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零二四

第27章 零二四

回到房間坐回書桌,雨宮開始翻閱起這本記載着無數漢方的舊書,有些單詞她看不太懂,于是便用電腦一個個查找,在這個枯燥而繁瑣的過程中她卻能感覺到內心的充盈。

她知道,自己的腦海裏還在回響着父親的語重心長,關于什麽是真正的快樂,或許父母早就想要訴說了,實際上在少女百般顧及的時候,父母也同樣在顧及着她。

社會上有那麽多的建前,其實又何止雨宮一個,有她沒她都是太陽照常升起的。

所以現在她愈發覺得,渴望的東西并非是單純美麗耀眼,而是掌腹下的這些,能為她帶來未來趨向的真正寶藏。摸索開來能感受到焚燒的烈火,正在與她曾經幼稚的掙紮互相對付,動力是如此無盡,悠悠在對抗沉悶的自己,去成為世界乃至真心厭棄的部分。

一個人活着若是有了信念,就算只是熹微,那麽誰也無法阻擋想要沖破雲霄的心靈,別人是如此,她也亦然。

無數思緒分至沓來,雨宮沉浸在這片新奇的大陸,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穿上白大褂的模樣,那些傷口,如今終于有機會幻化成光茫,去通往心底,直達最深處。

比起以前毫無頭緒的未來,她想伸手觸碰,想要讓這夢境化成真實。

啊,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她想。

鑒于書中很多都是中日文混雜的行草文字,以及苦澀難懂的古語表達方式,在開始的時候,多少讓雨宮有些望而生嘆,卻更加強化了她求學的心情。

不過中間還有些小得意的部分,少女是邊看邊癡笑。她是墨守成規,但嘆息的同時又慶幸自己倔強在了學習上,就比如說,那些wa行的i曾經在古語裏是不省略的,長得還超級像中文裏的‘為’字——諸如此類的太多,于是乎,雖然沒有頭緒的地方是如山川壯闊,但并非完全無跡可尋。

而且草書能算半個老友了,不管是國文,還是選修課本,都是有那麽多的圖片,書法的碑林,再回想一下中一到中三的學習,就能慢慢連貫起來。因為越看越發現自己能上手,雨宮便樂在了其中。

“我就說我一定行,”這次握緊的拳頭很振奮,就是自言自語成為了打氣,“真是最感謝自己聽課過。”

少去了最後一層僞裝,雨宮漸漸發現,文化就一直如她潛意識裏所想的那樣神奇,原來學習真的會令她很快樂。而父親也沒有閑着,為她找來了其他幾本詳細講解經脈的藏書,那些都是男人當年從家中帶出來的,雖然為數不多,如今能夠派上用場,也算不枉費當年他做的決定了。

“好好學習吧,一會吃飯了我們再喊你下來。”

“你最好了,謝謝爸爸!”雨宮沒有擡頭,只是繼續紮根在這片浩瀚之中,因為有了父親的首肯,接下去面對未知的勇氣又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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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擁吻落日的霞光,轉眼入了夜。

午後因為還沉浸在學習之中,雨宮并未和自家母親提起相關的志願,雖然不難猜出,自家父親一定說起這個話題,但她還是決定要鄭重地親自去說。

飯後,雨宮爸爸如往常般收拾碗筷,雨宮則坐到了媽媽身側。她正準備思量着如何開口,雨宮媽媽卻更快一步。

“親愛的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但是…美泉能想到自己向我坦白,我很高興哦。”雨宮媽媽望着正面泛難色的她,想要為她傳遞信心。

“媽媽…”她不争氣地有些眼眶泛紅。

“說來聽聽吧,爸爸媽媽肯定是支持你的,但是我更想知道美泉想要學醫的心情。”

心情是很微妙的,伴随溫度的劇烈攀升,話語是鈍響的,哐當跌進她的心髒。母親的表示竟然讓少女感覺,明明春時已過,卻依然能看見熟悉的風景,是有落花成泥,清醒的刺痛,但更多的,是她不得不再次鼻子酸酸。

她端坐板正,兩手握在膝蓋,在将自己的心事吐露了遍時,心底漫上的還有手背上的摩梭,溫熱無聲,于是所有的盤根錯節都在奮力地纏繞着她。

雖然關于幸村和自己內心萌動的部分有些省略,但自家母親也是從那個時候經歷而來的,又怎麽會不了解她的心情。

看着眼前已經亭亭玉立的少女,雨宮媽媽不禁感慨時光的飛逝,從仍在襁褓中嚎啕大哭的可愛面孔…成長為如今破土而出的青翠枝桠,見證自己的骨肉一步步成長,真的是件既痛苦又偉大,欲熱淚盈眶而難以掩蓋的感觸。

