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凄冷陰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光
第4章 他凄冷陰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光
此時,寒玉宮外。
三公主被左右兩名高大太監擡着,高坐在銀杏木質的轎辇上,看向底下一抹藏青色羸瘦身影的目光充滿了驚恐嫌棄。
她身邊的宮女也面露緊張,連忙安撫了她幾句。
然後側頭,對下方的小人兒惡聲惡氣地道:“這太監竟是個破相毀容的醜八怪,真是平白給我家殿下沾惹晦氣!”
被吓到了麽?
活該。
江晚心中冷冷地想。
他現在被三公主的人反剪着雙臂,被迫跪在高高在上的轎辇前,擡頭看向那只消一個舉手投足就能定自己生死的尊貴公主。
漂亮的鹿兒眼裏已經沒有半分害怕,有的只是瀕臨絕境時破釜沉舟般的瘋狂與陰冷。
他咬咬牙,一字一頓道:“我本無意沖撞,是你逼我擡頭,殿下若處置我,又何嘗會放過你?”
“大膽!”三公主的貼身宮女平時深受寵信,在品階不如自己的宮人面前作威作福慣了,從未見過像江晚這樣不把她放在眼裏的,她登時怒道,“沖撞殿下已是不敬,竟還巧言改辯,妄圖污蔑旁人。”
說罷,又吩咐随行的其他宮人:“你,還有你,将他拖下去交給直殿監,說他惹了三公主不滿,趕緊處置,別再污了殿下的……”
“且慢!”宮女話音未落,突然被人打斷,緊接着冷宮中出現一條清瘦的少女身影。
少女提着裙擺,快步上前,鎮定地擋在了江晚與三公主一行人之間,道:“這小太監常來寒玉宮灑掃,做事認真,性情也溫吞和善。想必今日之事非他本意,姑姑又何必不依不饒?”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許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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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擱在以前,三公主的宮女是不會把許寶兒放在眼裏的。
但今天“許寶兒”給三公主吃的東西令三公主格外歡喜,大有要跟前者緩和關系方便日後蹭吃蹭喝的勢頭……
這樣一來,她們這些為奴為婢的跟許寶兒說話時,就得仔細掂量掂量了。
不過,被許寶寶尊稱一聲“姑姑”的宮女還沒考量好措辭,就聽自家主子三公主發話:“夠了夠了,此事不要再争,趕緊回朱華殿吧!”
“這……”宮女一愣,又連忙點頭,“殿下說的是,奴婢遵命。”
不光宮女驚訝,就連許寶寶都以為自己還得再跟三公主周旋一番才能讓她們放過江晚。
結果這就罷了?
看來三公主對芋泥波波奶茶是真愛呀。
對此,許寶寶雖是訝然,卻更樂見其成。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三公主此舉只是想賣許寶寶一個面子,為了日後的奶茶時,三公主心裏實際卻有旁的計較。
——她覺得轎前這個毀容破相的小太監的眼神太吓人了。
明明是黑又亮的兩只眼睛,卻讓她看出了前所未見的幽深和冷漠,宛如兩口深深的井,任誰墜入其中都無法生還。自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後宮霸王三公主,竟在一個卑賤如泥的小太監身上,感到了令她畏懼的威壓。
她連再多跟許寶兒說兩句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趕緊跑路!
等到三公主乘着小轎走遠,她俯身将跪在地上的江晚攙扶起來,笑了笑,道:“給你餅幹的時候跑得比兔子度快,真正遇到危險時,反倒不怕了麽?”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的江晚忽然耳朵一紅,緊跟着深深低下了頭,像要把腦袋埋入胸前似的。
許寶寶見狀并不追問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待他耳朵上的紅雲基本散去,她才繼續開口:“餅幹,你吃了嗎?”
江晚猶豫片刻,仍未擡頭。
他将壓縮餅幹從懷中取了出來,原封不動地交到了許寶寶手上。
一口沒吃?
許寶寶眼神微動,垂眸盯了江晚一瞬。
只見小太監用右手死命地擰按着胃部,臉色已然白得發青,額角不斷有大顆大顆的冷汗滑落。
餓成這樣都不把餅幹拆開咬一口,是不好意思吃別人送的東西,還是……擔心這吃食有毒?
