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堕仙
第2章 堕仙
蕭斂之趕到時天幕已黑,冷月高懸,凄涼更甚。
他聽聞動靜跑了過去,灌木叢外剛好見到一具龐大的蟒妖屍首的尾部,血淋淋的。
已經被明壹和雲景燈殺了?
抱着這個想法,蕭斂之走了進去。
偌大一片的空地上,只見除了明壹和雲景燈外,還有他意想不到的第三個人的身影。
月下少女素衣似練,披發如瀑,發絲漆黑順滑得好似名貴的綢緞。
巴掌大的小臉白皙得在瑩瑩月光下近乎透明,一雙秋水眼眸望過來如同古井裏激起一絲漣漪。那一瞬間看向他的好奇明亮而純潔,比天上的星星月亮還要耀眼寧靜。
蕭斂之定在原地,怔怔看着她。奈何又怕自己眼光過于直接冒犯了她,很快就移開了。
白泠溪看着這個突然闖入眼的劍修,很眼熟,但就是對不上號。腦子裏快要蹦出的人名一下子又消散,她不記得他是誰。
不過長得挺好看。
明壹和雲景燈此時蹲坐在地上,起先他們都不慎被蟒妖的毒所染,是白泠溪把蟒妖殺了取了蛇膽出來給他們解的毒。
雲景燈見二人好似不熟的模樣,主動介紹道:“蕭師兄,這位是伏奇長老座下弟子白泠溪師妹。我與明壹不敵那蟒妖,是白師妹救的我們。”
經她這麽一介紹,白泠溪才知道他原來是姓蕭。她好像記起來了,青丹宗有個出了名的蕭師兄,聽說其性子孤冷,不喜與人相處。
雲景燈說罷,蕭斂之又向白泠溪看了過來。他心道:原來是伏奇長老的弟子,以往倒是很少看見她。
二人拱手互禮,客氣地互相報上自己的名來。
“蕭斂之。”
“白泠溪。”
蕭斂之微微颔首,見白泠溪還一直盯着他,目光澄澈,仿佛要将他望穿。他難得有了點局促。
她還有什麽事麽?
面對這樣直勾勾的目光,蕭斂之有種不知道手往那裏放的感覺。睫羽微撲,錯開眼神看
她手上還握着半瓶剛取出來的蛇膽,這會兒白泠溪看着青年劍修滿身的污穢,還有他略有淩亂的發,因為不熟,她只是張了張唇,挑眉簡問:“你也中毒了?”
她懶懶散散,仿佛擡了聲線問這一句就已經耗盡氣力。
蕭斂之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個狼狽模樣,竟有了羞赧,擡袖擦了擦額上的薄汗。然後使了個清潔術,剎那衣裳變回原本整潔的狀态。
一位身穿天青色的年輕俊秀劍修就這麽呈現在眼前。
月華下他面色白皙,似青霧玉石,眉宇間透着冷潤桀骜。一望過來如同冷風攜着雪粒撲在臉上。
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白泠溪眼中滑過一絲驚詫。
白淨了的蕭斂之不知該如何開口,白泠溪這時走了過來。他看着一步一步走來的少女,躲也不是,呆站着好像也不妥。
看着她最終走到了自己眼下,他們靠得極近,以蕭斂之的視角來看,她就好像是把頭抵在他的胸口。
“白師妹。”蕭斂之輕言,語氣中帶有淡淡的疑惑。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沒曾想白泠溪一擡首,漆黑的清眸就這麽和他無措的眼神撞上。她仰視着他,神态平靜。波瀾不驚,穩重得和年紀反差懸殊,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傳言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或許就在如今得到了證實。
蕭斂之心中似是被什麽撞了下,他呼吸一滞。聲線微啞低沉,“怎麽了?”
