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43、第 43 章
柏常想象過千百次小姑娘聽到他的安排時的情景, 唯獨沒有想過,她會不願意!什麽狗屁不配,她就是不願意!
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兒, 謝爺的臉色真的是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念在她年少無知的份上, 蹲下身去耐着性子問:
“媮兒,這次,爺自問已經把能做到的全都做到了, 你倒是說說,爺哪點令你不滿意?”
阿媮亦是擡頭,平靜地答道:
“回爺的話,奴婢對您, 并無半點的不滿,誠如爺所說, 您已給奴婢最高的禮節和無上的寵愛了。《儀禮記》中有言,賤妾等同于侍婢, 本就無過禮一說,爺如今要仿照納貴妾的章程納奴婢,這就是給了奴婢最大的臉面和榮光。
而且, 以爺這樣的容姿才學, 別說是奴婢這樣的賤籍,日後就是要納官家小姐為妾, 也并不是什麽難事。”
一番入情入理的剖白,把柏常的眼眶都說熱了, 這榆木呆憨, 也并沒有呆透,竟是能鑽進他的心眼裏去!
是的, 這也正是謝爺的心中所想,所以他才更加不解:
“既是如此,那你為什麽不願意?”
“爺,奴婢雖然命賤,自小被兄嫂賣身為奴,但仍記得爹娘幼時對媮兒耳提面命的祖訓,‘傅氏雖窮,但傅氏的女兒寧做窮人妻,不做富家妾’。所以,盡管奴婢福薄,既不能在爹娘膝下承歡長大,亦不能侍奉爹娘安享晚年,但媮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只要茍活于人世,便不敢輕忘爹娘的教誨,違背祖宗之遺訓,做那不孝......”
這麽一大段雲山霧罩的大道理,她竟說得朗朗上口,磕巴都不打一個,把人繞得頭暈腦脹,總而言之若是給他做妾就是欺師滅祖、不配為人的重罪就是了。
柏常被堵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間竟覺得滿腹經綸都辯不過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姑娘!
無法,總不能讓人這樣跪着,柏常便伸出雙手想把她拉起來,
“那就以後再說,別跪着了,當心傷着膝蓋。”
怎知她像是膝蓋生根了似的,非但沒起,還仰着小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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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曾經說過的話,還作不作數?”
柏常腦袋裏全是她剛才那番關于妻妾的長篇大論,一時沒明白她這沒頭沒腦的問題,“什麽話?”
“您當初說,奴婢想走,随時可以走,這話還作數嗎?”
那是她想去仙姑庵當姑子不成的當晚,柏常留她在身邊當管事大丫環時說的,
‘放心,不用簽賣身契,也不押你的戶籍,我無權賣你,也不會賣你,更不會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若是哪天你有更好的去處,随時可以走。’
“怎麽,媮兒現在有更好的去處了?”謝爺收回了手,喜怒難辨地看着她問。
開弓沒有回頭箭,阿媮早做好了準備,連如何應答也是打了腹稿的:
“回爺的話,奴婢這幾天到外頭閑逛,得知城郊有個慈幼坊,專收無處歸依的婦孺,奴婢慕名拜訪,對蘇老夫人的濟世慈悲深感欽佩。終日與孩童相伴的簡單生活,亦令奴婢心神向往,所以想去裏面做女侍......”
洛川能有書香之城的美名,有一半是世代書香的蘇家的功勞,從前朝開始,蘇氏文才輩出,更要的是,蘇氏的代代文儒,最後都是落葉歸根,講書辦學,哺澤故裏。
慈幼坊是已故的蘇大儒遺孀所開,并代代相傳,皆由長房長媳打理。據說是因為蘇老夫人早年走失的幼女最後竟然是在青樓找到的,所以她立志:不讓失怙失恃的幼兒賣身為奴,不讓落泊的女子,無可歸依。
蘇氏的慈幼坊在洛川聲名極好,甚至那邊陪子陪夫求學的清貧婦人,也會去那裏找點活幹,貼補家用。
是的,慈幼坊并不是把這些人閑養起來,裏面有各種手工繡活幹,孩子們自小就要讀書識字,略大些,則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了。
這些攬活派活,日常管顧,自是要請女侍來做的,那天求見後,蘇山長對能寫會讀的阿媮亦是十分的滿意。
柏常氣極反笑:“所以,你不是臨時起意,你是籌謀已久!”
不到萬不得已,阿媮是不願惹怒這個男人的,與其去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冒險,倒不如就留在洛川,所以私逃什麽的并不現實,得好聚好散才行。
于是,她盡量柔和地答話:
“爺,奴婢無才無德,當這管事大丫環,亦是屍位素餐,若再這樣白受您的恩澤混下去,就成廢人了。而今有機會去茲幼坊為那些可憐的孩子盡一點綿薄之力,奴婢便覺得此生也不算白活......”
