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瞳
紅瞳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蕭長宣反手握住樓尋手腕,樓尋躲閃不及,手被硬生生按在光屏上,LED屏上流轉的古符暫停一瞬,随即開始抽調樓尋靈力!
可靈池已經耗幹了!
半仙若是靈力過度消耗,必然導致反噬,而反噬過後以樓尋現下狀态絕對活不下去。
見狀,樓尋掙紮更加劇烈,然而蕭長宣手如鋼鐵,無論怎麽抽離都難以動彈。
蕭長宣手背被印誓灼燒得血肉模糊,可他卻全然不在意,冷眼旁觀着。
不過一瞬,樓尋就如同砧板活魚,任人宰割。
“你若破誓,修為折半……屆時徐家圍你,”樓尋聲音如同漂浮在虛空中,“蕭長宣,你也活不了。”
蕭長宣只是偏頭看他,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漆黑的眼在閃爍的金光中微阖,看不清其中情緒。
“再說吧。”他道。
靈池處撕心裂肺的疼痛紮入樓尋腦海,他意識越來越模糊,原本只占眼底的暗紅緩慢往上爬,嗡鳴一陣一陣穿插在他腦海中。
——“并非我要你死。”
他仿佛回到了死前那個絕望的雨夜,他被迫站在高樓邊,身後人嘲諷的話音又輕又遠,卻異常清晰。
“半仙而已,凡間要多少有多少,誰會在意呢?”
“你隊友慘死也全是你的過錯,如果不是為了救你,他們何至于全部屍骨無存。”
“阿尋——跑!!!別回頭!!!跑——!!!”
“我恨嗚嗚……阿尋……我好恨啊——”
無數聲音在樓尋耳側雜亂,他眼前一片重影,像被蒙在一個玻璃罩裏,蕭長宣和身後紙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一個字都聽不清。
再擡眼時,他雙瞳驟然血紅,眼裏燃燒着嗜血般的恨意。
“銀發紅瞳。”蕭長宣看着他道,聲音中情緒複雜,“誰設計的,真是好審美。”
下一刻樓尋自殺式掙開了他,淩厲漂亮的攻擊直沖蕭長宣面盤,甩開的陣盤如同刀鋒般将魔尊的臉劃開一條極細的血線。
突然,樓尋剛剛手掌碰上的光屏處閃過【認證成功】的霓虹光标,緊接着無數波紋蕩開,如同石子入綠湖,蕩出漣漪。
蕭長宣略一分神,便被樓尋一手扯住了衣領,樓尋另手捏着爆破陣,靈光熾烈閃爍,眼看着就要朝他揮拳,不顧後果也要把他腦袋炸飛!
“嘿……你可真狠!”
蕭長宣迅速傾身抱住了樓尋的腰,推着他往漣漪光屏中倒去!波紋蕩開,緊接着光屏光芒大盛,消解樓尋手中爆破陣法,靈光分散!
攻擊被消解,樓尋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偏頭狠狠咬向蕭長宣脖頸!
“嘶——”蕭長宣吃痛出聲,“你牙也太尖了!”
話音剛落,身後光屏波紋産生巨大吸力,将兩人一起吸了進去。
他們背後無數紙人如同山野惡狼般張着血盆大口撲來——
一切似乎都停止在了那一瞬間。
黑暗猛地籠罩住了樓尋。
*
再睜眼時,是一片青石斑駁的石壁。
樓尋嘴裏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他斂着眸,後背全是冷汗,心髒聲伴随着情緒占據着他的思考——那股恨意還沒消散。
他吞下粘稠的血,眼裏的暗紅一點點褪下去,樓尋意識艱難地在殘餘情緒中掙紮着,那些過分偏激的情緒同他藕斷絲連,如同陷入沼澤一般。
他頭疼欲裂,差點走火入魔無異于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滿耳只有擴大百倍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氣開口。
“瘋子。”
樓尋推開身前的蕭長宣,擦掉嘴角的血,“陰晴不定的瘋子。”
蕭長宣被他推到石壁上,幹脆靠在上面,側眸看了眼自己被咬破的肩頸,欣然道:“彼此彼此。”
兩人無聲對視一會,樓尋從他肩上圓形牙印挪開目光,道:“兩次。”
“……?”
“第一次鼓樓前,你能救,第二次紙人圍攻,你也能救。”樓尋淡聲道,“但你就是要把我逼進絕地,讓我去鬼門關走一遭再把我撈回來。很好玩嗎,蕭長宣?”
“……”蕭長宣拍了拍衣袖,站起身,走向樓尋,“你怎麽跟瘋子講道理?”
“你在殺我和救我之間游移不定,”樓尋在他遞手之前起身,“想必私心想讓我見閻王,又有不能讓我死的理由。我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半仙,不知是什麽原因讓魔尊如此糾結我的生死。”
蕭長宣站立于原地,負手道:“那你也跟本尊講講你是怎麽到的徐家,為什麽産生魔氣走火入魔如何?”
