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這樣的人

第0004章 沒有這樣的人

在Ethan的指揮下整個車隊一夜之間完成打包,再根據DHL的調派分箱運送。

沈迩盯了幾個重要的零件運輸箱,離開車房。

“媽,你們到了嗎?”

“兒子,我們到了,你工作結束了嗎?”

“結束了,我現在過去。”

離賽場不遠的酒店,大廳站着兩位中年男女。他們看上去有點拘謹,每人手裏提只皮箱。沈迩向中年女人走去,她一頭短發,眉間留着一條細皺紋,眼鏡後的雙眼炯炯有神。

“媽,”沈迩垂首去接她的皮箱,這只皮箱是深褐色,因褪色顯得斑駁陳舊,把手連接處開裂,箱體邊緣棱角也已磨損。

對方眼神躲閃了一下,避開他的手,“不用不用,我和你爸就留一天,沒帶什麽東西。”

“對,不耽誤你工作,我和你媽就過來看看你。”男人手腕着件深灰色的夾克,13個小時的飛行時間給西褲添了褶皺。他摸了摸額間的汗珠,方臉上的黑框眼鏡沉沉地壓着鼻梁。

沈迩将他們的行李存放在禮賓部,帶着他們上三層用餐。

“摩納哥景色不錯,離法國也近,其實你們可以多待兩天。”沈迩阖上菜單,轉頭對中年夫妻說。

見沈迩談及這個問題,沈霞手裏攥着餐布說:“兒子,”眉頭擰在一塊兒,半晌才說,“其實我們想跟你一起。”

“什麽意思?”沈迩皺眉看着對面。

“你下一站不是去新加坡嗎?不如跟你一塊兒去新加坡看比賽,之後再從新加坡回北京。”

這個建議沒什麽問題,但是沈迩直接拒絕了,“不方便,媽,我在車隊的工作很多,比賽期間也不方便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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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但是...”沈霞扭頭看了一眼丈夫,拂了拂發梢,不悅地說:“你的養父母不也跟着你從匈牙利到比利時。我們...怎麽就不行?”

沈迩的臉色沉了下去,沈母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腳,全國明順勢接過話茬,說:“孩子,你媽只是想多陪陪你...以前沒這個條件,現在我們都退休了。我和你母親一直沒有孩子,她心裏...只想着你。”

沈迩放下餐具,盤子裏的海鮮沙拉剩了一半兒,為了照顧他們的口味,特意選了一間新中式的餐廳。但現在看來,一桌三人都沒什麽胃口。

沈迩喝了一口涼水,眉間的釀着陰霾。

又是這個問題,長達數年的,不可調和的拉鋸戰。

他們來摩納哥看自己是真心的,聽說養父母在兩個分站期間都和他在一起,心裏不平衡也是真的。

沈迩:“他們之所以跟我一起去比利時,是因為Devin在比利時有交流訪學的活動,并且Sara上個月生日。”

他說完立刻停下來,其實什麽理由都不重要。他的親生母親,與其說跟養父母較勁,倒不如說是跟她自己較勁。

跟29年前,抛棄親生兒子的自己較勁。

沈迩不願在這個無解的問題上浪費時間,他重新拿起餐具,對他們說:“先吃飯吧,我還會在摩納哥停留幾天,如果你們想繼續留下來可以聯系我。”

——

Ryan也還沒有離開,他跟工程師組确認了下一站的賽車調試細項,結束之前他叫住沈迩。

“Alber,車隊辦公室會加入一位新成員,他只學習車隊的運作模式,不參與賽道方面的任何事務,時間不長。”他看着沈迩嚴肅的表情,又補了一句:“是贊助商那邊推薦的,簡歷我看過,很優秀,你放心。”

如果不插手賽道方面的事務,沈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不放心。

直到...簡歷右上方清晰地寫着謝至峤三個字。

大學在北京大學讀機械工程,輔修法學,研究生在耶魯學管理。

沈迩一目十行地掃了一大堆社會活動和在峤越集團的工作資歷。即便以沈迩的标準看,27歲的謝至峤在同齡人中算得上非常出色。

他鬼使神差的打開谷歌,搜索着樾峤集團,企圖在主頁裏找到謝至峤的信息。

咚咚...