柏常覺得,他此時的天靈蓋肯定已經開始徐徐冒白煙:若不是他練了好幾個月的忍功,亦或眼前說這樣氣人的話的不是這個小妮子,他保準早就一腳踹上去讓她滾了!
但幾經吐納,他最後出嘴的話就變成了這樣:
“好了,再扯下去現世菩薩都比不上你!不就不想當妾麽,那就還是照舊當你的管事就是了,其它的當爺沒提過。這幾天都在東奔西走地趕路,爺乏了,想歇個晌,你去忙你的吧。”
說完他就擡腿向寝室走去,趕路是真,歇晌是假,他就是暫時不想再看到這個氣人的小東西了!
這下,阿媮就算知道會惹他生氣,也不得不直說道:“爺,奴婢去意已決,而且已經跟蘇山長說好了。”
柏常頓足,他沒有回頭,空氣一時像被凍住。
良久,他保持着那站姿寒聲問道:“也就是說,在你的眼裏,給爺當妾是屈尊,給爺當管事是屈才,給別人帶孩子就是品德高尚的美差?
“不是這樣,只是人各有志,奴婢求爺成全。”
“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
“那你走吧。”
“多謝爺的寬宏大量!那奴婢現在去把賬本和庫房鑰匙等物送過來給爺您過目。”
“不用,那些東西既然這麽令人瞧不上眼,扔了就是,還看什麽看!”
阿媮只好對着他的後背又磕了一個頭:“那奴婢就在這給爺拜別,不再過來叨擾了。”
聽到他大步離去的聲音,阿媮才擡頭,屋裏只有門簾晃動。
跪久了确實膝蓋痛,站起身時,她得緩了一下才能走路。
阿媮那天确實已經得了蘇山長的許諾:“小丫頭你随時過來都可以,到時先簽約一年,食宿全包,月錢三百文,往後每三年一續,主要是得對這些孩子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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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沒有多少行裝要收拾的,阿媮只帶了幾套換洗的衣裳,以及五兩銀子,這是她當管事大丫環四個月的月錢和謝爺中案首那個月統一發的賞銀。
一碼歸一碼,她應得的,她拿了,其餘那些包括謝爺特賞她的那只紅玉手镯,都一概沒帶——她找當鋪問過了,這手镯最少值百兩銀子,可見那男人對她,早就目的不純了。
雖然還是簡單的一個布包,但跟五個月前的彷徨無措完全不同,這次,她有了明确的去向。
沒有來得及跟篷雲那個丫頭道別有點遺憾,不過都在洛川城,以後要見面并不難,現在已快到正午,她還是得早些去報道為好。
既然都要離開了,自然就不好再勞煩莫叔,阿媮準備到街上雇輛馬車走。
只是當她腳步輕快地走出東廂房的大門時,剛才已經拜別過的謝爺又長身直立地站在了太陽底下,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可若是出了這個院門,我不會再管你。”
盡管他的語氣是這樣的冷硬,阿媮亦是知道他其實是在挽留。
人的情感是很奇怪的東西,你對另一個人評價的好壞,不在于他做了什麽,而是取決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如一個陌生人只是給你指個路,你就會覺得他是個好人,而你的家人帶你走了一路,卻總會覺得是應該的。
現在心平氣和地回想,阿媮覺得不應該怪這個男人的,因為那所謂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想法,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人家謝爺并沒有這樣說過。
不管他心中作何想,但這個男人對她的好是真真切切,就算他貪圖美色吧,他最終亦未強迫于她,還信守承諾地讓她走,就這一點,就值得她餘生都感念他的恩情。
于是,阿媮不再像之前那樣客套虛禮,而是走到謝爺的跟前,真心誠意地說道:
“爺,是您把奴婢從李府救出來,又一路給奴婢這麽多的照顧和庇護,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報答尚且不及,不會再給您添麻煩的了。媮兒就此別過,願爺的往後餘生,都事事順遂。”
她又再盈盈一拜,才倒退着小步離去。
柏常很想問:“既然難忘,那為何還要走?”
可直到那個嬌小的身影在垂花門轉了出去,他還是問不出口:他追出來出言相留的這一趟,已是放下了所有的臉面,可這小妮子還是鐵了心要走,再留也沒用。
總不能再低三下四地去求她!
對着空空的回廊站了許久,謝爺最後踱去了東廂房,入目皆是她的影子,伊人卻已離開。
議事廳裏,她看過的書還在,那幾本帳本碼在一起,幾串鑰匙擱在上面,旁邊是她用慣了的巴掌大的黑珠小算盤。
再往裏走,是她的寝室,床榻上的錦被折疊得整整齊齊,上面已沒有她的餘溫,但還有她淡淡的體香。
妝臺上,放着敝開的首飾盒子,一堆珠釵頭飾裏,那只紅玉手镯格外的刺目,它被丢棄了,跟他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爺氣狠狠地:我追出來出言相留的這一趟,已是放下了所有的臉面!
庭院那棵正直的老柏樹:沒事,臉面又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待會兒再撿起來,拍拍塵土接着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