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雜草堆處,一道小小的身影

第6章  雜草堆處,一道小小的身影

好家夥,江晚?

江晚正跟許寶寶保持着一模一樣的姿勢,趴在地上。

——顯然,他也是來鑽狗洞的。

一時間,兩個人的上半身将狗洞占滿,額頭頂着額頭,誰也無法前進半步,下半身則都撅着屁股落在狗洞外,場面格外滑稽。

二人僵持片刻,終于是江晚主動往後退了幾步,讓許寶寶先鑽出狗洞。

許寶寶倒不覺得有多尴尬,鑽出來後淡定爬起,一邊撣掉身上的塵土一邊問:“撞疼你沒?”

江晚頓了頓,輕輕地答:“不痛。”

但他額頭上愈發明顯的紅痕卻騙不了人。

小太監一雙漂亮的鹿兒眼中暈開朦朦水霧,安安靜靜地看着許寶寶,宛如兩汪清淩淩的冰泉,像有什麽話想對她說,卻是欲言又止。

馴良的眼神,懂事的言辭,倒讓覺得自己撞疼了這孩子的許寶寶心生愧意。

可她手裏沒錢沒飯票也沒有零食玩具,窮得叮當響,不知道該怎麽安撫一下這樣乖巧內斂的小朋友才好……

【嘀嘀嘀!】恰逢此時,APP催促道,【您有訂單正在配送中,請專注送餐,以免超時。】

哄小朋友畢竟不比工作重要,許寶寶只好“無情”地提醒江晚:“這裏是冷宮禁地,不可以擅自進出,小心被抓。我有事兒得趕緊走了,你自己保重。”

話畢,她狠了狠心,轉身就走。

江晚沒跟上來,也沒出聲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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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能感受到,他應該是用那雙沉靜如水的漂亮眼睛,默然而溫和地看着她,一直目送着她遠去的。而在她轉身離開的前一秒,似乎還從雙漂亮的眼睛裏瞥見了一絲黯然。

想起江晚的眼睛,許寶寶便覺得心中某處地方一軟,腳下步伐也更快了些,像是生怕自己再不趕緊去送訂單,就會忍不住留下來問問江晚去冷宮有什麽事兒?需不需要她幫幫他?

唔……

要是等她送完訂單回來還能碰到江晚的話,就好好兒地安撫安撫他吧,算是補償剛才無奈之下對他的冷落。

……

一路順利,許寶寶來在了寒玉宮後方五百米處的銀杏林中。

這片樹林面積很大,又十分茂密,單憑許寶寶一己之力,估計一天一夜也找不到太子。

幸好她有外賣APP。

APP的內置地圖上會指引顧客所在的方位,還會顯示坐标。

許寶寶站在距離太子坐标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四顧環視,果然瞧見一道尚未長成卻已盡顯颀長俊秀的黑色身影。

黑色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倚在一棵銀杏樹上,十四五歲少年的眉宇間盡顯憂郁頹靡,似乎在思考着什麽無解的事情。

因為訂單中的“解暑小食”需求很具體,APP這次沒有給許寶寶提供太子下單前的視頻。

所以許寶寶并不清楚令太子憂愁的原因是什麽。

她索性沒再多想,甩開步子上前将準備好的草莓聖代遞上,大方道:“太子哥哥,吃嗎?”

裝冰淇淋的碗還是昨天給三公主用的那個,缺口脫釉,看上去寒酸又廉價。

“你!”

太子想事情想得太過出神,直到許寶寶湊近至此才回過神來,眼裏閃過一抹錯愕,疑惑地道,“你是……寶兒?”

“是我呀,”許寶寶點頭,“給你!”

說着,她把裝冰淇淋的碗不由分說地又往太子懷裏一推。太子下意識地伸手接過破碗,緊接着APP就傳來了訂單送達、飯票到賬的提示音。

到這裏,許寶寶的任務其實就結束了。

但她面對的人是太子,太子現在正愕然又疑惑地看着她,她總不能扭頭走人。

于是她淺淺勾唇,提起一抹溫柔的笑容,解釋道:“太子哥哥在我患病時派人去寒玉宮慰問,我一直心懷感激,所以想拿這冰酥酪來給你嘗嘗。”

太子低頭看了草莓聖代一眼,喉嚨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但是,盡管亮紅色草莓果醬與牛乳冰淇淋的完美搭配勾得他體內饞蟲瘋狂舞蹈,盡管他心情煩躁,更覺夏熱不堪,恨不能痛飲十桶冰水……

他也終究沒有下口去嘗許寶寶送來的食物。

當然也沒對許寶寶發難,反而盡量讓自己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和藹地俯下身,道:“看來為兄命人送去的藥确實奏效,你如今已大好了。”

“嗯?”