沈迩瞬間關掉網頁,“請進。”

這個時間應該是Ethan...

“怎麽是你?”

一夜不見的謝至峤,掃去了昨晚的賴皮勁兒,他穿一身黑色的襯衫,面料輕柔順滑,緊貼着強壯結實的皮膚,腰間皮帶出自沈迩很喜歡的英國手工品牌。

天之驕子雖然有些刺眼,品味确實不俗。

“有什麽事嗎?”

謝至峤濃密的黑發被服帖的梳上去,敞開的領口微微露出半截鎖骨,開朗地笑着說:“Afternoon,Alber.”

沈迩想到耶魯的管理學院,他記得學院有一支頗負盛名的啦啦隊,專門為每年的橄榄球比賽助力。身材健美,笑容明媚,英俊帥氣又有不俗品位的謝至峤在學校裏應該收到過許多啦啦隊女生的電話。

謝至峤見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惱,微微抿着嘴唇,保持的微笑透出熟練的交際能力。

“想找你談昨晚沒談成的事情。”

在沈迩的辦公室,謝至峤自動将語言換成英文。純正的美式口音,極具渲染力的音調讓沈迩聽得皺眉。

“我不認為我們是需要談這件事的關系。”沈迩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那個,抱歉啊。”謝至峤走到桌前,說:“我給你房間號,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

不是個屁…

謝至峤遞上一份文件,聲音嚴肅,帶着幾分誠意,懇切地說:“給我十分鐘,Alber。”

莊重的辦公桌前,昨夜鹹濕的海風裹挾着柑橘香卻再次拂面而來,沈迩吞咽一下,垂眸看着謝至峤遞來的明明是份文件,卻好像夾着另一張房卡。

他認真地看完了26頁聘用合同,尾頁簽着遒勁有力的【謝至峤】三個字。

沈迩靠着椅背向後仰,喉結上下滾動,眉眼壓得很低,琥珀色的瞳仁上擡,輕聲說:“OUT.”

謝至峤有點牙癢,他抱胸看着沈迩冰冷的臉,頭頂的光線照出硬挺的輪廓,濃墨的眉眼,在畫中化成一團水暈,如同白幕被上帝畫下的一筆水墨。

“真都不再考慮了?八位數的年薪,我還可以承諾概念車一旦上市,再加1%的當年分紅。”

謝至峤見他不說話,以為沈迩對這個天價年薪有所松動,他再接再厲,又說:“明年FIA的預算帽還要砍,車隊的研發費用和工程師的薪水都會打折。你身為總監,工作上卻處處受限。Alber,你不該得到這樣的待遇。”

沈迩冷眼看着天之驕子的商業游說,他說的确實是今年F1所有車隊都面臨的嚴峻問題。F1是個燒錢的生意,每一年的政策和車隊決策都不穩定,贊助商在評估,車隊也在權衡。

如果說進入F1是為了夢想,這場夢他已經做了7年。Ryan看中車手,研發費用銳減是不争的事實。

沈迩唇角一勾,對着門比了個手勢,下逐客令:“Please.”

*

傍晚,摩納哥城牆壁上染上橙黃色,沈迩點開父母發來的,下午在賭場和海邊拍的旅游照。

手指在屏幕上遲疑的停留,加了一場睡前預約。

車隊半數的工作人員将在明天前往新加坡,收到Ryan的通知,此時彙聚在車房。

沈迩到的時候,迎新會已經開始了。

他貼着一側走到後排,靠在牆上。前排坐着的後勤人員看到他來,站起來又被他用一個眼神按下去。

“Felix.車隊辦公室的實習生,未來會配合車隊做一些工作,大家相互認識一下。Felix本科是學Mechanical engineering(機械工程),Alber…”Ryan忽然點到最後排的沈迩,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

“Felix對賽道工程很感興趣,你們可以多交流一下。就這樣,大家散了。”

沈迩按着額角,對Ryan說:“你之前說他不參與任何和賽道有關的事情,Ryan,新加坡分站對車隊來說非常關鍵。”

