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知恩

知恩

潘淳玉利用侯爵府的人脈,猛砸重金請來數十名修為有成的道士,準備圍殺宋雨閣,永絕後患。

而後,他以一支沾血的銀簪,騙來了遠在渡真世家的宋雨閣。

他的理智此時已全然被妒忌和怒火燒得幹淨。莫婉婉的病是否好轉已經不重要了,他只知道是宋雨閣的陰魂不散才叫他的妻子半年來神思不屬、怏怏不樂,是宋雨閣的多次糾纏才讓他的臉面蕩然無存。

崔老夫人對于潘淳玉的這種轉變當然是樂見其成。她吩咐雲珠去往莫婉婉的藥裏加些東西,讓她走的時候也少受些苦楚。

至于莫婉婉的貼身丫鬟小彤呢,崔老夫人卻要留她一命,還要好好安頓小彤的家人。

畢竟侯爵府極為看重自己的清譽,不可叫外人以為他們堂堂侯爵府竟會虐待下人。

半日後,宋雨閣來到了金璧城。

城郊的青石小道上,宋雨閣臂挽拂塵,冷冷睨着遠處的潘淳玉,以及他身後的所謂“道士”們。

天色陰沉灰暗,道路兩旁的枯木伸展着枝桠,細瘦的枯枝在灰白的雪幕中顯出一種嶙峋猙獰的鋒利。

地面覆蓋的一層雪早已被人清掃過,露出泥濘髒污的青石磚道。

宋雨閣就這麽站在道路的正中,潑墨山水紋的衣袖在冷風中搖擺,渾身也是素雅的黑白兩色。

他的面容冷肅,清瘦的身影嵌入飄飛的雪幕當中,仿佛要與之融為一體。

宋雨閣在看到潘淳玉的一瞬間,就明白自己踏入了他陷阱之中。然而事态發展到此,也不得不應變下去。

他孤身和十二名道士交手,纏鬥了将近半個時辰,才将這些人擊退。他心中清楚,這些所謂的“道長們”也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因此處處留意,盡力控制出手的力度與分寸,避免真的傷及性命。

潘淳玉眼睜睜看着他重金請來的道長們被打得落花流水,眼中的張狂之意終于收斂。

他擡起眸,挑釁似的低聲問道:“你要殺我嗎?”

宋雨閣将拂塵随手插.進後腰的墨色衣帶,呼出的氣息裹着白霧袅袅上升:“莫婉婉呢?”

潘淳玉的眼神驀地怨恨陰毒起來:“你還要去見她?”

“我要确認她是否平安……”

話音未落,簌簌飄落的飛雪驟然出現一瞬的凝滞!

周身氣流霎時如浪潮翻湧,身後一名道者倏然出手,掌心裹挾霜雪之氣直沖着他的心口襲來!

烏黑的發尾被風吹起,宋雨閣的眼眸瞬間睜大,擡袖回身,寬袍大袖在驚飛的雪幕中一晃而過,宛如濃墨潑灑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他根本來不及抽出拂塵格擋,手腕凝聚氣勁,腿彎微屈,正要趁勢後撤半步,躲過這場偷襲。

那人察覺到他的意圖,唇邊竟綻開一抹笑容。随後,掌心驀地下壓,五指收攏抓住他擡起的手腕,狠狠一擰!

——“喀拉!”

宋雨閣的手臂和腕骨被當場擰碎!

身後的潘淳玉冷哼一聲,從袖籠中取出一支短刀,直直捅進了宋雨閣的後心裏!

他的手腕用力旋轉,擰着刀把,鋒利的刀刃攪碎了血肉筋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蕩在這幽寂的青石小道。

宋雨閣的雙眼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口鼻中湧出大量的鮮血。他掙紮着擡起眸,想要看清來人的面容,入眼卻只見一個銀制的面具。

殷紅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袍,滴落在青石道上,與磚縫裏髒污泥濘的雪沫子融化在一處。

潘淳玉冷笑着抽刀,鮮血霎時随風飛濺。他擡腳用力在宋雨閣的背上踩了一腳,宋雨閣雙膝一軟,跪在了滿地的鮮血上。

“這刀真好用啊,不愧是世家的珍寶。”潘淳玉的唇邊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殺你,易如反掌!”

