天然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右手,「不是不怕死。」
「啊?」
莊天然擡頭道:「只是有即使死亡也要完成的事。」
田哥怔了下,看着莊天然平靜而堅定的臉孔,心想:難道就是因為新人才能說這種大話?但面對着這個年輕人,他竟然也有了說不定能突破萬難,正面迎敵的想法……
莊天然不再理會田哥,把手伸向面前的怪物,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哥立刻往後跳,莊天然做好防禦的心理準備,但背對的人動也不動,宛若蠟像。
莊天然稍微放下心,低聲說一句:「打擾了。」
接着把「他」翻成正面,「他」看來像是一名普通男子,只是臉部幾乎不成人形,面容青紫浮腫成三倍大,閉着的眼睑泛黑,像是存放在太平間的大體。
田哥倏地躲了數十公處遠,在角落窺視。
莊天然沒管他,伸手翻了翻男子的上衣,在口袋發現一張被鮮血浸染的身分證,滿是污痕,怎麽抹也抹不幹淨,只能依稀看見名字欄裏有一個「王」字。
莊天然一面注意着男子的臉,一面翻找他身上有沒有其他線索,男子阖上的眼睑彷佛随時會睜開,僵硬的四肢宛如随時會暴起。
田哥看得頭皮發麻,緊張兮兮地說:「不、不要亂碰啊!」
莊天然沒理他,繼續翻到右邊口袋,摸出一包灰白色的粉末。
莊天然蹙眉。
田哥見莊天然搜到東西,總算走過來,「這什麽東西?」
莊天然說:「這裏有人吸毒嗎?」
田哥「啊?」一聲,「怎麽可能!人都死了還吸什麽毒!」
「我說進來的玩家。」
「喔,不太可能啊,玩家都是随機進來的,連衣服跟身上的物品都是随機分配,通常第一關會跟自己現實的裝扮最接近,之後每一關全靠運氣,我還看過有人最後只穿內褲咧。」
莊天然點頭,打開夾鏈袋,用手指拈了拈,聞一聞,「嗯,不像。」
田哥探了探頭,「這是銀粉吧?」
「銀粉?」
「烤漆在用的,我以前做工。」
莊天然陷入思索,「銀粉……」他好像也見過。
「銀粉跟密碼有什麽關系啊?裏面有藏紙條嗎?」田哥想把銀粉拿過來倒在掌心,被莊天然制止。
莊天然拈着指尖的銀粉,細致的粉末吸附在指頭,印出深刻的指紋。
莊天然說:「我知道在哪裏見過了。」
田哥還來不及問「見過什麽?」,便看見莊天然筆直地走向管理室的門,直接将整包銀粉潑在密碼鎖上頭!
「你瘋了啊?!」田哥大叫,想制止已經來不及,密碼盤被潑得一片白,滿地粉末,夾鏈袋空空如也。
田哥拼命罵他居然浪費寶貴的線索,但莊天然充耳不聞,湊近觀察密碼盤,銀粉附着在密碼盤上頭後,竟然浮現出清晰的指紋!
指紋明顯聚集在「1」、「4」、「5」、「8」四個數字,顯然密碼就是這四位數。
田哥瞠目結舌,「你……怎麽知道銀粉是這樣用?」
莊天然一面觀察,一面說:「我看過鑒識科拿銀粉來搜證。」
銀粉質量輕,碰到指紋的油脂很容易黏附,因此經常被用來搜證。
田哥瞬間露出驚喜,但很快又垮下臉色,「不對啊,就算知道是這四個數字,要怎麽知道順序?我先告訴你,最好別想亂按一通,在這游戲裏,不能犯任何一點錯,哪怕只是小小的失誤,都很可能當場沒命。」
莊天然一臉平淡地在密碼鎖按下「8」、「1」、「5」、「4」。
綠燈亮起,解鎖成功。
田哥張大嘴,這回是真心佩服了,「你怎麽知道順序?」
「看指紋深淺。通常越按到後面的數字,手指印上的油脂越少,吸附的粉末也會變少,所以指紋越淺的數字,代表越後面。」
莊天然正想推開管理室,田哥忽然按住他。
田哥的表情前所未有地慎重,語重心長地說:「小子,聽我一句,以後在這游戲,說話別太直。」
「為什麽?」
「死得早。」田哥自嘲一笑,笑容有點苦,「你還不知道,在這游戲,真正置人于死的往往不是冰棍,而是人性。和其他人打好關系,比解謎重要太多,你不也差點被我利用了?」
莊天然頓一會,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你們一直在做這種事,才會讓一個荒唐的道理,變成常理。」
莊天然拉開田哥的手。
「我不打算迎合你們的歪理。」
田哥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