他企圖将自己和即将加入車隊的“實習生”撇清關系,Ryan擡眼看他,不甚在意地說:“夏休的時候他會離開,賽道的事情不是由你做主嗎?我對新加坡分站的成績有信心。”

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地把沈迩的推辭堵回去,沈迩背後有幾位董事的支持,因着這層關系和天才的名聲,沈迩在賽道技術上有着絕對的話語權,甚至越過他這個車隊經理。

沈迩無意思考Ryan是不是換了一種形式報複自己,他靠在牆上,低聲跟幾位同事打招呼,望着場地中央的謝至峤。

天之驕子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別人靠近的魔力,謝至峤站在人群裏,完全不會被攢動的人頭淹沒,他像一顆本就絢麗多彩的星辰,此時又被晚霞擁抱。

“Felix,我可以加你ins嗎?”

“Felix,聽說你研究生是在耶魯…”

“Felix…”一位年輕的機械師謹慎地在胸前豎起手指,朝某個方向指了指,“那就是Alber,你之前沒跟他打過交道吧,可得小心。”

謝至峤手裏捏着香槟杯,用很小的幅度看了沈迩一眼,打趣地說:“确實沒打過交道,Alber很嚴厲嗎?”

“何止是嚴厲!”機械師用兩分鐘描述沈迩是如何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蠢貨的同時還覺得自己是不努力不上進的懶蛋。

“哦,那我得想個辦法了。”謝至峤摸了摸鼻尖,喃喃地說。

對方沒聽清問什麽辦法?

“賄賂Alber的辦法。”

機械師剛想評價對方的異想天開,謝至峤說了句抱歉便走開了。

沈迩收回目光,擡腿離開吵鬧的會客廳。他在二層的茶水間,準備給自己做一杯咖啡,想了想Cloe的醫囑和今晚的咨詢,将咖啡放下。

細微的腳步和一杯散發着香甜氣息的熱可可一齊出現。

“喝這個吧。”

空氣凝固三秒,沈迩緩緩擡頭看着謝至峤燦爛的笑容。他将閃耀的光芒一同帶入沈迩的影子裏,盛開的笑容和潔白牙齒…

非常刺眼。

沈迩挪開視線,生硬地說不用,他沒有喝可可的習慣。

謝至峤褪去矜貴的面皮,神色放松。他晃了晃手裏的熱可可,語氣輕柔得像在哄模型展的小男孩。

“嘗嘗,多加了1盎司糖漿。”

*

“Alber,晚上好。”

“晚上好,doctor。”

線上咨詢準時進行,Cloe問他今天過得怎麽樣,沈迩将白天親生父母來摩納哥起因經過講了一遍。

Cloe問他是否不想見他們,沈迩搖搖頭,他思考片刻只說:“我有點累,Cloe.”

醫生建議他不要頻繁使用藥物幹預,問及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給出幾點自己的建議。快結束的時候,Cloe說:“Alber,你可以适當地嘗試釋放自己的權力。”

“釋放權利?”

沈迩的字典裏沒有這個詞。

将自己的權利交與他人,給予對方支配你的情緒和目的地的權利。Cloe并不會經常給出這樣的意見,這對年輕的咨詢者來說很危險,但也許對沈迩,恰恰相反。

“是的,如果你能找到一個足夠強大,對你散發善意,讓你可以信賴的人。”

他将成為你恐懼的盾,他會結出一張輕柔的網。

沈迩走出辦公室,來到茶水間。

遠遠地,還能看到桌面上那只盛放可可的橙黃色馬克杯。

夜色靜谧,天際星河璀璨,被海風吹起的白紗窗外是連綿的海浪聲。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沈迩心頭輕輕拂過,留下難以形容的感覺,微微發癢又含着痛。沈迩閉上眼睛,腦中浮現謝至峤站在人群中致辭發言,一開一合的嘴唇,像一瓣香甜的橘子,充滿甜美的誘惑。

透過人群看過來的眼睛,露出一些漫不經心。謝至峤喜歡湊近別人說話,尾音懶散地拖長,眼睛卻極亮。

熱可可最終被遺忘在桌上,只是謝至峤放下的時候,比熱可可還燙的手指碰上沈迩的手背。

“沒有那樣的人。”沈迩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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