許寶寶聞言,神色微頓,過了片刻後故作自言自語地道,“原來是太子哥哥派人送去的藥啊,為我煎藥的宮女半夏說,那是她受了百般刁難,才跟太醫院的院判争取來的。”

她神色雖然平靜,眼裏卻有無限的失落。

至于宮女半夏的那點兒小心思,根本不用許寶寶再多說什麽,太子心裏就已經有數了。

“……胡鬧,”太子表情嚴肅,愠怒道,“大膽宮女,竟連我送去的東西都敢妄稱是她的功勞,平日裏還不知道要怎麽克扣你的東西,妄自尊大呢!”

他含着金湯匙出生,總覺得宮裏的宮人都鞠躬盡瘁地效忠主子,沒想到許寶兒身邊竟有這麽油嘴滑舌的刁蠻之人。

許寶寶輕嘆一聲。

她向太子告半夏的狀,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含恨而夭折的原主許寶兒。

她有必要讓許寶兒的親人明白,曾經因為他們的疏忽,讓那個幼弱的小姑娘平白遭了多少罪。

但她也不能一直執着告狀這件事,擺出怨婦般的姿态容易惹人生厭。

所謂過猶不及,就是這個道理。

于是她話鋒一轉,又莞爾一笑,道:“天氣這麽熱,心裏煩躁就會熱上加熱,不如放松心情,想些快樂的事,吃點兒消暑小食,心裏舒坦就自然涼快啦。”

“……放松心情,想些快樂的事?”

太子突然怔住,讷讷地重複了一遍許寶寶剛才說過的話,緊接着思緒不知又飄向了什麽地方。

——身為太子,他平常用的食物向來都要經過重重把關,須得三個宮人試毒之後才能進嘴。

而他也一向規矩,從來不吃來源不明的食物,即便是親妹妹相贈的也不能随便下口。

但是今日,他發現這個見面次數寥寥幾回,甚至都不曾主動開口和他說過話的妹妹,眼睛清澈如玉,聲音溫柔似海,抿嘴笑時嘴角輕陷的小梨渦又添幾分乖巧。

她只消三言兩語,竟能讓他那被朝臣結黨營私一事攪亂的心平靜許多。

現在她看上去很想讓他嘗嘗她手裏的東西。

拒絕她,合适嗎?

不合适吧。

太子殿下在心中自問自答,竟鬼使神差地,當着許寶寶的面輕輕地抿了那冰冰涼涼的“酥酪”一口。

奶香濃郁,入口即化。

嘗遍山珍海味的太子愣住了,覺得自己仿佛快要融化在乳香四溢的甜海之中,又被清甜可口的亮紅色果醬浪花團團包圍。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又億口。

任憑太子平日裏如何克己複禮,如何因為身份而不得不早熟老成,他終究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已。

等他從冰涼的冰淇淋之海遨游回來,一杯草莓聖代已經見底。許寶寶正在一旁笑着看他,唇角梨渦陷得更深了些。

太子的臉“騰”地紅了。

許寶寶看到這壓抑到眉頭舒展不開的少年因為一杯冰淇淋放縱展顏,也是真的開心,因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太子聞言,臉更紅了。

送餐任務早已完成,見太子這副樣子,好感度應該也刷了不少。

于是許寶寶垂頭思忖片刻,突然揚起腦袋,認真地道:“太子哥哥,我在寒玉宮中處境不好,母妃不喜歡我,宮人們也都看不上我。平日裏,連個願意與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唯獨先前在狗洞口碰到的直殿監灑掃太監江晚,他比我小一些,願意同我說話,說不定願意入寒玉宮伺候在我身邊。太子哥哥,請問,我可以把江晚帶回寒玉宮,讓他陪我嗎?”

“當然可以!”

這不是什麽過分要求,太子一口答應,眉頭又微微蹙起來,正色道,“你是一國公主,也是寒玉宮的小主子,可別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任人欺負。”

太子之前只是對許寶兒有那麽幾分出于兄長對妹妹的關懷和憐憫,命人給她送藥也只能說是責任使然。

現在與許寶寶相處了這麽久,他卻是真情實感地動怒了。

他又道:“此事我給你做主,你盡管将想要的人要去你的寒玉宮就是,天塌下來有我頂着。如若有人敢在這件事上為難于你,你就把這東西呈給他看!”

說着,從腰間解下了貼身的環佩。

許寶寶也不由一愣,原本只是想起江晚順嘴一提,沒想到太子能為自己做到這般。

想想之前的許寶兒……多少次是因為膽怯不敢開口才錯過了請太子幫忙的機會啊?

她很需要太子的信物,因此也沒假惺惺地推脫,只是格外誠懇地鞠了個躬,感謝太子。

經歷這麽一遭,太陽逐漸西去,時間不早了。

許寶寶婉拒了太子送自己回寒玉宮的提議,別過太子後,原路返回冷宮。

——剛才她跟太子請求要江晚入宮,主要是覺得自己孑然一身,身邊需要個信得過的人,如果江晚願意,她會好好待他。

如果江晚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江晚應該早就不在狗洞口了,那就只有下次見面再和他說了。

許寶寶心中如是想着,臨近寒玉宮西邊兒的雜草堆處,卻瞧見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逆着午後豔陽耀目的日光,固執地蹲在原處,竟然還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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