想起那年在病房,自己抱着昏迷的幼童而失聲痛哭,那副場面到如今女人仍是歷歷在目。在那以後自家女兒便開始了僞裝之旅,雖然終日見她裝扮成完美的樣子實在心痛,但是自己與丈夫都無法幹涉,亦或對此有所安慰。

而女兒現在卻說要親手打碎自己的脆弱,她自然是很樂意等到這樣的結果。

那個高大的身影映刻在雨宮媽媽的腦海。之前在飯桌上,她就發現了少年對自家女兒是有想法的,只是那時她的可愛女兒仍未開竅,如今見這副樣子,大概也是想差不多了,就是天公卻不做美,少年此次的意外到底對兩人而言是好是壞,她無法判斷。

“媽媽,如果是你會怎麽做?”反正是酣暢淋漓地下過雨了,激昂過後,少女将她的思緒拉回。

“嗯…這個不好說呢,如果說是年輕的時候,我應該會不顧一切奔向自己想要的未來吧,畢竟青春只有一次呀。”

翳雲當空,本是妙明元心,雨宮感覺到母親想說的不止是這些,那些不斷從窗戶,從雲層後探出的湛然與寂靜,看似淡淡色彩,實則已經深深包裹住兩人的身影。

“美泉,有的時候…人生便是如此,曾經你會以為有很多選擇,但其實真正的道路只有一條,不管是感情,還是生活。所以呀,去順着自己的本心就好了,不必問,也不必去說。這樣以後就算後悔或者失敗,也不會太難過,因為——若是連努力都沒有嘗試過,那樣就不能體會到完整的人生了,沒有體驗,那要多遺憾呀,不是嗎?”

雨宮父母的想法算是略微不同,但無論是哪種,因為兩人的坦誠相待和溫柔照顧,她都明白,這是真心為了自己在着想的。剛才的一番話,雖然讓雨宮感覺母親更像信奉于什麽宿命主義,但可能很多事情是要去經歷的,只有切實體會過,才會懂得什麽适合自己,而父親則是更多希望她能夠不受傷害,少走彎路的意思。

小腦袋裏一下充斥着許多事情,紛繁情緒,她本來是一句沒提自己和少年的瓜葛,結果卻被母親暗搓搓的點了。在這所有的意料之中,女人柔和的神色裏終于照映出漸漸覆上的粉紅。

“我知道了媽咪…”她一頭鑽進懷抱裏,恬靜永遠是那麽溫暖,就讓她多加思考前逃避多一分鐘吧。

“不過這只是媽媽覺得的。總之呢,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記住,我們永遠會站在你的身後,”興許是身為女兒的雨宮太少撒嬌,女人連忙揉揉這團剛融化不久的新雪,“你以為喊寶貝是白喊的嘛~”

于是嵌進耳際的沉溺呼吸,讓被喊寶貝的她更加幹脆地閉上眼睛了,那層薄薄的柔順蠶絲,也順利洇上點點白亮的晨星。

雨宮媽媽一邊給她順毛,一邊扭過頭去看向丈夫,盡管蜜糖裏還有些酸酸的滋味,男人也端着茶杯,徑直走了過來。

怎麽樣?他擡擡下巴,弧度細微。

放心吧。女人動作輕輕地點點頭,兩人都是同一個鼻孔出氣。

“媽咪…”雨宮忽然睜開眼睛,“你們還是不要眉來眼去了,動作再小我也知道的啦…”

“咳,喝水,喝水…聊那麽久你媽媽肯定也累了不是。”戰術轉移只能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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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轉向了十點,這可以算是第一天雨宮沒能收到信息的晚上。

那些話語留存在心頭,如今她開始找到自己想走的方向,接下來要思考的,便是自己與幸村的關系。

雖說昨日少年的冷漠還歷歷在目,雨宮尚且不清楚為什麽他有疏遠的跡象,但似乎又能從立海大國中時候的采訪中得到答案。

畢竟,作為曾經的No.1大boss,她也算是對幸村的資料(誤)研究得很徹底了。曾經在搜索相關資料的時候,雨宮就發現過一篇校刊,在‘幸村精市的理想型’那一欄裏,是一行加粗大字,念作健康的人。

作為一個吐露話語都傾向再三斟酌的人,她不免思維發散,想來幸村應該是知道自己那晚的事情了。但是她卻無法對此感到憤怒,不論怎麽橫七豎八的瞧,一直以來隐藏真心的是她,隐瞞自己的還是她,這哪有什麽資格去質問人家嘛…

