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晴雨 小蘇
第58章 天晴雨 小蘇
雲銷雨霁, 彩徹區明。*
雨後天晴,這是個好兆頭。
無獨有偶,溫火滾和他的兩個師弟也這樣覺得。
自羅睡覺死後, 蔡太師對他們就沒有以前那樣信重了, 他變得更挑剔了。
他以前看重“劍”羅睡覺,因為羅睡覺能獨當一面,他也遠遠勝過他的師兄們,可如今他死了, 約莫是死在雷家手中。
縱然面和心不和, 但還是要給羅睡覺報仇,孫憶舊原先是這樣說的。
溫火滾聽說後打心裏啐了一口。
大家都是師兄弟,誰不知道誰是什麽貨色。孫憶舊好色,來者不拒, 時常也有強搶之舉,睡過的姑娘不說上千也有百十來個。
雷梅在京城建立幫派, 不僅她自己漂亮,手下也有不少漂亮姑娘。孫憶舊眼饞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他也死了。
跟羅睡覺被發現時一樣, 是無頭屍首, 頭飛走了好幾裏地。
其他活着的神劍聽說了只覺得背後陰森森的,誰也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無他, 那是羅睡覺的出名招數。
找不到兇手, 又不敢正大光明得罪雷家,得罪霹靂堂,殺手們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無功而返。
羅睡覺活着的時候,他一人自成一組,七絕神劍其他六位分成兩組, 吳餘孫,溫梁何,各成一派。
現在羅睡覺死了,孫憶舊也死了。吳餘二人向溫梁何靠攏。
但這對于大局無濟于事。
因為太師對他們不太滿意。
他們被冷藏許久,不得不看着六合青龍分了他們原本的護衛活計,僵屍一樣的天下第七青雲直上,忍耐着龍八對他們的指揮吩咐,如今終于又有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他們證明自己的機會。
天晴行動!
殺蘇濯枝。
這次殺了蘇濯枝,他們就立一大功,可以再度揚眉吐氣,得太師起用,屆時名聲、財寶唾手可得!
蘇濯枝時常一人出京辦事,這次也不例外,他騎馬自小道上朝京城方向趕來。
馬蹄落地,壓上原本設好的埋伏,爆炸聲起,銷煙四起,馬被驚得擡起蹄子就要往別處跑,蘇濯枝不得不先一手拉住缰繩。
就在這個時候,趁着煙塵彌漫,一抹劍光悄然而至,像傷透了心的少年流下的一滴淚,可又很快,快得好似不過是錯覺。
這劍光直直朝着蘇濯枝的心口刺來!
是梁傷心。
梁傷心打頭陣。
他的攻勢比上一次更快、更烈、更要傷人心。
因為他比他的師兄弟更想殺了蘇濯枝。
他的師兄弟以為是因為他上一回沒有殺成蘇濯枝,其實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還因為一個很私人的原因。
嫉妒。
因為瓦子巷的姑娘孫三四看不上他。
孫三四看不上梁傷心,反而對蘇濯枝多加贊譽。對于他這樣的人而言,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悲,但別人的成功更令人嫉妒。
他蘇濯枝憑什麽?
不過是個假清高的小子,若不是應州蘇氏的出身,若不是他堂兄是夢枕紅袖第一刀,金風細雨樓哪裏輪得到他來下令約束幫派弟子,這不是白白流失了好些人才去六分半堂,壯大了敵方勢力嗎?
也是蘇夢枕糊塗,成大事者本就該不拘小節!何必糾結那些婆婆媽媽的瑣事!
若不是有金風細雨樓作為背景,又哪裏輪得到他去孫三四附近獻殷勤,叫瓦子巷和小甜水巷的姑娘們說盡了他的好話。
就憑這一點,他非殺了蘇濯枝不可。
面對此等危機,蘇濯枝依舊沉靜,他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如冰雪一般。
他一手扯着缰繩,一手拔刀。
刀背撞上了梁傷心的劍鋒,挑開他的劍尖。蘇濯枝松開缰繩,腳上一蹬,借着馬的力道直接翻身後退飄落到空地處,任由駿馬嘶鳴,撒開蹄子朝別的方向跑去。
溫火滾自正面攻來。
狂烈殺伐。
溫火滾的劍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出手便爆裂如火,不留退路,不留餘地,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拼命打法!
蘇濯枝出刀不快也不慢。他用一種恰到好處的速度與溫火滾打,每一刀都很美,輕靈的月光如水,将火拒之門外,燒不進水中,也燒不到月裏。
見傷不到蘇濯枝,溫火滾的劍法更急、更淩厲、更火辣了。
與此同時,何難過也出手。
他們是殺手,自然沒有什麽一定要一對一打鬥的道理。
何難過的劍不快,沒有梁傷心的劍快,更比不上羅睡覺。可他一劍揮出,憑空生出幾分凄涼之意。
他的劍快而冷,冷而急,卻并非是雪山上那樣純淨的冷,而是一種人所展現出的、由內而外的陰郁。
用出來的劍法是什麽樣,與用劍的劍客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有很大的關系。
刀也是同理。
蘇濯枝安靜,傅紅雪也安靜,他們都喜歡平靜的生活,所以他的刀與傅紅雪的相似,但還是不同。
傅紅雪的刀如明月一般霧蒙蒙,但又帶了幾分天涯浪子的憂郁。
蘇濯枝的則更純粹一些,是輕柔的月光,與溫火滾的烈和何難過的冷撞上後區別更為明顯。
月光如水,無聲無息,輕靈優美地一點也不似刀法,甚至連半點殺氣也無,可正是這樣的刀光與二人打鬥時絲毫不處于下風!