宋雨閣跪在泥濘的雪地裏,滿面血污,被血液粘稠成一縷的發梢沾滿雪花。

他雙目大睜,瞪視着眼前戴了面具的男人:“你……你……”

那臉戴銀制面具的男人端然立在朦胧的雪幕中,素白的衣袖随狂風擺動。

“我?”他似乎是笑了一聲,“當初你非要師姐殺了我的時候,可想過能有今天?”

宋雨閣驀地嗆出一口血,撲倒在地。

“聽說你和婉婉曾在那裏私會過,”潘淳玉擡手一指不遠處的長亭,“既然如此,你們也在那裏見最後一面吧。”

他用刀背拍了拍宋雨閣的臉頰,輕蔑笑道:“我把她送出來,讓她和你一起私奔好不好?”

宋雨閣的眼眸中滿是震驚與唾棄,他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是喉間鮮血湧得太快太急,他被嗆得半個音節都發不出。

潘淳玉呵呵笑着,随即笑容驟然收斂,怒聲吩咐道:“把夫人帶出來!”

-

千花河畔的紅梅開了。

寒冬深夜,雪下得愈發大了,長長的街道空無一人,清冷的月光灑下來,前方好像沒有盡頭。

莫婉婉走在冰冷的青石道上,單薄的衣裙破敗髒污,迎面而來的冷風裏裹着冰碴子,尖刀一樣鑿在她滿是淚痕的臉頰上。

侍衛舉着火把走在她身後,火光照映她瘦削枯槁的臉頰。

“我要去哪兒?”莫婉婉啞聲問,“如果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就算了吧,我現在沒什麽力氣。你們若想殺我,直接來一刀就是,我不會反抗的。真的不必這般刻意折辱我。”

侍衛低聲道:“二少爺特意吩咐的,一定要你親自前往。”

“……哼。”莫婉婉閉上眼睛,臉上的淚痕被刺骨的冷風吹幹了,任何細微的表情都引發皮肉撕扯般的疼痛。

好在她衣衫單薄,很快就要凍得失去知覺了,這點風刀霜劍的痛楚可以忽略不計。

半個時辰的路程,莫婉婉越走心頭越是奇怪。當她見到遠處那座破敗的八角亭時,冰冷蒼白的唇不住地顫抖,憔悴的臉上滿是震驚之色。

宋雨閣頭顱低垂,滿面血污,潑墨山水袍被殷紅的血染透,整個人像是從血池裏撈上來的一尊玉像。

“啊——!啊啊!”莫婉婉渾身顫抖着,嘶啞的喉嚨中發出慘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她掙脫侍衛的攙扶,不顧地上的冰雪與碎石拼命奔跑過去,踉跄着撲在了宋雨閣的身前。

侍衛也不忍再看這慘狀,垂着頭輕嘆一口氣,将火把留在了亭中,轉身離去。

他的任務到此為止,接下來這二人是死是活,都不是他該管的。

莫婉婉顫着手去撫摸宋雨閣早已冷透的臉頰,本來溫熱的血在他的臉上凝成一片血色的霜花。她的手指早已被凍得僵硬,失去了知覺,如一塊冰觸到他的臉上。

她緩慢地低下頭,将臉頰埋在他被血染透的胸口,滾燙的眼淚滲進他心口的刀傷。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不是很厲害的嗎?”莫婉婉崩潰地哭喊道,“說了我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到底為什麽還要回來?!”

她用力推着宋雨閣已經僵硬的手臂,嘶啞道:“我的事需要你插手嗎?!用得着你這麽好心?!”

嗚嗚的哭泣聲響起,莫婉婉埋首在他手臂上,肩頭不住地顫抖聳動。

宋雨閣的臉頰白得近乎透明。他活着是冰雪剔透般的潇潇君子,縱使死了,也是幹淨清秀的少年模樣。

莫婉婉隔着模糊的淚眼望他,忽然笑了:“幸好你看不到我現在的這副模樣。我好久都沒有照過鏡子了,現在怕是醜陋得像鬼魂吧?若你早知我形銷骨立成這副模樣,也會專程來救我嗎?”

