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關仙道,無關劍道

第9章  無關仙道,無關劍道

在蕭斂之看來她是喝得酩酊大醉了。

白泠溪原本清醒的神思漣漪似的一圈圈往外蕩開,她的臉蛋兒飛上抹緋色紅暈。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有點輕飄飄的了,寒風吹來腦子就刺刺的疼。她搖了搖頭,終還是放下了杯盞。這影月宗的酒,沒想到還挺烈。

藏庭雪見此不再勸酒,自己撚着杯盞小口小口酌着。細長尖銳的眼時而斂垂,時而流轉,掩住真意窺析微醉的白泠溪和一臉淡淡憂思的蕭斂之之間的微妙。

見時機恰合适,他終于還是開口,薄唇随意牽成彎彎弧線,挑了點嘴角,“二位道友是專來到芳華村尋莫娘的?”

白泠溪從爛泥中提出一絲警惕性,不過她确實有點醉了。于是擡眼朝蕭斂之眨了眨眼。少女潋滟眼眸俏皮地眨起,在蕭斂之看來,這個是他們暗地下的默契。

蕭斂之放在膝上的手掌輕輕抓起又松開,衣裳都皺了,白泠溪的意思他當然知道。不過她方才的動作,就似小貓撓癢般抓在他心頭,久久揮散不去。

這一切不過幾秒鐘,她提醒完蕭斂之後就把額頭擱在桌面靜悄悄地裝作小憩,腰身軟弱無骨,真就成了灘爛泥了。

蕭斂之重拾一副自己原本的端肅冷冽的作态,語氣平穩,星目如點漆般明亮,望向藏庭雪道:“非也,我與師妹只是來蜀地游歷,路經芳華村偶然聽村民飯後閑言得知的莫娘罷了。”

寒道劍修人劍合一,投過來的目光隐隐刺骨,攝人心魄。藏庭雪穩住心神,早早就了然的事,他沒有再答。

窗外已經瓢潑,枯葉落花吹擊在窗面。

白泠溪還穿着簡簡單單的薄衣,怕她在這趴着受涼,蕭斂之站起身來将外裳脫了披在她身上。

身上突然落下溫暖,帶着淡淡茶香的冷香。白泠溪耳垂逐漸在看不見的地方漸漸紅透,她把頭埋得更低。

有藏庭雪這個外人在,她覺得他定會誤會了什麽。更加不想出來明面解釋了。

就這麽裝醉睡了吧。

藏庭雪見到蕭斂之如此動作,扇子輕輕撲在胸膛,看向二人間的眼神倒是和先前有點不同了。稠綿綿的,比窗外密密麻麻的雨遮住景物都還要遮得多些。

“道友對師妹如此貼心,倒羨煞在下這位旁人了。今日這雨怕是下得不短,二位就宿在我這兒春風吧。如此,就不打擾了,告辭。”

他抱拳拂衣起身的同時,白泠溪側了下臉從手臂縫隙中看着他,等他走了才把腦袋擡起來。

一起來她就對上蕭斂之的眼,肩上的溫暖還在,陌生的溫度就讓她升上惶恐。

她沒忘記這突如其來的溫暖,雙手拉着衣裳正準備拉下還給他,“多謝你的衣裳。”

蕭斂之看着她略顯尴尬和匆忙的神色,想也沒想及時說道:“不必趕着還我,風大,切莫着涼。”

一字一頓,不緩不急。本來割破的薄紗又被這句語言中的距離合上。

見她眼底倉促,他心中一動,慢慢撫平這份不宜明道的情愫,安放在現在還算疏離的關系間。

桌上的菜肴還有幾份點心沒吃完,白泠溪拿起啃着,藏庭雪走了她才自在些。

蕭斂之當然把所有都收進眼底,不過他也不明說。看着她小臉一鼓一鼓的,他不喜甜這時也鮮少地撚了塊糕點送入口中。

涼風襲身被身上披着的衣裳隔絕,白泠溪酒倒醒了幾分。

“藏公子自言是影月宗的記名弟子,記名弟子一般只是外門淺修,法力靈力微弱,哪能有神力驅魔或了斷鬼怪之事?”