何難過的劍身上結了冰,即使刺不中,冰也迎風裂開飛射出去,攜裹着劍意,形成比劍招更具殺傷力的殺招,有不少人躲開了他的劍,但卻沒有躲開那比劍光還要寒的冰。
他的劍法以慢著稱,可那是他對師父何劍聽教給他的又險又急的劍法的一種改良,何劍聽的劍法以快打快、以險攻險,但何難過已經能夠以靜制動,甚至以無勝有。
正是因為他練的是這樣的劍法,所以他才在與蘇濯枝交鋒時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
這哪裏是什麽柔和如水的刀法!
這刀打從一開始,就應該是又狂又詭的快刀才對!
正如他自己所鑽研出來的那樣,越是慢,越是快,越是慢,越是險。蘇濯枝的刀沒有一絲殺氣,柔和得像是在與孩童玩耍,然而卻每一刀都直擊要害,招招險詭,招招致命!
刀在手,誰能與之抗衡!
何難過已然明了對付蘇濯枝最好的法子,但已經晚了,因為對付蘇濯枝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根本不讓他拔刀出手!
三個劍手的急攻、快攻、險攻,似乎仍不能傷到蘇濯枝分毫。他腳步上的變化很妙,搭配上他的刀法,誰的劍也刺不中他,傷不到他!
傷心劍,招招傷人心,卻都被刀光巧妙得化解掉了,月光是不會傷心的,傷心只會是人。
梁傷心使的是快劍,可又不敢全然只做攻擊不去防禦,因為他沒有把握。他沒有把握自己一定比蘇濯枝快。
而且梁傷心能察覺得到,蘇濯枝一直在觀察他們三個人,只要他們中的誰露出了破綻,那麽那一瞬間就是蘇濯枝動手殺人的時刻。
梁傷心這才醒悟過來,當時他能偷襲刺中蘇濯枝究竟占了多大的便宜。
當時羅睡覺為什麽要選擇那樣一個時機去偷襲蘇濯枝,而非在花無錯先與蘇濯枝開始打之後再出手。可笑他那時還不明白。
羅睡覺的天賦眼力确實是他們七個中最厲害的一個,他當時就發現了的事實,梁傷心直到如今才明白。
沒有任何約束拖累、刀在手中的蘇濯枝絕對不是他能應付的對象。
哪怕蘇濯枝這一路上已經對付了不下三波的暗殺偷襲!
只要刀一出鞘,蘇濯枝幾乎就已立于不敗之地!
梁傷心讀過很多書,他囫囵吞棗,不解,不悟,憑空添了一肚子的不合時宜,白白浪費了時間,以至于連孫憶舊都比不上。
所以他怨恨書,他吃書,但是此時他忽然想起了曾經讀過的書中的言語。
明道若昧,質真若渝,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明亮的道路看似昏暗,質樸而純真看似混濁,正如蘇濯枝的刀,輕柔而冷冽,柔和得沒有一點殺意,其中卻暗藏着最狂傲、最不掩飾的殺機。
蘇濯枝的刀已然入道!
溫火滾的劍越有火氣越有威力,但他仍比不上羅睡覺,他要是能比得上,也不會每次比試都讓羅睡覺贏,在太師面前只有羅睡覺出頭了。
冷鋒帶着烈火,紅的劍鋒朝蘇濯枝刺去。
刀抵上劍,卸去劍的力,随後刀光一閃,血光飛濺。
溫火滾,死。
沒有了溫火滾主攻,梁傷心和何難過的快慢劍輸只是時間問題,他們二人一時間感到壓力大增。
這時一道劍氣飛來,随後一道身影襲來。
劍氣在前,人影在後,來者手中無劍,可發出的劍氣也并非作假。
蘇濯枝後退躲過這一招劍氣,他的刀仍握在手中。
“蘇公子好大的威風,莫非要在這裏将七絕神劍趕盡殺絕不成?”
來者是少年打扮,瞧着好生俊俏,眉眼間流轉着一股妩媚之意。她一出手,一出聲,便顯露了她的身份。
無劍神劍手,雷媚!
“這裏只有三劍。”蘇濯枝擡眼看向雷媚,糾正道。
“三劍也了不得,如今蘇樓主在京城大發神威,蘇公子不如讓個兩三分,叫這二位回去複命如何?”
梁傷心和何難過手裏握着劍不動。
“雷三堂主有意保他們,蘇某也不便多做惡人,請便。”蘇濯枝收刀入鞘。
雷媚笑了,吹了聲口哨,一匹馬應聲跑來。
“這是給蘇公子的賠禮,還請笑納。”
蘇濯枝一躍而起,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駕馬疾馳而去,只留給幾人一路的滾滾煙塵。
雷媚這時感受到頭上額間一點涼意,她擡手去接。
幾滴水落在她手心。
“下雨了。”她的嘴角浮現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