白泠溪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來,直接塞進他的手裏。然後無情地轉身而去。
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聽到輕輕的一句:“你的毒再不解就沒救了。”
她回到雲景燈身邊坐下,和雲景燈聊些什麽。
蕭斂之想,大概她們先前都是認識的,至少不會像和他一樣不熟。
垂首看着手上的小瓶,那裏面是蛇膽。蕭斂之倒出服下,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迸發,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在明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全部吃下。
他的确中了毒,要不是靠金丹期的修為和師門密法強撐着,他早就死了。
這邊,雲景燈咋咋唬唬的性格多起嘴來誰也打斷不了。她問白泠溪:“話說回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我記得你不是最讨厭出宗門了嗎?”
白泠溪眨巴下眼睛,呆呆的模樣。“師父讓我出門帶點東西,正好在枯林附近。後來聽到了你三箭齊發的箭嘯才知道你也在這兒,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你們被那蟒妖纏得死死的。”
蕭斂之和明壹坐在一旁偷聽耳風,準确來說只有明壹在有意偷聽,蕭斂之只是受他影響被迫知道了她們的談話內容。
譬如此時,明壹忽然欺近蕭斂之。他的眼珠子先是轉到白泠溪的方向時定了一瞬,又轉回蕭斂之那邊。
明壹八卦道:“這個白泠溪好像還挺厲害的,比我和雲師姐還厲害。你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以前好像沒聽說過她。”
蕭斂之給了他一個眼刀,對于白泠溪,他還真知道些。
他先是對明壹說教幾句然後才細解釋道:“白師妹比你入門要早,你應該喚她一聲師姐。青丹宗與你我年紀相仿的金丹期弟子不多,只有三十四位,白師妹就是其中一位。十八入金丹,根骨極佳,修劍道。師承長老伏奇。”
不過關于她私下性子如何,蕭斂之是一概不知的。
就算聽過別人嚼舌根說她孤僻,對于劍道一術實打實的瘋狂着迷,他也不會在明壹面前多言她的閑話。
人與人之間的看法是通過相處來認識的,他怎麽能讓別人對她的看法通過是閑言碎語來判斷的呢。
不過在這一點上,她和他還有點相似。他們的性子在別人看來都是孤僻的。
蕭斂之忽然對這個師妹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白泠溪擡頭看了看高懸的彎月,等明壹和雲景燈休憩好了跟着他們回了破廟。
一路上蕭斂之将來龍去脈說清楚,明壹大為震驚。
他啧啧稱怪,“不對啊,既然是空悟大師,那麽區區一個蟒妖而已,何必用出慧忘死呢? ”
慧忘死是空悟的自創功法,能掉頭不死的,在當今用五根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
明壹一想到那飛在天上旋轉的和尚頭就身起一陣惡寒。總不能是他老人家故意逗弄吧。
呼呼秋聲四處在破廟穿漏,幾人伫立在殘破堆積的廢墟前。本是一片漆黑,蕭斂之從萬靈袋中拿出幾顆夜明珠遞給其他人,衆人才堪堪看清還有個模糊的身影。
中間依舊坐着幹瘦和尚,駝着背,垂着頭看似睡着了的樣子。
“這就是空悟大師?”
雲景燈有點不敢相信,先前她還直接把他當成了妖孽。雲景燈覺得這不能怪她,誰叫這位空悟大師實在太過詭異了。
幾人躬身問候:“晚輩見過空悟大師。”
“啊……你們來啦。”空悟嘶啞的嗓音含了淺淺笑意。
他轉過身來,白泠溪內心深訝,這一前一後的,這位空悟大師居然和他身後的泥菩薩的五官幾乎一模一樣。
蕭斂之顯然也發現了這個現象。泥菩薩起先分明五官模糊,而現在這位空悟大師的面容和泥菩薩的五官像是互相融合了,都摻雜了對方的樣貌。
多了慈悲,也多了陰虛。
他似乎還沒發現自己的變化,神态自若,蕭斂之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明壹心直口快,之前發生的事太過離奇。他忍不住想要問個明白,一時語快道:“空悟大師,今日之事究竟是為何 ?您與那蟒妖……”
“明壹。”蕭斂之冷聲打斷。
只這一句,大師兄的威嚴就把明壹壓得死死的。他半聲不敢再發,而是用怯怯的眼神投向蕭斂之去表達自己的疑問。
接下來靜默無聲,明壹心裏毛毛的,怎麽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空悟忽然搖搖頭幹笑兩聲,無奈問:“你們都是青丹宗的後生?”