氣派的春風酒樓連牌匾上的字都是燙金的,一切也都顯而易見了。蕭斂之道:“見他裝束華貴,倒是有少些世家子弟開了靈根的會去大派大宗做個記名弟子。不過這也是虛名罷了,通常家族裏會精心培育,因此實力也就足夠。”

他說話時很喜歡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瑩爍灼灼。白泠溪不經意側開。

回到最關鍵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無,方才藏庭雪說不定就是想趁她喝醉了套些話。索性她本來也不算醉得厲害,假裝醉過去直接回避了。

白泠溪幽幽道:“就是不知影月宗與堕仙覺醒有什麽關聯。”

世界上怎麽會同時出現這麽巧的事?

看她眉宇籠罩着一片愁雲,他想替她拂去。手指動了動,最後落在杯邊攥緊了杯身。

“今日就宿這兒吧,待雨小些或停後我們再去打探一下莫娘。”

……

蜀中的雨格外細綿密集,蕭斂之和白泠溪尋了處茶坊。這裏是閑言碎語最多的地方,如今離莫任仙離開不算太久,定能打聽到一些風聲。

看着面前烏泱泱一片人因為躲雨擠在茶樓,順便還聽個書喝個茶。

白泠溪和蕭斂之好不容易才擠進去找了個小桌堪堪坐下。

嘈雜的聲音入耳不斷,最高處站着的青衣說書人醒木一拍,妙語連珠* 講起故事來如滔滔江水,引得人拍手叫好。

白泠溪身在其中有了入紅塵的恍惚,嘆道:“常聽聞川蜀人們喜享受,茶館處處遍布,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粗茶粗碗,獨有一番韻味。

說書人搖頭晃腦,犀利的眼神逐一掃過每人,“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壽光侯驅鬼魅很是厲害,只需吓一吓就可令鬼魅現出真形。曾經吶,村裏有位女子被鬼魅所侵生了病,他去吓了一吓,有只大蛇就這麽死在了女子家前,诶!女子的病,就這麽就好了!”1.

說到此段,周側就響起八卦的細聲。

一人說道:“诶,這個故事怎麽聽起有點耳熟?”

另一人靈光乍現,拍手忽叫:“我知道了!莫任仙不就是那生了病的女子!壽光侯,就是春風酒樓的藏公子!”

一聲起,聲聲應。

說書人急得擡手平息,七嘴八舌中蕭斂之和白泠溪又聽出了點其他信息。

大概就是說這莫娘是個可憐人,自小和娘家緣分不深,小小年紀就被娘家賣去做了別人的童養媳。之後丈夫還沒行冠禮就病死了,婆家嫌棄是她克死了兒子把她轟出了家門。

之後莫娘一人來到芳華村摸爬滾打做些小生意,這途中她認識了一位茶商。二人相愛得很,結成了夫妻。本該到處奔波的茶商為她留在了芳華村。二人合力開了家銜仙酒樓。

本該是段苦盡甘來的佳話,可偏偏老天爺專挑麻繩細處斷,不久前茶商去外地運茶的路上被妖獸吃了。莫娘一朝瘋魔,親自去把茶商的屍體帶回,然後消失了半月。

等衆村民再次在芳華村見到她時,晚上已經開始傳出她和她丈夫的談笑聲。滲人的是每家每戶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村民的态度随着事情發展急轉,紛紛又誇起藏庭雪來。說他如仙人降世,出現在芳華村是冥冥中的老天眷顧,保了芳華村一片安寧。

藏庭雪這麽突然出現的人物一朝一夕間就頂替了在芳華村十餘年的莫任仙。

在說書人醒木的連連拍打下,大家的聲音漸漸平息。

蕭斂之終于找到機會,拉了個正在喋喋不休的大叔問道:“這位大伯,你們說莫娘子和娘家不親,那我怎麽聽聞她離開芳華村後回的是娘家菁州呢?你可知她去了哪裏?”

那人眼看面前是個白淨俊秀的男子,忍不住多說了句:“誰都不知道她去哪了!依我們看,她怕是給她夫君殉葬了,下了地府都要陪着他才最正常!”

白泠溪訝然,這莫任仙居然這麽深情麽?

說書人繼續說起,“我們繼續說道。又有一棵樹成精了,但凡有人停在樹下,或鳥飛過。皆是死的死,墜的墜。壽光侯再次出面恐吓鬼魅,樹居然在盛夏時節枯萎,接下來居然又是一條大蛇懸死在樹幹中,好不駭人!”2.