亭外的雪夾雜着冰,刀片一樣吹進來,落在宋雨閣的肩頭和手臂。莫婉婉渾身顫抖着,不住地用單薄的衣袖為他拂拭幹淨,柔軟的袖口衣料甚至磨破了手腕,她也渾然不覺。

“這一切都是我招來的,都怪我。”莫婉婉給他擦拭了積雪,又去擦他臉上的血污,“當初我說好的不會拉你下水。可後來,卻是我自己忍不住想要見你,才惹來這許多風波。”

“會有人替我們收屍嗎?還是就這樣曝屍荒野?”她喃喃道,笑中帶淚,“我們這一生,未免也太慘了。”

莫婉婉揚起臉,火把的光亮與清透的月光潑灑在她的臉上,皎白與明暖相映。她扶着長凳踉跄着站起身,忍住膝蓋的劇痛,絕望地環視周遭。

時值寒冬,萬物枯萎。眼前所見,死氣彌漫。

視線驀地一頓,她望向亭外那株即将枯死的槐樹。

“你也要死了嗎?真可惜。”莫婉婉嘆息着,呵出的白霧旋即被冷風吹散了。

冷風吹過,槐枝輕顫。

她的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個念頭。這念頭有如狠狠鑿在了她的神經,她蒼白幹燥的唇顫抖起來,旋即,整個身體也控制不住地發抖。

半晌,莫婉婉拖着破敗染血的衣裙,虛脫地跪在了槐樹下,揚首道:“我以血肉作祭,換你為宋雨閣收屍,如何?”

-

潘府花廳,滿室寂靜。

槐妖蜷縮着跪在地上,蒼白的面容上滿是哀戚。

燈架旁,祁管事滄桑的臉上滿是淚水,顫抖着聲音道:“婉婉以血肉相祭……”

“對。”槐妖擡起眼,“你們知曉那意味着什麽嗎?她被活埋在摻着冰雪的泥土裏,我的根系要鑽入她的心肺,穿透她的胸膛,将她的血肉筋骨都作為養分!這才有我的今天!”

它的聲音裏沾染怒意:“我既受了她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對她過往的痛楚視若無睹,又如何坐視潘淳玉等人在此颠倒黑白、胡作非為!”

潘璞玉的神情陰冷:“你倒是知恩圖報。”

“妖并非無情無義,”槐妖嘲諷道,“總比不得某些人,薄情寡義,刻薄少恩。”

謝盡蕪的神情冷靜而理智,眼瞳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他垂下眼簾,與葉清圓很快地對視一眼。

葉清圓端麗的眼眸眨了眨,她擡起手,指尖在謝盡蕪的手心裏輕輕劃動,寫了一個字。

她的力度很輕柔,櫻桃般紅潤的指甲磕在他的掌心,柔嫩的手指也時不時觸碰他,有些柔中帶剛的觸感。

謝盡蕪只覺手心傳來一陣癢意,辨清她寫的字之後,與她四目相對,極輕地颔首。

葉清圓的眼眸微微帶笑,對他們之間的默契感到很是欣慰。于是趁衆人的注意力都在槐妖身上時,手指很輕地捏了捏他的虎口。

謝盡蕪垂下眼簾,逃避似的松開了她的手。

“難怪我事後派人查找婉婉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老夫人和二少爺竟還對外宣稱,她是和宋雨閣私奔而去了!叫婉婉連死後都不得保全清白!”

祁管事咬着牙,撲通一聲給潘璞玉跪下來:“大少爺,這件事如今清清楚楚,求大少爺還婉婉一個公道!”

潘璞玉的臉色黑得像鍋底,眉宇間是壓抑不住的燥郁:“祁叔放心,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的。”

他轉身望向謝盡蕪,沉聲問道:“謝公子可有什麽想說的?”

謝盡蕪沉思一瞬,淡聲道:“這件事有兩個疑點。”

“其一,宋雨閣出身渡真世家,而且是家主顧九枝的親師弟。潘淳玉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找到渡真世家,又準确無誤地把那支帶血的銀簪送到他的手中。”

他話音落下,疏離漠然的目光便盯準了潘璞玉,意有所指。

潘璞玉的神情一怔,眼神霎時變得清澈不少,征戰沙場多年的氣勢竟被他這一眼壓制住。

“其二,”葉清圓清了清嗓子,“依照竹林宅院所設的兩道陣法來看,潘淳玉請來的道長們并沒有多高的修為。而宋雨閣卻是渡真世家頂尖的高手,他們到底是如何傷到宋雨閣的?”

潘璞玉也颔首認同:“嗯,确實有疑問。”

“竹林宅院中的陣法,其中有一道是老夫人請了輕山觀的道長們設下的。”祁管事出聲道,“那些道長,恕老夫直言,不過是一群招搖撞騙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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