“是的。”明壹回道。說完他拉了下蕭斂之的衣袖,不自覺往師兄身後躲了躲。
空悟沒有再言,而是仰首久久看着滿山星子鋪滿天幕的寂寥。
他不禁自嘆:“空悟,空悟,空悟一場。哈哈哈,都是命啊。”
空悟終于在這一刻得知,師父為何會給他取這樣的法名。原來是早有預知。自己雖是一代禪宗大德,對于佛法而言卻終究空悟一場。
空悟眸裏夾雜着黯淡惆悵,白泠溪心覺:為何這番言語會有種在交付遺言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了,空悟咳了咳,眼看面前站着的幾位年輕人精神煥發,朝氣蓬勃,且個個都是好根骨,若是再等造化幾年必能在修仙界有一定成就。
和他這個老頭子比起來就如初生的太陽比起落霞的日光般,他們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啊。
空悟想,此遭能與他們相遇也是緣分。于是吐出一口濁氣,話語裏帶了絲不可聞的諷意,虛弱述來道:
“修仙修仙,世人都以為修成了仙就已經達成正果。其實飛升成仙的人如若犯下重罪就會被驅趕回凡塵世,只能憑借機緣再次修煉成仙回到仙庭。”
語氣悠遠,他的眸光仿佛透過幾人望見了空蕩前世,“堕仙會被消除記憶,直到死亡時才會憶起前世種種。當然這也不排除有些個例因機緣巧合覺醒,記起來路。可是,天道哪能允許犯了錯堕仙記起往世?但凡覺醒的人,在覺醒的那一刻就已被天道察覺。只要再次犯下一丁點錯,就會迎來天譴。”
空悟眼裏眸光閃爍,白泠溪竟從看出了精明算計。蕭斂之暗思,這和蟒妖的事有什麽關系呢。
佛家向來講究機緣因果,禪宗大德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不着邊的話。
白泠溪和蕭斂之同時心下一涼,除非空悟就是覺醒的堕仙,這詭異的種種或許就是暗示他終究會迎來天譴。
泥菩薩的臉逐漸崩裂,空悟不再言語。揮了揮手,機緣之下,他能提醒的只能到此了。若是年輕一輩也有覺醒,或許可以順着他摸索的方向繼續前進,甚至破解。
老和尚至今覺得難言,如同溺水被暗流裹挾,試着掙紮卻沉入海底看不到盡頭。他疑惑,但許多事情還不清不明。就只能歸于天命。
而他如今,就要被所謂的天命給殺死了。
前輩委婉送客,四人不再逗留。各行一禮後就離開了。
白泠溪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泥菩薩憐憫慈悲的琉璃細眼。其中宛若含淚熒亮,她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對她笑了起來。然後下一秒就徹底崩塌蕩起土塵。
天雷滾滾欲來,黑壓壓的一片,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破碎之中,老和尚也随之盤坐在地,身子向後仰去。
白泠溪還是收回了目光,再看下去說不定久會牽扯自身了。
離開此地後,明壹至今雲裏霧裏,站在雲景燈身邊自言自語道:“空悟大師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啊……是不是年紀大的都喜歡胡言亂語?”
雲景燈重重拍了下他的頭,“小孩子別多問!”
明壹捂着頭切了一聲,怕被脾氣暴躁的雲景燈聽見只能撇過頭窩囊地暗暗嘟囔着:“好像你聽懂了似的。”
明壹靈機一動,突然想到這裏除了蕭斂之外還有個金丹期修士。一般修煉得好的人都悟性不差,這樣想着,他轉而追上走在前面背影孤零零的少女,湊到她身旁含笑問道:“白師姐,你聽懂了嗎?”
“沒有。”
回答他的只有少女冰冷無情的兩字。
氣氛陷入尴尬,明壹凝噎,敢說又不敢說的。只好默語。這個白師姐雖然長得可愛嬌小,但看着挺不好惹的。
因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和蕭斂之一樣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