對面沉默了。
“你這麽聰明,”蕭長宣道,“難道不知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
樓尋寬大袍袖下的五指緊了又松,最終放開了。
蕭長宣是不說破。
他是沒選擇。
他不清楚蕭長宣到底知道多少,到底要他去做什麽。
但要他做什麽他都沒選擇。
實力差距,手背印誓,還有走火入魔,每一個因素都限制着他。
樓尋吐了口氣,無聲運轉起周天,修複自身靈池,轉頭觀察起周遭環境。
這裏是一個天然巨洞,一側修建了供人站立行走的石臺道,直通向中央的電子光球,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水潭。那光球如同月亮,周身盡是閃爍的光屏數據,散出微弱的瑩藍色,是整個巨洞裏的唯一光源。
“我一開始确實找到了傳送陣門。”蕭長宣走到他身旁,“也用徐家傳陣試過了,它不認我,只認徐家血脈。”
“所以呢?”樓尋擡起手背道。
“所以……”蕭長宣在自己額頭上點了點,“并非故意。”
樓尋連眼神都沒給他,蕭長宣見怪不怪,繼續說:“其實我也沒想到你能學會,我只是看你長得有些像,試試罷了。不過……你怎麽一點都不關心你是徐氏血脈這事呢?”
這厮十句話裏有八句話是假話。
沒有相信的意義。
樓尋把手背徐家傳陣對向光球,法陣果不其然産生反應,更亮了些。
他朝前走了兩步,淡聲答道:“就算是又怎麽樣?”
他走上石臺,石臺道旁潭水清澈,波紋輕蕩,反射到光球上。
如同圓月暗夜浮水,自有一番靜谧,曲線光浪美不勝收。
走向圓月的樓尋腳步一頓,回頭看蕭長宣:“除非你想我關心。”
“你有沒有發覺你對什麽都很平淡,”蕭長宣還是那副滴水不漏的表情,“情緒一點都不鮮明,還喜歡以一種固定的正常思維去衡量所有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樓尋把手放在光球前,銀白的光落在他手背,更顯得瓷白如玉,“天性冷淡,思維正常也是錯?”
蕭長宣笑眼彎彎,“你知道機器人也這樣嗎?”
樓尋眼神徒然冰涼,“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蕭長宣說,“我只是提一句,樓半仙你和機器人還是大有不同,畢竟它不會走火入魔。”
聞言,樓尋手指微蜷,他斜睨一眼蕭長宣,魔尊聳聳肩,沒有再說下去。
【認證通過】的電子女聲從光球裏傳出,橫插在兩人中間,他們都沒有再出聲。
光球屏幕上智能數據如同潮水般刷下來,很快建立了靈力鏈接,蕩出了足夠他們通過的漩渦。兩人對視一眼,一同跨進了漩渦中。
樓尋剛剛修複不少的靈池眨眼又短了一大截。
他神色不虞,任憑另一陣黑暗包裹住他們——
【二次認證啓動……】
【掃描基因系統錄入】
樓尋立刻睜開眼睛——徐家可沒有他的基因錄入!
無數靈力數據流從他身側擦過,樓尋眼見着認證系統馬上閃出紅光,卻在一瞬間熄滅。
原本急促的警報也被切斷,電子女聲在【成功】和【失敗】之間來回切換,刺耳的聲音幾乎要貫穿他整個耳膜。
【驗證錯誤……驗證成……滋滋……驗證成功……】
“閉眼。”
蕭長宣的聲音響在他耳側。
樓尋不疑有他,立刻護住自己眼睛,再睜眼時,他跌入了草叢之中。
樓尋捂着耳朵撐起身來,看見蕭長宣也跌坐在不遠處揉着雙耳。
什麽情況?
樓尋環顧四周,滿目都是長到膝蓋的灰黑野草。
死寂無比的灰暗無盡鋪開,如同草原曠野般一直鋪到視線盡頭,唯一存在的就是數不清的黑色棺材。
這些方正的黑色棺材邊緣鑲銀,以矩陣形式排開。上空的冷白光屏微光無一不閃爍着進度條與數據分析,科技與這番詭異景象結合,在這方曠野裏給人一種極端尖銳沉悶的美感。
壓抑至極。
樓尋眉頭緩緩蹙緊,朝棺材走去,野草擺動中飄出來白色的螢火蟲。
他怔愣一瞬,擡手抓住了這白色光點。
“是靈力。”蕭長宣忽然開口。
樓尋擡頭朝蕭長宣看去,只見他兩指微擡。
下一刻看不見邊際的墓地上便浮現出無數圓白的星光,好似螢火,又如同夜色星點,化開了這壓在人心頭的沉寂。
蕭長宣瞳裏紫光隐現,他轉頭看向樓尋,“那群陰邪紙人早就把此地風水敗光了,上頭神仙來了也弄不出來這麽多靈力。”
“……”樓尋擡腳走到棺材前,垂眼看去。
緊接着他從棺材前倒退兩步,目露嫌棄,正好撞上了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的蕭長宣。
“噫,”蕭長宣扶住他,也跟着蹙眉道,“什麽東西。”
樓尋忍着惡心再次往前:“人?”
“不敢茍同。”蕭長宣道。
棺裏的東西雙手交疊,雙眼輕阖,與尋常入殓別無二致,但只能稱上人形。
他們無一例外皮膚白如瓷器,毫無毛發,全數長着一張五官模糊的臉,甚至都沒有長臉,只有頭部凹陷出幾個洞,象征着五官。
如果沒有眼眶空洞,肚皮處器官裸露,血肉橫飛,應該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未完成的人形玩偶。
樓尋對這人偶的臉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他掃了兩眼後,目光忽而在它丹田處停住。
他扯住蕭長宣衣袖,指着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道:“你看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