漆黑的夜将孤獨獻給窗戶眺望的少女,白日的興奮褪盡,天空換為了愈加深沉的顏色,恰如她未曾想到出路的岔口。房門緊閉的地方,空曠的幽暗更顯雨宮的心情,原本近在咫尺的友人如今遙在遠方,就像出門右拐直行的海灣,直接淹沒了該去的路,在這無窮無盡中,她感覺自己的心像座孤島,而他卻是天際劃過的翩翩月牙,一時間,她也找不到什麽好辦法,怎麽去漂流才能到達。

但是母親說得對,她絕對不甘心,這件事簡直就是在印證她是如何走上僞裝的老路。讓別人去告訴她自己的極限,自己的瓶頸在哪,雨宮是不樂意的,就算對面是少年也一樣。

不想什麽都沒有嘗試就去結束,即便幸村真的對自己抱有失望的想法,習慣了的白日相對,總是一會拐彎抹角,一會打她個措手不及,原來都早就變成了雨宮美泉這個存在的日常。所有的所有,都在死海翻騰滾湧,即使兩人如今屹立在萬千落霞之外,她也想做些什麽,去留住那輪落日。

遺憾總是惹得生悲,人海茫茫,她會來立海大,和少年相遇,已經是種萬幸,所以就現在,多踏幾步又會有什麽區別呢——即便也許只是微不足道的雨滴,什麽都不會改變,她也想像曾經少年對她做的那樣勇敢一回。

想到這裏,雨宮雖然仍有忐忑,但是下定了決心要和幸村坦白,不過至于是何時,她暫時失去了具體的想法。她只知道,幸村如果還像上次一樣下逐客令,自己絕對不要再灰溜溜地離開。

“明天…再去見他一次吧,”關上臺燈,雨宮默默對自己打氣,卧床的剎那只覺肉身疲憊,可惜精神亢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嗯哼…再不解決這事,看來我的國文也要倒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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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發深了,霧海甚濃,見不到明月的時刻多少會讓人生厭。

護士已經巡察完畢,因為幸村住的是單人房,空曠的空間啞然回蕩着他沉重的呼吸聲。這樣的黑暗,不知能否當作是一種隐喻,他不禁回想起那些起落沉浮,随着思緒的搖曳遁入黑夜。

說實在的,幸村自己也感覺,今天大概是傷到了雨宮的心,但是他暫時想不到自己應該怎麽做。有些時候,與其說是他不願意她見到自己難堪的一面,不如說是他本質上厭惡着逃不開像悲劇般的自己,像是夏日裏反複無常的灼熱,無處不在的蟬鳴聒噪,那生鏽的鐘錘按在他沉默的鐘樓裏,一個開關就肆意晃蕩。

在升上高中部的那個假期,集訓前他曾第二次收到職業的邀請,那延宏的猶豫如今重新浮現于腦海,卻給不到他任何意義。那種如臨荒灘上枉然地找尋栖處的感覺太不好受,仲冬搗鼓着叮當作響,他的世界像是有個裂痕,引力逐漸牽引,無情撕扯也不知有何下文。

盡管時光是到了最熱的炎夏,夜晚海潮的寒風也從不講理,将灰暗卷至,然後紛飛,零落。少年會有種無能為力的細微之感,仿佛堅韌就在烈陽下碎裂,又覺像是回到了那些噩夢般的幻境。他有多渴望握起球拍,就有多恐懼一切回到原點,不管是和最珍貴的網球,還是她。

在潛意識裏,幸村還是有一絲懷疑雨宮今日的表現。她略顯強硬地跟随着他,可是他并不讨厭,相反的,在深藏的內心還有那麽些微小的竊喜,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檢查結果到底如何。

因為房門重新緊閉,當回歸冷靜以後,在他看來,她沒有必要忍受自己的焦灼,而她少見地露出倔強的一面,其實還是讓他有些吃驚。現在細細想來,大概那是少女最為真實的那份柔軟,但是時機卻不對,因為那個時候幸村沒能控制住自己想要發洩的情緒。

或許,雨宮和他是一樣的呢?少年攀上窗沿,動作早在聊天的日夜逐漸熟悉,可惜不會說話的月色無法回答,只能盈盈揪住他的衣襟。

但不管怎樣,終歸他還是會期待,在那不安的巨浪後明媚的光能夠迸發出它原本的絢爛。

幸村默默背過身去,無聲的周遭恍然似傳來遠方的訊,于是心裏書寫,“希望,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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