思及此,許寶寶果斷撕開了包裹壓縮餅幹的錫箔紙。
錫箔紙脫落後馬上分解消失,只剩一整塊金黃香酥的點心,油香味伴着香蔥和牛肉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叫人食指大動。
許寶寶見江晚一直低着頭,沒看見包裝紙詭異消失的場景,便沒多做解釋,直接問:“我可以吃一口嗎?”
“當、當然可以。”江晚愣了愣,答應道。
緊接着又輕聲說了一句:“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經過顧客允許的外賣員許寶寶理所當然地掰下一小塊壓縮餅幹送入口中。吃完後,她故作誇張地咂了咂嘴,将剩下的餅幹遞到江晚身前。
笑道:“我吃飽啦,剩下的這些可以請你幫我吃掉嗎?”
江晚又是一愣。
他下意識擡眸,不小心對上了許寶寶随性而柔和的目光,卻又如同看到了什麽耀眼的東西一樣,複又窘促地低下頭去。
“可以嗎?”許寶寶晃了晃手裏的半塊壓縮餅幹。
對于她的“請求”,江晚沒有推拒,甚至可以說是壓根兒就沒法推拒。
他再次接過餅幹,輕輕道了句謝,又說:“你還在冷宮當值,不該為了我得罪三公主身邊的寵婢。我……”
說着,他用低到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嘆道:“我不值得。”
“我不怕,”許寶寶燦然一笑,認真道,“而且你值得。”
你可是目前所有訂單中價格最高的單主啊,怎麽會不值得!
許寶寶心下想着,覺得可以鼓勵面前這位飯票大戶再多下點兒訂單,便道:“以後你餓了饞了,可以多去狗洞口那兒想想吃什麽,使勁想,說不定就實現了呢?”
再往後,她怕自己站在這裏影響小朋友食欲,便主動告辭,轉身回了冷宮。
……
江晚不記得自己最後怔怔地在冷宮門前站了多久。
只記得那聲線微啞,語氣淡然随意的“掌膳宮女”,笑時嘴角會有兩個梨渦輕輕下陷,記得她善解人意地主動吃了點心幫他試毒,記得她堅定地對他說“你值得”。
——初入梁宮的前幾天,江晚就是毫無防備地吃了司禮監掌印房送來的精致點心導致渾身燥熱難安,面含春潮,險些在奇怪的感覺中沉淪,不能自已。
幸好那時他理智尚存,把大太監對他的龌龊心思猜得幾分,及時下狠手劃傷了自己的臉。惡心了大太監,也用疼痛激得自己清醒。
後來大太監的确沒再對他下手,卻将他發配到了直殿監,授意手下喽啰對他虐待欺淩。
自那以後,他便不再信任來源陌生的食物。
更不敢輕易相信在他最為落魄潦倒,人人都恨不能上前來踩一腳的時候,還會有人憐惜他、無條件地幫助他。
可她的出現,不由分說地将他拉出了這塊泥潭,讓他在無盡的冷風與黑暗中,終于看到了一點光。
她自稱宮女,卻能在三公主面前說得上話;她說她在寒玉宮掌膳,可他早就聽說過寒玉宮其實并沒有掌膳宮女這一職位……
這些端倪之處,他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不想深究。
因為即使這是來源不明的一點光,也是他凄冷陰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光。
……
傍晚,冷宮。
其實現在天色還早,但是許寶寶大病未愈,今天又經歷了那麽多事兒,已然困乏不已。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睡房的門被緩緩推了開來。
朦胧間,許寶寶認出這個人影是自己的貼身宮女之一,名叫半夏。
半夏的眼睛白多黑少,眸中蓄滿精光,沉穩的外表下掩藏了無數心機。許寶寶将這些盡收眼底,只覺得來自半夏的示好格外廉價。
比起莽撞刻薄的桂枝,半夏的性格更為深沉冷靜一些,平日裏也很少跟許寶兒發生正面沖突,一般都是讓桂枝做出頭鳥的。
這樣的人,比桂枝更該加強提防。
許寶寶瞬間睜大眼睛,清醒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