又是聽完一場故事,說書人常愛講些情情愛愛,神鬼傳說。白泠溪倒是覺得這些故事還挺值得回味的,連她都忍不住和蕭斂之讨論了幾句這些鬼怪故事。

她看向蕭斂之問道:“你說那壽光侯恐吓鬼魅是怎麽個恐吓法?居然真的會有鬼魅害怕人吓麽?該不會壽光侯是做了個鬼臉去吓那些鬼魅吧?”

說着說着她自己都想笑,不過她憋住了,蕭斂之卻輕笑出聲來。格外悅耳給滿了情緒價值。

他順着她的話也幼稚笑道:“大概是吧。”

白泠溪驚覺此時的情景居然有點親近旖旎,腼腆地垂下眼睫,小臉上的笑容也變回之前的呆呆高冷。既然已經打聽好消息,她正好轉移話題提出該換陣地了。

蕭斂之撐着傘和白泠溪并肩,煙雨中平靜地緩步行于這青板石路,小橋麥田間。他俯首看着她一點點分析,忽然有了歲月靜好的錯覺。

無關仙途,無關劍道。只有他和她。

“空悟大師出家六十年載,青年時行到芳華村時還未成為一代大師。一般僧人游歷苦行來到某處地方都會選擇留住在當地的寺廟裏。所以我們只要找到芳華村的寺廟,或許可以問到空悟大師當年來到這時的情況。”

她說完,第一時間是擡頭去看蕭斂之。想不到他一直在盯着她,清隽冷冽的容顏在煙雨柔光下輪廓都似被氤氲遮蔽,那股子屬于寒道劍修的劍意都收斂了。嘴角好似還微微上揚。

白泠溪甚至懷疑自己眼花了,蕭斂之怎麽變得這麽奇怪?這樣奇怪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他喜歡的人。

打聽到芳華村只有一個自在寺,二人走到有着紅漆門石獅子的門口。

枯葉滿地,門前年紀約莫十三四歲的掃地小僧手握着竹掃帚嘩啦啦把落葉全部堆積在一起。

本該蕭瑟,卻因飄忽的紅燭和缭繞的檀香把人拉回到富有生命力的紅塵中。

斑駁光影中的紅牆上的金佛字樣恢弘雄偉,這自在寺不大,越走近卻越能感受到裏的濃濃歷史厚重氣息。

那門前掃地的小僧見蕭斂之和白泠溪走近,雙手合十禮道:“阿彌陀佛,左側觀音殿正在修葺,二位施主可去大雄寶殿內和誦經堂禮佛。”

二人回了一禮,白泠溪坦明目的直言想見見在自在寺待得最久的僧人。

于是小僧就把他們帶到了方丈面前。

走到自在寺內,白泠溪才發覺裏面內有乾坤。明明不大的一處廟宇,園景擺飾,綠植花叢,小潭獨橋無一不按照風水格局來擺布。恰到好處的精致讓人看得舒心。

禪房外的小殿中,方丈盤坐在擺墊上。光禿禿的頭上頂着幾點戒疤,一身粗布袈裟,他此刻正在閉目敲着木魚。

小僧說明來由端上茶水後退了下去,幽室裏就只剩下他們三人。

待方丈聽聞他們是來打探空悟的,不由地回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年輕卻精通佛法的僧人一朝生出貪嗔癡的芽頭。

明月之下,火燭影蕩。他執拗地問自己,真的有命運一說麽?

方丈嘆了口氣,手中的木魚擱下。撕破時光流逝的往年痕跡重新觀望此刻。

“空悟師弟的事貧僧聽說了,你們來到芳華村,也是意料之中。”

他言罷,眸中多了點鮮靈的戲谑。語氣帶着絲嘲諷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回應蕭斂之和白泠溪。

“三癡深植,心魄飄蕩。他怎麽可能會放棄?他定是與你們講,是因為緣分相遇,才給你們說了堕仙的事吧?”

方丈猛地擡頭,嘴角僵平,眼中的神光精光驀地乍起直攝眼前的蕭斂之和白泠溪。“可這是最可笑的事,他是在騙你們!”

他面部微妙的表情就仿佛在笑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同時有帶過微乎其微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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